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玛格丽特·斯图亚特。

       斯图亚特。

       「亵渎王姓足以定死罪。」

       但我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克琳娜一直认为我会和玛格丽特·兰蒂斯在一起，她形成这个判断必然建立在某种认知上。

       尽管只是一个简单自我介绍，但眼前这个人所呈现的姿态完美符合王后的要求，尤其是行礼。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事，并且如果身份地位不够高绝对会因为这副做派而遭受反噬。

       「我只是实话实说，殿下。」

       「那么你来自未来？」

       「殿下果然有所猜测，不过我来自过去，不是未来，更不能是未来。」

       玛格丽特·斯图亚特露出一个笑容，那看起来十分熟悉，我在看到过这样的笑容——

       在镜子中。

       「你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玛格丽特·斯图亚特的笑容收了起来，「让克琳娜活下去。」

       「作为加害者？」

       「的确是非常厚颜无耻的说辞，不过，殿下，如今的我可是没有脸皮这种东西的存在呢。」玛格丽特·斯图亚特看向始源精灵，语气变了，「……其实那不是一个一开始就设定下的目的，我甚至没有想过还会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我只是和艾克欧做了一个交易而已。」

       「你找到了始源精灵？」

       「是艾克欧找到了我。始源精灵需要我的记忆，但艾克欧擅长的领域是灵魂……她只能通过解构灵魂提取其中的记忆。以我的灵魂作为筹码，我交换到了艾克欧记录的克琳娜的情况。我无法验证真假，只是抱着微渺的希望而已。反正，在那种情况下，我的灵魂还有什么用处呢……」

       「我对阁下如何评价自己没有兴趣。」

       「果然是西维尔·斯图亚特……」玛格丽特·斯图亚特笑了起来，「但在交易达成后，艾克欧不知道做了些什么，一切都回到了二十年以前……中间似乎出现了什么意外，我，还有克琳娜，或许还有霍特斯……我们都保留了记忆。而且我的情况更为特殊，那个失去了灵魂的身体回到二十年以前没有失去灵魂的状态，而我这个灵魂也回到了二十年以前留在身体里的状态，最后竟然强行地糅合进了一个身体当中。我一直借着玛格丽特·兰蒂斯的视线看着您，殿下。我还没有行使自己交换到的权利，但我认为比起我，更应该知道克琳娜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是您。」

       「所以你要把得到的情报让渡给我？」

       「听起来的确很可疑，不过那份清包我知道了也无法改变什么。」玛格丽特·斯图亚特摊开手，「正如殿下所见，现在的我只是一介幽魂罢了。虽然利用了玛格丽特·兰蒂斯的单纯骗到暂时的躯体，但归根结底我和她是无法共存的，再这样下去她的身体就会被我篡夺，或者我们任意一方在冲突中消亡。我和他在很久以前就单方面地做出了共同的选择，我才是应该消失的那个人。她才代表了未来，我只是一个意外地从过去闯入的幽灵。」

       「……所以克琳娜并非能够预知什么。」

       「是的，殿下。」

       喉咙因为阻塞无法发声——不，那是错觉。

       我的猜想从一开始就走错方向了吗。

       不是预见，而是经历。

       所以克琳娜才会坚信自己的判断，因为自己已经见证过一次？

       不、不对……这是一面之词。还没有验证她的话语包含了几分真实性……时空倒流这种东西并不是轻而易举能够做到的事情。

       但是，这个女人很可能的确是玛格丽特·斯图亚特……相似的笑容，符合身份的气质……而且归根结底就算她说的话不完全可信，克琳娜的判断来自于过去，这个可能性的确存在且概率不小。

