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風而逝的記憶(第十章 道德問題)

「你竟然會去教書,真是讓人感到意外。」

隔天清晨我跟他,還有欣露在基地外緣的地雷區邊上朝地雷區

裏頭扔石頭,天氣反常的有點陰暗而悶濕,似乎宣告雨季即將

到來。

我以前有個壞習慣,就是喜歡朝我埋好的地雷區丟石頭,看看

哪個引信不好的地雷被我丟到爆並以此為樂。

「只是隨便教教罷了,」他微笑的跟欣露站在一旁看著我玩這

個危險又白痴的遊戲:「反正我沒什麼事可做,這裡又缺老師

,所以就利用一點空閒在蒲那美的學校教他們寫字跟識字,如

此而已。」

「你就只教這個嗎?」我發現了一個引爆的好目標了。

「如果是別的,大概只有欣露會想學吧。」

「你教欣露什麼?」我往我發現的好目標拼命丟石頭,不過準

頭似乎不太夠:「教她怎麼繡娃娃嗎?」

「我教她玩炸藥。」他輕描淡寫地說出這句話,口氣像是在跟

我討論中餐吃什麼一樣。

「什麼?」我聽到這句話,訝異得讓我的手滑了一下,石頭往

比原方向左偏三十度的地方飛去。

「你開我玩笑嗎?你教小女孩這種東西不嫌不道德嗎?」

「當然是玩笑。」他又露出之前那種詭異的笑容:「真正的小

女孩是不會學這種東西的。」

「算了。」我臨時想不到什麼話來回堵他的嘴,接著聽到一聲

像巨大鐵鎚敲擊地面的低沉悶響以及輕微的地震,然後看到左

前方一道筆直的煙柱向上升展。

「該死的!」我低聲咒罵了一句:「意外來得總是這麼剛好。」

「你先走吧。」隱士在欣露的耳邊吩咐了幾句。

「我讓欣露帶你去我那吃早餐。」

「那你呢?」我討厭別人幫我收尾,這感覺很差:「不一起開

溜嗎?」

「不了,」他笑著揮手表示不用:「等一下部隊來的話就交給

我好了,今天沒什麼事,待會陪我跟欣露去走走吧。」


「你能不能弄點像樣的早餐啊?」我在吃完早餐後,跟他及欣

露在營區外頭散步時抱怨著。

「吃的這是什麼飯嘛!拿印度紫米來煮,你當我印度人啊?難

吃斃了。」

「可以維生就行了不是嗎?」他揹AKM,一臉悠閒地回了這句

話。

我想起早餐他所吃的:一點樹薯粉做的餅,跟一杯咖啡;我吃

的跟他相比簡直是奢侈。

「是啊是啊,我只是個凡人,不是隱士。」玩笑話說完了,我

打算直接切入正題。

「她還好吧?」當我盤算著怎麼開口時,他卻先開口問了,一

旁的欣露則是用提防和帶著敵意的眼光看著我,就像我是什麼

不懷好意的人一樣。

「她很好,」我臉上帶著微笑,試圖讓欣露解除敵意:「我讓

她住在一個看得到海的地方,她從以前就想著要住在海邊了。」

「嗯,我知道,謝謝你了。」他的眼中掠過一絲輕淡的哀愁:

