論壇

阿努比斯告诉过我，到达第三行星大约需要550年。

这听起来真糟糕。

当然，阿努比斯也告诉过我，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一直睡觉，约定直至到达时喊醒我，那样对我来说，就只是眼一闭一睁，或者说的更感性点，在我的时间感知里下一瞬就到了。

眨一下眼睛。

景色就会骤变。

眨一下眼睛，四周就变成了550年后的世界。

这是意识的直接切断，然后恢复，对我而言，我可以完全感知不到，这是阿努比斯对我描述的，或者如果我愿意，阿努比斯也可以让我先体验一段时间的睡眠，然后再切断我的意识，那么对我来说，就是普通的睡了一晚的感觉，早上睁开眼就到了550年后的世界。

坦白说，如果阿努比斯拥有这种能力，她完全可以让我不知不觉的丢失一部分时间，毕竟对我来说，我完全感知不到暂停的时刻，如果四周没有可感知的变化，那么中断前和中断后的自我感知是无缝链接的。

阿努比斯会这样做吗？

按照契约的内容，她不能独行与我，具体的说，如果我不让她做什么，她就不能做那个。

所以，你会这样做吗？

我在意识中向阿努比斯提出了那个问题。

阿努比斯回答我，如果有需要，她会那样做。

是什么需要？我继续问。

阿努比斯回答，她不知道，或许是一些不能让我看到的东西，或许是一些不能让我存在的环境。

比如呢？阿努比斯，你有什么秘密不能让我看见吗？

例如，如果你是一个善良的人类，你可能不愿看见某些时候的收割灵魂，那么如果你看见了，这会造成我们之间的关系冲突，这可能会带来足够糟糕的后果，例如我们一同死亡，再例如，这个世界上有着只要看见，目睹，就会让你发疯的存在，那么，为了保护你，也为了保护我的灵魂免受你发疯的灵魂的伤害，暂时中断你的意识……情况千变万化，未知总是多于已知，但如果你是在想我有什么阴谋，我只能告诉你，至少我现在和可以预想的未来，都还不存在那样的阴谋。

就是说你不排除未来出现那样的阴谋计划的可能性？

是的。

那么，阿努比斯，不要有那样的阴谋，不要计划那样的阴谋。

在契约的时限之内，我会遵守。

阿努比斯。

……

阿努比斯。

怎么了？我在等待你的下一句话。

契约的内容，不是很古怪吗？

你指什么？

例如，如果我要你不要保护自己，那么在危险的时候，你不是会死吗？

是的，确实如此，但那样你也会死。

这是一个例子，但是我是说，以此出发，可以出现更多不利于你的情况，如果认真考虑，感觉也能想出一些不利于我，但让我获得好处的想法。

确实如此。

阿努比斯的回答很直接，很流畅，仿佛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签订这样的契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内容？是虽然不愿但必须的吗？还是某种其它理由？

是啊，为什么呢？

意外的，阿努比斯居然反问了回来。

你……不知道吗？

如果是那样，我实在无法相信，完全没有道理，反而让人充分怀疑起来。

阿努比斯，不要对我隐藏阴谋，告诉我一切。

因为那份怀疑，我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但是阿努比斯拒绝了。

不要对你隐藏阴谋，这样的要求将导向要求进行一个行动，告诉你阴谋，如果确实存在那个阴谋，这样的主动行动要求并不在契约的条款内，契约只给予你制止我的某项主动行动的权力。

所以……你确实有个阴谋？

不，我说过了，至少现在和可以预想的未来，都没有阴谋。

那么过去呢？

现在是过去的延续，它包含了过去。

是过去也没有阴谋的意思吗？包括那份契约的前后？

是的。

可是你无法回答为什么加入那样对你不利的契约内容。

如果你必须要一个答案的话……那可以是取信于你，得到你的信任，给你安全感，诸如此类。

神灵的诚意？

如果你要用那个的话，当然可以，但那并不是诚意，契约以外的诚意才是诚意。

那么实际上，它到底是什么呢？

实际上，我确实不清楚。

那听起来很奇怪，那是你做出的决定，你写下的契约，你却告诉我你不知道你为什么？难道神灵也会得老年痴呆吗？在写契约时正好犯病，写下了那样的内容？

或许是那样也说不定吧。

或许？你难道不记得你写下契约时的记忆了吗？你的想法，那时的想法。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的话……