       如果真的是那样……

       不去抓住自己的东西而是拱手让人，那也是因为这个吗？惊惧、惶恐、不安，都是因为……这个？

       因为过去的那个「我」，没有选择克琳娜？

       ——开什么玩笑。

       但现实是，克琳娜觉得我会选择玛格丽特·兰蒂斯，然后现在有一个自称玛格丽特·斯图亚特的人出现了。

       ——西维尔殿下，你会维持现状吗？

       ——不要那样看我……

       所以说，别开玩笑了。

       即使是过去，那也和我没有关系，现在能够让玛格丽特·兰蒂斯变成玛格丽特·斯图亚特的只有门格尔·斯图亚特，而不是西维尔·斯图亚特。

       我……

       ……

       ……

       但我的确伤害过克琳娜。

       即使不理会有可能存在的另外一个可能性，现在的我也伤害过克琳娜，尽管不以伤害为目的，但事实就是我知道克琳娜会受伤但仍旧做出了选择。

       「……玛格丽特·兰蒂斯对我产生的心跳和恐惧，以及对克琳娜的好感，都受到了你的影响？」

       「心跳和恐惧吗……」玛格丽特·斯图亚特抚上胸口，轻叹一口气，「前者是，后者不是。克琳娜看着玛格丽特·兰蒂斯的眼神中没有鄙夷，有的是欣赏，这次还多了挣扎和痛苦……而且，克琳娜还帮过玛格丽特·兰蒂斯。玛格丽特·兰蒂斯怎么会讨厌对自己传达善意的人呢？她看起来已经很痛苦了，玛格丽特·兰蒂斯怎么忍心讨厌这样一个人呢？更何况，她看人的眼光一直很好……只有一次失误而已，因为她爱上了那个人。剩下的……交给艾克欧会更好吧。」

       说完，玛格丽特·斯图亚特看向始源精灵。

       我也看过去。

       「始源精灵。」

       「比起始源精灵我更喜欢艾克欧……我会帮助克琳娜·查尔斯，但作为交换你也要帮助我。」

       「内容？」

       「……很简单的事情而已，你绝对做得到，而且很轻松。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完成和玛格丽特.斯图亚特的交易……多出来的部分就作当是赠品吧。闭上眼睛，接下来的一切交给我。」

       「闭上眼睛。」

       「我不会加害你，因为我非常需要你保持现在的心态继续下去。」

       仅仅只是凭借苍白的承诺吗。

       闭上眼睛等同于关闭最重要的信息获取渠道，还等同于对现状变化的判断力大幅下降。然后，现在一个正体不明只有个位数主体的一面之词能够作为判断依据的东西，要求我把「接下来的一切」都交给它。

       何等荒谬。

       然而接受这一切顺从地闭上双眼的我自己才是最荒谬最令人发笑的存在。

       始源精灵飘过来，然后一阵轻烟般的东西掠过额头，无形的东西从接触到时地方透过肌肤渗透往内渗透，入侵脑海甚至更深处。

       糟糕的体验。

       但我没有挣扎，直到始源精灵开口。

       「……可以睁开眼睛了……」

       我睁开眼睛。

       始源精灵声音虚弱了几分，身体变得更加虚幻。但比起那个，更吸引目光的是周围的场景。

       ——查尔斯公爵宅邸的客厅。

       有仆人走了过来，他像是没有看到我一样直接走了过去。过了一分钟，我很快得到了周围的人完全看不到我也无法触碰到我的结论。

       「……这里只是过去，是我虚构出来的画面……你现在站着的位置，是我在这个时候核心停留的位置，但是因为我的身体像看不见雾一样……总之，你可以在以你的身体为圆心的半径十五米以内的圆形区域内任意移动……不用担心现实世界会撞到什么东西，实际上现实中的你并没有移动……为什么会记录这些，我又是怎么记录这些，都会在你看完以后，对着包括你在内的其他人一起解释说明……现在你只需要等着就可以了……」

       说完始源精灵的身影无声地消失了，留足了个人空间。

       我继续观察周围的情况。拜最初克琳娜可疑的认知所赐，我对查尔斯公爵家里的所有人——尤其是仆人——做了比一般情况下出于了解未婚妻的目的不会做的更深入的调查。现在走动着的是什么人，我都能够认得出来 ，因此我能够在一开始看到第一个人的时候就注意到违和之处——这里的人太过年轻。

       所以，是过去？

       吧嗒吧嗒——

       哒——哒——

       身后传来了两种格格不入的脚步声，我转过身去，两个一大一小的身影迎面走来。

       我愣住了。

       好……

       好可爱。

       逐渐接近的两个身影分别是克琳娜和查尔斯公爵家的总管施德·拉斐尔，克琳娜看起来比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要更小。

       小克琳娜走路还带着一点小孩子特有的不流畅感，小小的手就算用上四根手指也只能握着总管的一根手指。总管耐心地保持着和小克琳娜同样的前进速度，弯着腰让小克琳娜抓住那只实际上没有支撑作用的手指。克琳娜的头发也只长到了和下巴持平的长度，发尾卷起微微遮挡脸颊。尽管克琳娜的脸偏尖瘦，但在这么小的时候她的脸看起来也还是圆圆的，肉肉的，能够轻易地挑起捏揉的欲望，那一定会是一种相当柔软的体验。