「只要她喜歡就好了。」

「你不回去嗎?」我想起她對我的請求,口氣不由得強硬起來

:「帶束百合回去向她認錯可以吧?這並不是什麼難事。」

「我回得去嗎?」他停下腳步,我看到他的眼睛在快速地轉動

著,彷彿在尋找拋棄已久的人類情感卻又遍尋不著。最後只用

我帶法蒂瑪離開時看到的沉默眼神望著我,用那平淡得不能再

平淡的口氣對我說話。

「我只是傭兵,是個無主的戰犬,是個無所歸依的遊魂;看看

我:雙手沾滿了血腥,我不再是過去那個單純愛惹事的小伙子

了,我沒有國籍,沒有名字,所有屬於人的情感我都沒有。是

我讓你的法蒂瑪失去一切,是我讓她死於異鄉,就算她能原諒

我,我能帶著無法洗去的鮮血與罪惡去見她嗎?不,不行的,

我不會原諒我自己,我的命運從她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

:倒在異鄉冰冷的土地上,不需要理由跟原因。」接著他又補

上一句:「很公平的死法。」

「可是人死後不是什麼罪都沒有了嗎?」在一旁的欣露突然插

嘴問道:「不是這樣嗎?隱士?」

「欣露?」他用訝異的眼神看著她,隨即笑了出來:「今天隨

妳高興,去市集買妳喜歡的花吧!」

「好的!」欣露高興地走了。她回頭望了我們一眼,我看到她

的眼神中蕩漾著釋然和喜悅。

她在高興什麼?太怪了,他不該教欣露額外的東西才對;不過

算了,那是他的事,想太多也沒用。

看著欣露走遠後,我才回過頭來繼續剛才的談話。

「既然你這麼說了,」看來是沒望了,下次再想辦法:「給你

的照片就好好的留著吧!就算不回來有個什麼讓你當慰藉也好

。」

「我會的,」他微微的笑了一下:「讓你專程趕來,真是謝謝

了。」

「是你叫我來的吧?」我突然覺得我來得很奇怪:這死小子哪

可能這麼乾脆?他知道她的事不過只是偶然嗎?他好像有什麼

事瞞著我又希望我發現一樣;是她嗎?但是死人是不會回來的

。還有什麼是我所不知道的?

無數的疑問跟想法盤據在我的腦中,讓我的腦袋發熱。

「想太多對你有害的。」他彷彿看穿我紊亂的思緒,重重地拍

了我的肩膀一下:「我先回去了,你慢慢走回來就行了,這裡

沿路都很安全的。」

他注意到我狐疑的眼光盯著他的AKM看,他不好意思的笑了。

「我揹槍只是一種習慣而已,先走了。」

看著他對我揮手離去的背影,我點起一根煙,漫步在黃土地上

,悠閒地往回去的路上走著。

很久沒有這麼輕鬆了,炎熱的夏夜與茂密的叢林在喚醒我身體

的記憶。有法蒂瑪在是很好,她什麼都聽著我的話很高興地去

做。

不過想起那段過去:那種自己主宰命運的感覺真的很棒,行動

前緊張不安,戰場中的刺激震憾還有戰爭過後的那種活下來的

狂喜;這一切都讓人心跳加快,血脈賁張,彷彿只有經過這一

切才能確定自己是個有血有肉的真正活人。

雖然我已經脫離了那種生活;但這記憶還隱藏在身體的某處,

有時靜靜地坐在辦公室內凝視窗外,彷彿還能聽到有人叫出我

的名字和軍階,並指派任務給我。那股不安份的躍動便從身體

內慢慢湧出,充滿全身。

但是他不一樣,如果這是天賦,那給了他一顆不相稱的心就注

定是一場悲劇,用摯愛的死換來的才能算是什麼呢?除了活著

與回憶,沒有情感與欲望而只剩下戰鬥的你與死者有何區別呢

?變成他人眼中戰犬的隱士啊!你真的只想讓死亡成為你的救

贖而拒絕她的愛嗎?

我只能默默看著,只是我對於她所託付的之事感到抱歉。

我無法將他從這片戰場上帶回來,戰犬的烙印並不是那麼容易

從人的心中去除的,對於不期望救贖而自願被烙上印記的他而

言更是如此。我能對一塊鋼鐵說什麼呢?他是槍,是刺刀,需

要的只是敵人與目標,他也許是個不錯的軍人,但不是我們這

樣的人。凡事必有代價,因為她的死而捨棄一切成為冷血傭兵

的他,成為

隱士的代價又是什麼呢?或者這一切的代價都還沒償付,為的

只是要我見證到他的償還呢?

思考這些問題的我,在一根又一根香煙的煙霧包圍中,慢慢地

走回營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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