是的，我真的想知道。

只是有趣。

……有趣？

你觉得我是什么呢？我是神灵，活过的有记载的部分也达到了17000多年的神灵，想象一下，不会厌倦吗？而且，活了这么久的我，看人很准的，我相信你不会害我。

阿努比斯的回答听起来似乎有道理，直到我听到她后半句话之前。

那么，该怎么做呢？我应该说什么呢……？

……阿努比斯，不要有试图隐瞒我的想法意愿。

为什么这样说呢？

因为我不觉得我是你说的那种好人，虽然你救了我，甚至即使到达第三行星后，我的灵魂平安回到了我的身体并平安生活下去，即使如此，如果有足够的诱惑，我不敢说我不会伤害你，杀死你。

这样说自己的人，反而最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情呢。

你只是在说笑话，阿努比斯。

你并不那么了解你自己，知道吗，有些教派有这样的话，相信神灵。

我不了解我自己，但我也不认为你就能了解我，即使是神灵。

如果我说我能够看到未来呢？

……未来？

阿努比斯的话语出乎意料，难道她想说，因为她能看到未来，所以她看到我并没有伤害她吗？

听起来似乎没有问题，但是，未来是一成不变的吗？或者阿努比斯是在说通过未来看出我是个好人？至少是个在是否伤害阿努比斯方面是个好人？

那么……为什么说如果？

我将注意力首先转回了这个前提词，提出了问题。

只是一点修辞学，听起来不是比因为，这样的更有趣吗？

是那样吗？

阿努比斯，不要有试图隐瞒我的想法意愿。

然后我似乎听到了阿努比斯的叹气声……但又似乎只是幻觉。

你叹气了吗？

我直接问出了问题。

是的。

你……怎么了吗？阿努比斯？

我不想说，只是觉得，你真是在这个问题上执着不放呢，但是你的要求没有意义，我的思维运作并不在契约的束缚内。

……你似乎总是在给那份契约补充例外，我觉得我大概需要一份详细的补充说明……

没有那样的补充说明，契约的执行完全取决于我，契约的违规惩罚也是如此。

……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这样的话，你不是一直在欺骗我吗？

神灵从不说谎，神灵会切实执行一切签订的契约内容。

你是在说……解释权之类的东西？我知道那个，就是……

你不用担心，我只能这么说，相信我。

你现在的话听起来像是个十足的骗子。

你真的想听吗？

什么？

你从之前开始一直紧追不放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当然。

即使这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

……

出乎意料的询问，阿努比斯在说什么？关系？我和阿努比斯之间的关系？认识不足一天的关系？或者，根据语境推断……朋友？这种……

……当然。

为什么呢？有些事情不要明说，有些事情不要探究，这样不好吗？我不会伤害你，不会对你不好，你可以放一切心，这样不好吗？

……你真的是神灵吗？你现在听起来就像我之前说的像个十足的骗子，并且某些方面还要更加……恶心。

我是神灵，我没有说谎。

那么，告诉我答案。

好的，如果这是你慎重考虑后的决定。

是的，这是我慎重考虑后的决定。

那么，我告诉过你，时间对神灵并非是不可逆向的河流，那句话后面还有一句，因为神灵就是河流本身。

……那是什么意思？

不试着思考下吗？

直接告诉我答案。

我们可以在这里停下，你可以从这里联想，思考，得到自己的答案。

那有什么区别吗？因为我会得到一个错误的答案而不会想出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

那确实是我的意思。

这真是让人生气的回答，祈祷它不要变成愤怒……

神灵向自己祈祷吗？让我回答你的问题，因为神灵就是时光长河自身，你可以想象神灵存在于河流的每一处，存在于过去、现在、未来的每个瞬间，即使在某个时间里，神灵并没有可干涉世界的存在，就是说没有身体，没有灵魂，神灵的目光也依旧存在，你听过这句话吗？神灵是全知的。

……关键部分我听明白了，这听起来和你之前说的，你能看到未来，没有区别，你能看到未来，所以你相信我是个好人，这有区别吗？不能告诉我的东西在哪里？

是的，我确实还没有说完，我不想告诉你的是，时光长河并非只有一条，世界会走向终结，然后再次开始，从零开始，再走向终结，反复循环，每一次历程都是一条时光长河，这些长河之间并不关联，所以它们是很多条独立的长河，而神灵就是所有长河，这是超越性的全知，超越我可以向你描述的，超越河流内部的逻辑，超越语言，超越感知……