       小克琳娜在认真地练习稳定且优雅的的步伐，头发跟着微微晃动，翘起的发尾看起来像是在小幅度跳动一样。因为练习效果不尽人意克琳娜的眉头皱了起来，但现在的克琳娜就算把脸都皱成一团也不会让人觉得可怕。虽然女仆试图安慰，夸赞她说她做得很好，但克琳娜反而嘟着嘴鼓起脸颊更加不满了。

       太可爱了吧。

       不妙，这可是犯规的啊，克琳娜。

       「好好走，主人才会来看小姐哦？」

       这一句比得上之前的十句，小克琳娜马上就继续认真练习了下去。

       ……印象中的克琳娜从来没有像这样要求过查尔斯公爵的关心。

       嘴角自然而然地坠了下去。

       虽然因为小克琳娜一时之间脑袋有些混沌，但我还不至于沦落到连克琳娜的来历都忘记的地步。

       我失去了欣赏的心情。

       过了两分钟，眼前的画面忽然开始左右抖动扭曲，但只过了半秒画面又稳定了下来。还是在查尔斯公爵的宅邸中，不过这次在走廊上，仆人的年龄有了不显著的增长。地上到处都是名贵瓷器的碎片，然后在那旁边，是长大了一些的小克琳娜。

       查尔斯公爵愤怒地呵斥小克琳娜，但他的呵斥并不是歇斯底里的高声怒骂，而是一种容易让人恐惧的极度的安静高压。小克琳娜吓得瑟瑟发抖，最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查尔斯公爵愣住了，管家见缝插针劝说了几句，最终查尔斯公爵只是让小克琳娜自我反省——因为不知所措所以直接干脆地给这件事画上句号吗。

       这个「好好反省」只停留在言语的层面上，没有后续，并且「反省」这个词对于这么小的孩子来说太抽象。结合前面那很明显是平时对待手下而不是对待孩子的纠错态度，还有面对预料之外的哭泣后僵硬地板着脸一言不发的神态，我觉得给查尔斯公爵一个不懂得教育的评价已经算不上为时过早了。

       小克琳娜从惊吓中逐渐缓过来后就一直在想着什么，眼睛滴溜溜地转动。

       那种神情我再熟悉不过，是人在自作聪明地准备玩弄把戏的常见表情。克琳娜并不是自作聪明，但也的确想要采取行动，至于具体想要实施什么实在太好猜了。

       于是接下来不出预料地，小克琳娜开始刻意地犯错。虽然的确见到了查尔斯公爵，但每次查尔斯公爵都不会对小克琳娜露出什么好脸色。尤其是在听说了别人非议查尔斯家族以后，查尔斯公爵的愤怒更甚。

       家庭氛围一点点僵化，其他人也慢慢地与这样的小克琳娜保持距离。但小克琳娜眼中的世界并不大，她关注的只有查尔斯公爵和总管。

       随着年岁增长，慢慢地克琳娜开始察觉到了其他人的态度，并且实际上受到了影响。克琳娜自然感觉到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但在真正面对查尔斯公爵的时候，克琳娜心里积累着的委屈情绪会在争执中爆发。

       事后克琳娜会感到后悔，自我评价再度下调。

       最后克琳娜向每次都起着润滑作用的总管寻求帮助，在她眼中总管是可靠的大人之一。总管说要克琳娜忍耐，说克琳娜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气话不好听，还不是真实想法，这点对查尔斯公爵也是同样适用的。冷静地，好好地，和查尔斯公爵谈谈。

       于是克琳娜从总管那里打听到查尔斯公爵下次回来的日子，然后提前三天戒了喜欢吃的甜食来锻炼自己的忍耐力，用还不太工整的字在纸上排列出各种对话，让总管帮忙修改的同时充当对话练习中查尔斯公爵的那一方。总管非常配合，甚至像查尔斯公爵一样板着脸挺直背，学查尔斯公爵的语气说话。

       万事俱备，现在需要的只是查尔斯公爵的回归。

       但上一次争执的导火索是查尔斯公爵不愿意给克琳娜买新衣服。克琳娜想要的其实只是查尔斯公爵给自己买东西这种行为中所蕴含的东西，但她自身也仅仅只是模糊地知道这一点而已，更遑论表达了。克琳娜只是反复地强调自己想要那件衣服，要查尔斯公爵给自己买，最后被查尔斯公爵拒绝了。

