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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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下午、跟新加入的小隊他們分別之後，諾亞用輪椅推著菫到了北區街道的下午茶店。

　這裡是跟莉莉她們來過的店，因為之前只有這裡有賣咖啡的原因、諾亞常常來這裡買甜點。

　另外當然還有來觀賞貓耳店員的因素……不過她今天沒有在、真是可惜。

　兩人並位坐著、菫的膝蓋上盤著正在睡覺的布偶。

　「來、啊——」

　「嗯。哦、這裡的香草味比較重？」

　菫一直被餵食著、也會覺得很不好意思，但手還很不靈活，如果布丁掉了的話會很可惜，所以還是把嘴湊向了諾亞遞過來的湯匙。

　這裡的布丁、除了蛋不是用雞蛋以外，基本上跟地球的做法是一樣的。

　諾亞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有在餐廳工作過一小段時間，那時候她也很驚訝在比佛維斯特來得更為偏僻的邊境小村子裡居然能吃到這種甜點……

　聽說是流落民間的宮廷廚師自己開出版社印刷的食譜，用便宜的價格四處販賣，裡面有各式各樣的「法式」甜點，還有教用甜菜精製砂糖的做法——這個人絕對也是穿越者。絕對是。

　「好吃吧～來、試試看冰淇淋～」

　「這是什——好冰！」

　只是嘴唇稍微碰到一點點、菫就馬上退開了。

　之後她被諾亞慫恿著、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但似乎並不是很喜歡的樣子。

　「太冰了，舌頭麻麻的……」

　「那就沒辦法了。來、布丁、啊——」

　——就算沒有幸福到換了畫風的程度、多少也能看到菫享受著美食微微做出改變的表情。

　對於過去的菫來說，先別提腐敗的肉跟長霉的黑麵包、被強迫吃下排洩物也是常有的事情。不只是哥布林、在那之前，在她出生的村子裡，所有人都是這樣對她的。

　雖然還不能理解其中的原因……總之、她能吃到的東西，不是臭就是噁心。

　為了在那樣的環境生存下去——儘管她並不願意——大腦還是用盡了辦法去適應那些惡劣的情況，於是只好拒絕了來自舌頭的訊號。

　「果然跟我想的一樣，這個對復健很有幫助呢。」

　從很小很小的時候、直到被諾亞救回人間，重新開始生活的這段日子之前，菫一直都是失去味覺的狀態。

　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味道」，就是吃到布丁的時候。

　從來沒有吃過這麼甜的東西、大量未知的情報刺激著味蕾，還有那滑嫩富有彈性的口感……

　然後吐出來了。

　『這是什麼？』

　『布丁啊、是一種甜食。怎麼了，不喜歡嗎？』

　『……被嚇到了……』

　然後又經過了不少嘗試，發現只要持續用甜味刺激、味覺有一點一點恢復的跡象。

　現在已經能分辨甜點裡面細微的味道差異了，不過對鹹食熱食依然比較遲鈍。

　「果然、這個好吃。」

　「嗯，你喜歡就好。還要再吃一個嗎？」

　「不用了……這樣就夠。」

　她用仍然不能流暢地行動的手生硬地撫摸了下像真的貓一樣打呼嚕的布偶，眉毛突然皺了起來。

　注意到她的情緒變化、諾亞馬上警戒了起來。

　「不、我沒事的，不用這麼擔心我也可以。比起那個、諾亞。」

　「怎麼了嗎？」

　「果然還是有什麼事情嗎？總覺得……」

　看來諾亞本人並沒有注意到。菫雖然說不上來、但就是覺得她跟平常有了不一樣的地方。

　「是早上的事情嗎？」

　「哦哦、是在說那個啊。」

　雖然說菫現在有恩惠的加持、基本上在面對外界刺激的時候都能夠保持冷靜，但偶爾、會有在不經意間被過去的噩夢纏上的時候，在那個情況下如果不去依靠別人的話很容易陷入糟糕的情緒。

　知道了不是這個原因、諾亞鬆了一口氣，同時她也沒有想到會被反過來擔心自己的狀況，既覺得心理有點複雜、又感到了一絲欣慰。

　「結果是我被擔心了呢、不過沒關係的，只是稍微回想到以前的事而已。」

　「痛苦嗎？」

　「嘛、我也是三十歲人了，只是想到以前的戀人、稍微有些傷感罷了。」

　「那個……可以問問那是怎麼樣的人嗎？」

　問出這話的菫、並沒有什麼太深的意思，只是單純覺得好奇。

　不過被諾亞解讀成是「說出來心裡會比較舒服」這樣、關心的表現，讓她感到了安慰。

　「那個人啊……是個……喜歡鑽牛角尖、很容易計較一些小事的人呢。」

　她放下還沒吃到幾口就已經融化的冰淇淋，看向遠方，在有些遙遠的記憶中挑選著詞語。

　「一般講到戀人會先從負面的開始講嗎？」

　「啊哈哈哈、不是的，只是我比較過分而已。不過跟那個人一起的話，很容易覺得幸福呢，就算只是買點東西、殺價成功或拗到贈品的時候，還是偶然跟別人爭執、爭贏的時候，只是一些很小的事情也會高興起來。」

