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而逝的記憶(第四章 狂嵐下的孤狼)

後續的部隊過來清理這一切。至於我們,則決定將她的遺體火

化掉,骨灰交給他帶回去。

在高大的薪材堆上,她的身軀顯得相當的渺小,在雨季裡收集

這些木頭不是什麼簡單事,為了不讓她這麼快的腐爛,我們在

她身上撒上不少香料,而她的容顏一如生前般的安詳而帶著微

笑。而他則表情木然的點起火,引燃她身下的薪材。

我們在遠處看著火化的景象,這件事給我很大的震撼,我決定

在這次合約結束後就不幹了,反正我也還有一些錢,回去做些

小生意也餓不死。

只是在我身旁的他一直沉默的看著燃燒的火堆,這個樣子讓我

很擔心。

「我當時是真心的嗎?」他第一次開口說話。

「因為我,她才會死。」

「你不需要這樣想。」我試著安慰他。

「不!你不瞭解!當初要走的人是我,我只想逃避而已。我不

知道她會如此執著。在那個面臨死亡的夜晚,我才知道在彼此

心中的地位是如此重要。我原來以為,我們可以過著安靜的生

活,我卻錯了。」

他說著說著流下淚來:「她為何走的時候是笑著走的?如果她

恨我,我就可以自暴自棄的活下去,不需要任何理由。我無法

原諒我自己,我是真心想要和她一起生活的嗎?另一個我也許

冷笑的說:『看吧,她死了,你已經沒有牽絆了。』是的,我

就是這麼想著。」

「你想太多了。」

「我沒有!」他近乎歇斯底里的嘶喊著:「我可以不要想她!