       现在克琳娜忽然软化态度非常大概率会被当做是示好，因为查尔斯公爵的个性和所处的环境决定了他对这一类的行为有着不一般的敏感度。而一直看着克琳娜努力的管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他知道克琳娜的目的，同时也参与其中。

       果然克琳娜的示好没有被接受。查尔斯公爵难以相信这么小的孩子就学会了贵族献媚那一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厉地指正起克琳娜的行为。克琳娜的委屈最后化为怒火，她破罐破摔地说自己就是想要衣服，骂查尔斯公爵小气，甚至用了才从书上看到没多久的「吝啬鬼」。最终剑拔弩张的气氛即使是总管来了也无法化解，两人不欢而散。

       争吵结束后查尔斯公爵把管家叫到书房少见地叹了一口气，问总管到底是谁给克琳娜灌输了那种东西，还让总管联系家教。总管也止不住地叹气，告诉查尔斯公爵克琳娜其实是想要传递和好的信号。

       接下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克琳娜再次尝试修复父女关系。可即使是预设了立场的我也不得不承认，克琳娜的行为的的确确十分不妥当。

       查尔斯公爵房间里放了一枚勋章，代表了世代辅佐国王的查尔斯家族给王国做出的巨大贡献，是至高无上荣誉的象征。查尔斯公爵非常珍惜这枚勋章，每次回家都要从书柜中拿出来擦拭一次克琳娜不知道从哪里看来的什么故事，主人公的勋章掉到湖里最终遇到了湖中仙女，在仙女的指引下主人公遇到了某国公主。克琳娜大概觉得查尔斯公爵看起来活得一点都不开心——这个判断的确没有出错——并且，克琳娜没有见过她的母亲。

       于是在一次争吵后克琳娜想到那个故事一时冲动下定了决心，然后偷偷溜到查尔斯公爵的房间找到勋章扔到家里的水池里。那枚勋章查尔斯公爵从来没有佩戴过，盛放勋章的盒子从来都不会盖上，在克琳娜眼中这个处理很随便——她没有看到过查尔斯公爵擦拭勋章的行动。

       于是，克琳娜刻意选了这个「不重要」的勋章扔了下去。

       结果可想而知。

       克琳娜不服气地说那种东西谁知道重要，查尔斯公爵听罢更是勃然大怒，说查尔斯家的人连这个都不知道简直不成体统，不配当查尔斯家族的人。

       画面跳跃，婚约定了下来。

       所有人都以为克琳娜会不服从安排，会竭力反抗，甚至连总管都这么想，但克琳娜的行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完全没有反抗，甚至表现出了隐隐的期待。

       我知道那是为什么。

       克琳娜憧憬着王子殿下，并且更重要的是克琳娜想要一个人关心她，爱护她，看着她，听她说话。其实比起王子殿下克琳娜更喜欢骑士——她平时就很喜欢看那一类的小说和诗歌，只是因为那太世俗，不登大雅之堂，所以克琳娜一直注意着不让别人察觉到这一点。

       我的行为没有任何改变，但克琳娜的态度不一样。

       那种小把戏给克琳娜带来了前所未有地震撼，而那也是我初步调查以后想要达到的效果。因为克琳娜从来没有想过有人会这么关注自己，并且那个人的关注在细节上贯彻得如此彻底。

       但现在的我完全高兴不起来。

       一个在想要表达的时候可以去倾诉，在悲伤的时候可以去寻求安慰，在不自信的时候可以去获得「你很可爱」的评价，在恐慌的时候可以去得到「交给我吧」的帮助的，英俊温柔的对象。

       理想的完美集合，梦想的现实物质化身。

       于是克琳娜很快就沦陷了。

       我能够看得出来我感觉到非常无趣，在我的眼里克琳娜就是个典型的任性千金。不深入了解根本没办法察觉到差异，而我显然没有深入了解的意愿。更不用说……克琳娜其实是我完全喜欢不起来的类型。如果不是因为十二岁那一次魔力爆发让我对克琳娜开始改观，这种印象就会一直持续……其实这不会有什么特别重大的影响，实际上对于未婚妻克琳娜·查尔斯的了解的确只需要到这种程度就足够了。