　「聽起來、好像很麻煩……」

　「是啊。但是那個人在追求我的時候，拼命學會了忍讓、學會了關心別人……在那個過程中我也漸漸被吸引了，於是就不顧周圍的反對接受了追求。」

　看著諾亞談到以前的事、嘴角忍不住上揚的樣子，菫才覺得自己是不是白擔心了。

　因為在她身上很少看到負面的情緒，所以意識過剩了吧……菫在這個瞬間稍微明白了諾亞平時關心自己時的感受。

　「不過嘛、俗話說沒有不散的宴席。雖然還是有點想念，多虧了你、我也不再覺得寂寞了。」

　「我？」

　「嗯。還有布偶啊，莉莉她們，還有新的同事，所以我已經沒事了呢。」

　「喵？」

　感覺有人提到自己、布偶拉緊前腳、伸了個懶腰。

　「布偶、醒了啊。」

　下午出門的時候、就一直躺在菫的大腿上睡著，就算是要進店裡、把輪椅推上階梯的時候也沒有醒來。

　完全不顧氣氛跟話題的進行、布偶擅自跳到了諾亞的肩上，用沒有爪子的前腳啪嗒啪嗒地拍打著她的臉。

　「什、你幹嘛？布偶？」

　「喵！」

　正要伸手把布偶抓下來的時候，被它大吼了一聲，然後又跳到菫的膝上躺下了。

　「咕呶呶呶……」

　「不明所以啊？」

　「小布偶應該是累了吧？」

　「累個頭啊……算了、也差不多了。店員、這邊結賬。」

　天色差不多要暗下來，這種甜品店通常不會開到很晚，所以剛好趁著話題被布偶打斷的時候結賬、順便外帶了一份香草布丁。

　剛剛雖然說了不用再加點、但諾亞知道她大概還是想吃的，畢竟是女孩子。

　如果身在地球的話，現在應該在讀高中吧——假設、只是個假設。

　因為什麼原因自己在家庭、學校被排擠，還被黑道抓去強暴了，會是什麼樣的痛苦呢。

　從出生起就被社會否定、跟活了20年之後突然被社會否定，其中存在什麼樣的差異、諾亞無法體會。

　「但我們、某種意義上還是一樣的啊。」

　「嗯、你說什麼？」

　「沒事，自言自語罷了。回旅店之前有要買什麼東西嗎？」

　「大概沒有。」

　坐在木製的輪椅上，菫感受著輪子陷到地磚縫隙時傳來的震動、還有諾亞身上淡淡的皂香。

　不只是冒險者的工作結束、回到旅店小憩的時候，還是凌晨兩人要一起睡覺之前，諾亞都會先洗過澡。所以對菫來說，就算她為了推輪椅而在視線的範圍之外，只要有這個味道也會很安心。

　原來自己也可以活的這麼安穩。

　有諾亞在身邊的時候，總是有食物、總是有床，總是有個可以說話的對象。

　所有的溫暖、幸福、值得高興的事，都是她給的，因為有諾亞在、自己才不用再接受疼痛。

　——仿佛跟夢裡一樣。

　是啊、我只是做著夢。

　諾亞什麼的、並不存在……只是腦中的幻影而已。

　醒來的時候，就會回到那漆黑又噁心的洞穴裡、產下下一胎哥布林吧……我不要……

　『噹——噹——』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肚子在膨脹在膨脹變大了我不要我不要手好痛牙齒好痛腳好痛喉嚨被撐開了好痛好痛耳朵沒有了好痛好痛好痛要撕裂了骨頭要碎了我不要好痛什麼都看不見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肚子有東西再踢好可怕好可怕那不是真的我不要生下哥布林我不要不要再被強暴了我不要我——

　「菫！菫，怎麼了？」

　「……嗚……我、我不要……」

　「菫、我在這裡，看我，沒事的——」

　還在回去的路上、對著毫無預警突然就開始哭起來的菫，諾亞馬上湊到她面前去安慰她，但那並沒有馬上撫平她的情緒。

　「嘔嘔嘔嘔嘔嘔——」

　混合著胃酸的臭味，剛剛才吃下去的布丁、還有中午已經失去原型的食物浸濕了菫的長裙跟諾亞的上衣。

　「沒事了，我在這裡。諾亞在這裡。」

　「喝——哈——喝哈——嗒！咳咳！諾、咳喝——」

　嘔吐完之後不規則的喘息、為了紓解肺部的壓力不自覺的咳嗽，口水鼻涕眼淚沿著下巴滴到已經污濁不堪的衣服上。

　諾亞已經習慣了。髒不是問題，現在的重點是要讓她安定下來。

　『噹、噹、噹、噹……』

　如果是自己去回想的話不會有問題，但像這樣突然被記憶襲擊的時候、就會變得難以平復。

　這種時候一定要很有耐心，不能被其他的事情干擾。

　「菫、沒事了，諾亞在這裡。不可怕、不可怕。」

　「哽、咳喝——哈——嗝喝——諾亞……」

　周衛的光逐漸暗淡，夕陽慢慢沒入山陵線之下。菫在諾亞的懷裡嗚嗚咽咽地哭著，顧不著她身上也沾滿了自己的嘔吐、也顧不著路過的人用什麼視線看過來。

　『噹、噹、噹……』

　『緊急事件！緊急事件！請全體冒險者到西門集合！一般民眾請盡速前往領主的城堡裡避難！重複一次！請全體……』

　小小的女孩子在城市的一角擁抱著哭泣的姐姐、兩人就那樣在突然變得慌亂的街道上被夜色染黑，聽不見敲響的警鐘、也聽不見喧囂的人群，也聽不見士兵的勸導。

　『噹、噹、噹、噹……』

　在菫的呼吸變得平穩之前，諾亞只有一直注視著被噩夢纏住的她、對於災害的來臨不抱有任何一絲想法。

　◇　ToBe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