你是什么意思？别超越了，全知并不难理解。

我说我全知，但你如果问我那个太空站里有什么，我答不出来，你问我你的过去你的记忆，我答不出来，但是我依然全知。

……你是指……每个时刻有一个你，所有的你加起来才是全知的吗？

不是那样的意思，这是用河流内部的逻辑，语言，无法表达的，无法传递的，你看到我在说话，你看到我在行动，你听到我的想法，所有的这些表现的实质，和你，是不同的，你可以将我想象成一个机器，你听到我说出了一串听起来有道理的想法，但其实质是一串齿轮的运作。

……那有什么问题吗？就算你的表现的背后实质和人类不同，就算那实质是我所无法理解的，但是只要你表现的如人类一样，实质如何有什么关系呢？甚至如果你的身体也是血和肉，那你和人类又有什么区别呢？那些看不见的所谓实质不过是鬼扯，说真的，你听起来像个装神秘的假巫师。

不，我的表现可能和人类完全一样，也可能不同。

……继续说。

你确定要继续吗？

当然，我经过了充分的，慎重的，完全的考虑，我的决定是，继续。

我认为你并没有经过那样的考虑，但如果这就是你的意愿，那么，这是几率性的，我是否可能和人类表现的不同，是概率性的，你知道这个词汇的意思吗？

……当然，我知道赌博游戏里的道具，骰子，或者什么。

是的，这是河流内的逻辑能够理解的部分，但这些实际是确定的，骰子投出什么数字是确定的，只是人类难以认知预测到那个答案，并且排除外界影响，骰子只会投出六个数字之一，而我的表现，是本质不确定的完全概率性，所以……如果我下一秒变成了一块面包，也不值得奇怪。

……

什么？

似乎是阿努比斯第一次出现了话语中途的停顿？但比起这个……变成面包是什么鬼？

你……能把自己变成面包？可以吃的面包？吃下去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普通面包？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意识到时，我已经将这样的回应抛向了阿努比斯。

是的，这可以实现，神灵是全能的，这是和神灵全知匹配的另一半话。但并非你理解意义上的那个能，例如，如果我现在想把我自己变成一块面包，我做不到。

阿努比斯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又是什么我不能理解之类的说法吗？不……

你的意思是……你可能发生任何事情，不受你控制，对吗？

是否受我控制，取决于你的看法，我说过了，我的表情，我的动作，我的想法，它们是基于和你不同的本质运作的，如果从我的本质上说，一切是正常的，我现在对你说的这些话，和我变成面包，都是这个本质的表现，如果你认为我现在的表现是受控的，你也可以认为我变成面包是受控的行为，你也可以认为我不受控，因为我没有想把自己变成面包，人类的语言和河流内部的逻辑无法阐述这些事情，最后只能取决于你的看法。

……还是这套神神秘秘的假巫师，如果你不想变成面包的情况下变成了面包，这就是不受控，我以人类的看法看待事情，不以神灵的看法看待事情，这有什么问题？你想表达神灵的情况难以用人类的语言概念表达，这没有必要！

是这样吗。

是这样，就是这样，那么这就是问题所在吗？你可能变成一个炸弹炸死我？这就是你不能告诉我的事情吗？

变成面包或炸弹是概率很低的事情，更高一些的概率是我突然出手杀死你。

……

概率的高低和河流内部的逻辑关联度成正比，越符合河流内部逻辑的概率越高，反之越低，概率的高低还和与我的关联性成正比，因此在我身上发生的可能性最高，不在我身上发生的可能性最低。

……阿努比斯在说什么呢？听起来非常奇怪……虽然我大概理解……然后……

所以这是低概率事件对吗？面包或炸弹，我并不需要担心，就像我不需要担心脚下的大地突然爆炸，对吗？虽然这确实有点担心，但我认为不是我会很在意的程度，你知道吗？

突然出手杀死你的概率并不那么低，我无法描述有多少，但在过去17000或多少年来，毫无理由的突然出手杀死谁，至少也有1000起了，这个数字很不精确，或许是10000，100000，我不记得。

……啊……听起来像……恩……

疯子？精神病？杀人狂？有许多人给我起过许多相关的名号，神灵的名声并不好，只是除了邪神之类，我们将那些事情埋葬于历史之中，永远不会被发现的历史，人类的寿命如此短暂，人类的记载如此脆弱，所以这是很容易的事情。

……恩……不受控吗，神灵也真辛苦呢……

我说过，受控与否取决于你的看法，如果我身处愤怒，但以前一向压抑的住，但这次却在愤怒中杀死了对方，那么你究竟将这看做是我这次太愤怒了，看做最近我事务不顺，看做种种你能找到的解释，还是看做你所谓的不受控呢？