       我从来没有直接表示过自己「喜欢」克琳娜，只是采取了有误导性的行动来让克琳娜产生自己被关心着、爱着的错觉。事实上我的确十分关心克琳娜，但不是克琳娜想要的关心，出发点完全不同，只是在行动上效果类似而已。我想要的只是克琳娜打心底对我产生好感，然后感觉到幸福，这样就能成就一对在他人眼中完美无缺的幸福夫妇，直到这一辈子结束。

       因为我不相信有可能露出破绽的其他任何人，无法把这对于形象而言非常重要的事情委托在别人的伪装上，所以让那个人真心实意地这么想是最保险的做法，为此我预留了充足的时间和充足的精力。

       我一向认同对于个人而言永远不被揭穿的虚假等同于真实。认识和客观现实本身就不可能永远一致，我所做的仅仅只是强化这种错位而已。

       是的……我最初，明明是带着这种想法的啊。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有在对自己的行为评判的时候我才会想到这些，告诉自己对方是我的未婚妻所以我的行为是正确且有必要的——这个顺序其实已经能够说明很多了。

       但是克琳娜不知道。

       克琳娜不知道「我」对她没有任何好感，满心欢喜地感感谢命运，打心底觉得自己无比幸福和幸运。

       克琳娜向「我」分享着一些琐碎但她认为很有趣或者很美丽的事情，值得分享的，会让「我」感觉到愉悦的事情。树叶筛下的阳光落到桌子上，两个人都带着笑容，即使是克琳娜那格格不入的暗色调也无法打破这看起来温馨美好的悠闲时光。

       不出意外这会一直维持下去。

       但显然出现了变数。因为现在的克琳娜会在独自一人的时候流泪，会用恐惧的眼神看着周围的人和事，会颤抖着说自己的手很脏——

       她一点都不幸福。

       就连错觉，也没有产生。

       我所见到的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快要被毁掉的克琳娜，这已经不是能够用一句脱离轨道能够解释的了，这分明就是「我」所预设的轨道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

       我忽然不想继续看下去了。

       画面是不会停止的，时间继续跳跃式前进。在第三次示好惨烈失败甚至真的发展成离家出走后，克琳娜彻底放弃了修复父女关系。但她现在也已经不再那么执着于查尔斯公爵，而是从「我」身上去弥补。虽然性质不完全一样，虽然不能完全替代，但至少也能够填补内心空缺的一部分。

       于是「我」不得不因为克琳娜的任性而去见「我」厌烦的克琳娜，并且「我」知道克琳娜任性就是为了见「我」，对于「我」而言那等同于为了让「我」感到厌烦。

       但即使是这样，「我」的厌烦表现得太超过了。

       克琳娜的确是「我」不喜欢的类型，但比克琳娜还要麻烦的人大有人在。

       是「我」本身在改变。

       这个世界到处都充斥着无趣的东西，的确是这样没有错。但「我」……西维尔·斯图亚特看着别的事物的眼越来越像是看着一条条公式。

       那是正在死去一般的眼神。

       非常无趣的眼神。

       周围的事情的确总是很无趣……但，并没有到这种程度——这种会消磨自我的程度。

       ……是因为看克琳娜？还有因为克琳娜而建立联系的布鲁克？所以其实不知不觉玩因为克琳娜产生了细微的偏移，最终随着时间积累变得不一样了吗。

       西维尔·斯图亚特找不到可以让自己提起兴趣的东西，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了折磨。整个世界是一副三百六十度的平面画，没有颜色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触感，只有自己是立体的且生动的。但如果不从那画中找出什么立体的东西来，那么这个立体也只是自我虚构的立体而已。可正是因为那虚构的立体，又注定了这个存在永远不会喝平面处在同一个世界里。

       仅仅只是为了自己的存在而存在，为了构建而构建的，无法找到证明的，虚构的存在。

       当真是无聊透顶。

       我隐约记得那种感觉，在很久以前。

       不明显，很淡，但存在着。

       西维尔·斯图亚特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只是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充满了没有意义的事情。

       我能够理解。

       但同时我更加能够明白这是错误的。

       然后，西维尔·斯图亚特遇到了那个人——

       玛格丽特·斯图亚特。

       有趣，少见，有利用价值，单纯得格格不入，有这灵敏的直觉，完美符合西维尔·斯图亚特的喜好。这简直像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制的人，是需求的完美结合体。甚至，用更加虚无缥缈的词汇来形容也不为过，那简直像是——

       命运。

       于是，西维尔·斯图亚特紧紧地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

       无关感情，只是十分单纯的「我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