她算什麼!還不是被我玩了就丟掉,只是....,只是....。」他跪

在地上伏地大哭。

「只是我太愛她了,為什麼?為什麼她可以笑著原諒我?我不

是人,我只是一頭嗜血的野獸!」

他掏出他一切的證件,包括護照,身份證等,用力擲向火堆裡。

「走吧!高高興興的走吧!到一個沒有我的地方去,不需要等

我,我是個沒有價值的男人。」

說完便縱聲大笑,笑聲未絕,他就向後一仰,四平八穩的倒在

地上。

他昏倒了。

我搖搖頭,把他扛上肩頭,回到我住處,喃喃自語的說:「這

小王八蛋真會替我找麻煩。」


那次的事情,如今回想起來,仍是歷歷在目。我一次失去了兩

個朋友,也許沒什麼好說的。只是,細想往事,還是令人傷心。

那天晚上火葬完後,他在我的住處睡了整整一天多,當他醒來

時,已經是第三天的早晨了。

「你醒了。」那時候的我正在喝咖啡,連日的戰鬥讓我身心疲

累。

「嗯!現在什麼時候了?」他的眼神不復往日的狂野,反而多

了一種深沉,一種虛無。

「早上了。」

「聽說你到首都攻陷後就不幹了?」

「是啊!那又如何?」

「麻煩你帶她的骨灰回去。」

「那你呢?」

「我?我已經一無所有,不論到哪都是一樣的,不過....,」他

從懷中拿出一束長髮和之前給他的兩人合照的照片:「至少我

還有這個。」

「可是她要你離開....。」

「我的一切都已經隨他去了,我的高興,我的悲傷,我的記憶

中的一切,都消失了。留下只有我現在才發現到的天賦,習於

戰爭的天賦。」

「你真的要這麼做?」我實在太累了,沒聽出他話裡的意思。

「是的,反正也只剩下這個了,有什麼好損失呢?」他笑著說。

「那就等明天吧,明天你就能為所欲為了,不過....。」我搖搖

晃晃的走向床舖。「我得先睡上一覺。」

他微微笑了一下,然後吹著口哨走出去,我在睡夢中,依稀還

記得那調子是「阿根廷別為我哭泣」。

彷彿從那時候起,孤獨與悲傷把他壓製成另一個人。一個沒有

淚水,沒有感情,只有極端自制和冷靜的人。


首都外圍的防禦已經被我們所瓦解了,但是比較麻煩的則是則

是在進入都市地帶的部份;我們逐屋逐家的進行巷戰,所得到

的進展和傷亡簡直不成比例。要不是將軍要求將首都完整保留

下來,我們早就把首都用大砲轟成一堆廢墟了,連那個每天在

不知那棟大樓中播放超大音量搖滾樂的不怕死傢伙也一起轟掉。

到處都是像這種不識抬舉的人,政府軍,狙擊手,民兵等,造

成如今陷入膠著的狀況。這就好比是一場消耗的比賽,看誰先

撐不下去。

我們所使用的戰術是小組制的,發現有人開槍還擊的建築物,

立刻先派出一個火力班在外頭壓制,一名小組長帶著一名通訊

兵,兩名攻堅手和兩名爆破手,進入建築物『清除』,雖然很

煩,但是很有效。

我所屬的那一組就是這種典型。由於愛找刺激的緣故,我自願

擔任攻堅手,原來的爆破手有一個掛了,所以我就有時連RPG7

一起帶來了。

小組組長是一個中士,他常抱怨我越權和人手不夠,這也難怪

,一個上士擔任一個兵的工作,似乎是太過份了點。為了避免

讓他難做人,我在向他報到時,都會把上士肩章拔下來交給他。

「嗨!」我向我們的小組長打聲招呼。

「你帶了一個新人來。」他打量我身後的人。

「他很有潛力的,今天要清理哪裡?」

「這裡到這裡。」他的手在地圖上指出一條線,從目前的發進

點到地圖中間的圓環,那裡是總統府。換算比例尺來說有一千

三百公尺之遙。

「那很遙遠。」我吹了一聲口哨。

「是啊!這次全調老手過來,有吉岡,塔吉,伊凡,還有你。

」他再度打量我身後的人。「他到底行不行啊?」

「你總給我時間證明吧?」他笑著對中士說。

「那好!你跟上士擔任攻堅手。現在每個人都檢查自己的裝備

,預計五分鐘後集結,十點整開始行動。」


有人說巷戰是散彈槍跟衝鋒槍的天下。我們卻只有帶上AKM和

RPG7還有幾顆少得可憐的手榴彈,聽說還是蘇聯的貨,真不

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武器跟敵人共通有個好處,你可以拿取敵

人的彈藥補充;反過來說,敵人也可以拿你的,不過你已經是

屍體了。

空氣中有著一股不安的氣氛,剛才有個不怕死的傢伙從這棟八

層樓高的建築物向我們開火。

聽著外頭激烈的槍聲,我們逐層掃蕩,但是一直毫無所獲,我

在想是否看錯了。到了第八層樓,我們一直搜索到最後一個房

間,它的門是緊避的,我們不敢強行闖入,怕有詭雷裝置。

「讓開!」我拿起裝有AP(對人殺傷)彈的RPG7向門射擊。

「轟隆!」木製的門被炸開一個大洞,木屑和破片向門內飛散。

沒有詭雷裝置。

「著火了!」吉岡和伊凡同時丟進一枚手榴彈到房內,強烈的

震波和震耳欲聾的聲響在耳內迴盪著,也崩緊了我們的神經。

「快進去!」我向他打手勢,我們一起衝進房間,搜索著那個

開槍的傢伙。

好像已經來不及了。

那傢伙被AP(對人殺傷)彈的破片削得很難看:他的左手被削爛

了,其它的地方則被碎片扎出大小不一的血洞,倖存的右手不

死心的用槍指著我們,隨即又放下來。

「沒用的,一切都是神的旨意,異教徒。」看來這傢伙頗有幽

默感,我向外頭打手勢叫其餘的人進來,而他的眼睛不帶任何

感情地一直注視著躺在地上的槍手。

「你有什麼要交待的嗎?老頭?」他看起來應該也有五十歲了

吧。

「幫我照顧法蒂瑪。」他用微弱的聲音對我說著。

「法蒂瑪?」

我們的對話暫時被中斷,其它人從房間的陰暗角落處找到一個

小女孩,她的眼神茫然,身體一直不停的顫抖著,看來像營養

不良的樣子。

「是她嗎?」

「是的。」

我不禁搖頭:「你這樣做不太道德喔!」我討厭把小孩故意放

在戰火中,不管是不是被迫的都一樣。

「我的妻子死於這場戰爭,我別無選擇,是神帶領你們來的。

我知道我的命已經不長了,如果神是這麼安排的,請帶她遠離

這裡,忘記這裡的不幸。」

我邊聽他的話,邊看她被中士帶到門外搜身。

突然,我聽到一聲槍響,回頭一看,一發子彈正中那槍手的眉

心,鮮紅的血從他後腦向地板不規則的到處溢流著。我抬頭一

看,看到他的槍口冷冷的冒著煙。

「為什麼?」我以近乎嚴厲的口氣質問他,手上的AKM 不自

覺的在抖動著。

「我們必需『排除』危險。」他的槍口指向門口的女孩:「

她也一樣。」

「你敢動她我就殺了你,沒有道德感的傢伙。」我舉起手中

的步槍對著他。

「怎麼了?」中士聽到槍聲進來看個究竟,卻看到我們在對

峙的場面。

「夠了!」我厭惡的把槍放下,我討厭隨口說出的話成真,

什麼『他很有潛力的』竟然是真的,真叫人不舒服。

「我不想看到這傢伙亂殺人,我要退出了。」

「上士....。」中士想到緩和火爆的氣氛。

「不必說了,我連那女孩一起帶走。」我將身上的火箭筒丟給

中士,只留下AKM。順便把我的上士肩章拿回來。

「祝你好運。」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你真的變了。」我很難想像他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你不是知道嗎?」他臉上依然是那不變的冰冷笑容:「從那

天晚上以後。」

我沒再說什麼,我從面帶驚訝的吉岡手上一把將那孩子搶過來

,然後背著她下樓往外走,外頭正下著不大不小的雨,這對我

而言無關緊要,我只要走到我軍的勢力範圍就安全了。

「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在回去的路程上,她突然開口向我

問道。

「什麼事。」我略感吃驚的回答。

「我的父親真的死了嗎?」

我遲疑了一下,然後回答:「是的。」

「我可以在你背上哭嗎?」

「大聲的哭吧,妳不需要再害怕了。」

她大聲的哭了出來,雨勢也在此刻突然加劇,雨聲,蓋住了她

的哭聲。


我通過了檢查哨,逕自到醫護站去,那裡都是MSF 的人,經過

上次的事件,他們也損失了一些人,但是幸好不影響傷患救治

工作的進行。我也認識MSF 的團長。

「嗨!」我向醫護站的人打招呼

「日安。」

「這個給你們,」我把法蒂瑪放在桌上:「把她弄得像樣一點,

待會我再來看她。」我想我得先去睡個好覺。

「不要走。」她用哀求的眼光看著我:「不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

裡。」

「不要擔心,」MSF 的團長從後面走出來,她聽到我們的談話了。

「你等一下就會看到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女孩了。」

「那就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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