……

……但事情存在模糊地带，也存在越往两端越清晰的地带，不能因为模糊地带的存在就将一切等同，可以分清的不受控依然是不受控。

持有这种想法的神灵，最终要么很好，要么很差，要么放弃。

那，你是放弃的那种，吗？

我没有持有过那种想法，所以不存在放弃之说，我说过了，神灵在本质上是不同的，所有的表现都是本质的映射，只有在河流内的逻辑里，在人类的认知里，才显得不可能，但在神灵的本质上，一切是正常的。

……你一直在说本质、本质、本质，可是你有表情，你有想法，你有语言，你在和我交流，你在表达自己的情感，不是吗？那些人类无法理解的，是你的本质，很好，但你显然是作为人类的感觉而活的不是吗？为什么，你就像在不断强调自己不是人类，没有人类的表情，情感，想法，你在说服自己吗？

我没有做那种事情，我只是对你陈述事实，至于你说我是人类，但神灵的表现是千奇百怪的，我可能在此前一直像人类的样子，但不代表从某天开始我不会变成一只狗，一条鱼，一块石头，一个虚空怪物，或者你那个愚蠢的名字，星空吞噬兽。你所谓的人类的表情，语言，想法，全都会不复存在，然后你还会说我是人类吗？

……她在生气吗？她的声音依然起伏很少，但是，愚蠢的名字……

……至少你现在还是人类。

是的，在表现上排除这个身体的构成，我现在还是相似人类的表现，我认同。

……

你问我为什么不想告诉你，因为在人类的眼里，神灵是一种可能不定时发疯的危险物品、生物、环境，毫无理由的突然出手杀死你并不是多么可能发生的事情，比如突然厌恶你然后杀死你的可能性就要更高一点，可能是毫无理由的厌恶，也可能是看你的新衣服不喜欢，这样的意外可能发生在种种情况里，可能致命也可能只是个小麻烦，这就是我不想告诉你的事情，我不想告诉你的，我的本质。

……

……

……

你是否在害怕我已经讨厌你所以杀死你的概率变高了？

许久的沉默后，阿努比斯主动发来了这样的询问。

但是，害怕？不，身处在生与死的未知中只会让我兴奋，让我兴奋的浑身颤抖。

……

……但是……

……

……

……

我知道你能听到，我能看到你的灵魂状态，我没有讨厌你，你也可以放心，我说过你的灵魂状态可以伤害到我，这是指你看到那种可怕生物后发生灵魂异变后的能力，现在的情况下我们的灵魂没有相互伤害的能力，所以我也没有杀死你的能力，而如果我过多消耗你的灵魂直至你进入无法自然恢复的等死状态，我也不可能到达第三行星的，我会在太空中死去。

……

……

我不会伤害你，我没有讨厌你，神灵不会说谎，请相信我。

……

……

星空吞噬兽，你听到吗？我知道这是你的假名，不要紧，契约依然指向你的，这是整个世界证明的，还有，说了那是个愚蠢的名字，对不起，其实很有趣的，一本正经的用这个名字喊你，我觉得，你为自己起的这个名字真的很有趣，真的。

……

……

我大概，至少一千年没有见过植物以外的生命了，其实，很高兴的，只是可能太久了……你可以成为我的第一个朋友吗？等到达第三行星后，有了灵魂的我，有了大堆灵魂的死神的我，可以做很多事情哦，可以为你实现很多事情的，很多很多，像是永生呀，天下无敌呀，精力充沛呀，一直好心情呀，甚至让你换上各种不同身份、不同物种的身体，我能做到很多很多事情的，只要你想要，所以尽管想象然后询问我各种神奇的事情吧，很多都能为你实现哦。

……

……

………

…………

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在此！主人您有什么吩咐嘛~

550年的旅程，一直在这片黑色里飞行，甚至看不到移动的感觉，不会心情很糟糕吗？

阿努比斯不会哦，因为有主人陪着阿努比斯嘛，而且，阿努比斯能够稍微修改一点思维哦，把一直看着同样的事物的厌倦感上限降低了，阿努比斯有对自己做这样的事情，主人要做的话要稍微等阿努比斯积攒一段时间的能量呢。

恩……所以550年对你……对阿努比斯不会有太多困扰，对吗？

……不会……

那么，让我睡下吧，等到达第三行星，大气层时，喊醒我。

……

……

睡意像潮水般涌来，意识不断下沉，困倦，所有的感觉，记忆，一切都在飞快远离……

直至……黑暗降临。

—————

——————

————————

发布版附注：眨眼即百年来自科幻小说《百年一瞬》，其中可以眨一次眼世界便变成许多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