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契約者

情緒正高漲的眾人忙著揶揄契諾瓦,沒人注意到他有些不自然的神色。

跟契諾瓦一起被簇擁著在一堆帳棚中間穿梭,最後來到一個前方有一塊空地的帳棚前,首領獨自掀開布簾鑽進帳棚內,他和契諾瓦以及其他人就待在外面等著。

他有些忐忑地看著首領進入的那頂帳棚,布簾兩側掛著兩串乾燥的不知名物體,大概是某種植物,方才前往這裡的路上他也發現了不少帳棚門口旁也掛著相似的東西,不曉得是什麼作用?

如果問契諾瓦,他會告訴他嗎?

還是會朝他甩來一個不耐煩的眼神,抱怨他問這什麼無聊的問題?

正在胡思亂想時,布簾再度被掀開了,首領從裡面走出來後,又接著走出一個看上去年紀很大的老人家,灰白色的長髮把臉幾乎一半都蓋住了,裸露的皮膚布滿歲月刻畫的痕跡,但是看他走路的姿勢絲毫沒有駝背,腳步也很穩健的樣子,似乎是個身體硬朗的長者。

這位長者的衣服和其他人相比華麗了許多,由各種顏色和花紋的布料拼接在一起,和一堆衣著樣式比較樸素的人們站在一起特別醒目。

首領指揮人群中的幾人搬來一座約半人高的架子,還鋪上花布並掛了一些像是裝飾用的小掛件,然後那位長者不知從哪拿出一個看起來有點沉的褐色盆子擺在架子上,最後,所有人轉頭看向他。

「藍...不對,應該叫你夜吧?過來這邊~」

正被眾人齊齊朝他轉過來的視線盯得不知所措,首領突然招呼他過去,他看著先一步走到前方的契諾瓦,知道這大概就是那個所謂訂契約的儀式要開始了,有點緊張地吞了口水,然後在眾人的注目禮中走了過去。

「你似乎已經同意了要跟契諾瓦訂契約吧?所以跟契約相關的說明契諾瓦都跟你說了?」

等他走到首領和那位長者身前時,首領露出親切的笑容向他問道,他則是一臉茫然。

契約的相關說明?方才在帳棚裡他壓根不記得有聽過類似的東西啊?

見了他的表情,首領一秒轉過頭看向旁邊那個一副事不關己樣的傢伙。

「契~諾~瓦~~~你不會什麼都沒說吧?我行我素也不是這個樣子啊~」首領臉上雖然仍掛著笑容,語氣卻是咬牙切齒。

契諾瓦瞥了首領一眼,然後把頭轉到另一邊。「反正我會保護他,其他事根本無所謂。」

「你真是...」首領無可奈何地大嘆一口氣,撫著額角在他面前蹲了下來。「抱歉啊~這小子從以前開始就是這副德性,不過作為保鏢他的實力的確是沒話說,性格上就請你多多擔待了~」

「......」他有些汗顏地點點頭,首領笑了笑,接著進行說明。

「就像我之前跟你提過的,藍的引水能力要跟契訂下契約後才會顯現,而且一生只能有一個契約者,一旦訂下了契約,你和這名契約者就成了命運共同體───所謂的命運共同體不僅僅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真的同生共死,無論是你還是你的契約者,若是有任何一方死亡,另一人也會跟著死去。」

隨著首領的說明,他忍不住睜大了雙眼,露出一臉不敢置信的表情。

之前聽到首領說什麼命運共同體時,他以為那只是首領故意用了比較誇張的說詞,也沒太過在意。

可是看著眼前表情認真的首領,他知道這不是在開玩笑......一人死亡,另一人也會跟著死去?

意思是說......一旦訂下契約,他就要擔負起另一個人的性命?

他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右手腕突然被一股不容拒絕的強勢力道拉住,轉頭看向拉住他的人,契諾瓦目光筆直地看著他。

「怕什麼?有我在,沒人能動你一根汗毛。」

「可是我、我很弱......如果有什麼萬一我會害死你的!」

他只是個從有記憶以來就一直靠著撿拾度日的、如同路邊小石子般渺小的存在,甚至一度起了輕生的念頭,這樣的他要擔負起另一個人的性命,怎麼可能做得到?

「你很弱這種事一眼就看得出來了。」契諾瓦毫不客氣說著打擊他男性尊嚴的話,也沒管他怎麼反應,自顧自地往下接著說:「不會有什麼萬一,只要你緊緊跟著我,就絕對不可能受到任何一點傷害。」

「可是...」他仍舊不安道。

「沒什麼好可是的,既然要跟我訂契約,就只管相信我就好。」

「......」他皺起眉頭看著眼前這個對自己相當自信的人,忍不住覺得有點惱火,他明明是在擔心他,這人卻說得好像他的擔心都只是毫無意義的東西似的。

「雖然這小子的說話方式有點欠扁,不過他說的其實也沒錯,因為無論你再怎麼擔心,要獲得引水的能力就一定得跟契訂下契約,而且身為契,我們都已經作好覺悟了,契諾瓦他也一樣,訂下契約代表著什麼他早就心裡有數,獲得強大的能力就一定得付出相應的代價,這就是世界的法則。」大概是對他和契諾瓦的對話聽不下去了,首領從旁介入說明。

聞言,他陷入了沉默,不是無法理解首領的話,而是感到有些震驚,各種意義上的。

一直以來他的世界都太過狹隘了,來到這裡到現在只不過短短的時間,他已經深深感受到自己有多無知,不僅僅是對跟自己切身相關的事情一無所知,他連所謂世界的法則都不知道,在他自以為已經準備好接受藍這個角色的任務時,契諾瓦他們早已經作好了賭上性命的覺悟。

他只知道這個世界需要藍,而身為藍的他,必須擔負起責任在藍克畢雷諾大地上四處巡迴。

然而雖然大腦知道,卻沒有真正意識到,所謂的『成為藍』所必須背負起的一切。

他其實根本沒有做好覺悟,當然這也怪不得他,畢竟他得知自己就是藍這件事還不到一天,現在問他有沒有覺悟,他根本回答不出來。

但是───

他抬起頭,看向首領、契諾瓦、那位長者,以及圍繞在空地旁的所有人,那一雙雙直率認真的眼神,都明白地告訴他───他們都準備好了,無論接下來必須面對什麼,他們都早有覺悟。

雖然他還沒有準備好,但是有他們在,就不需要擔心。

這...就是所謂的『夥伴』嗎?

因為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從來沒有和誰建立起『關係』,就連翠兒坦也沒有,翠兒坦是第一個向他伸出手的人,但是他並沒有握住。

現在的他,因為有了藍這個身分,勢必會和其專屬的守護者契約一族建立起關係,要去各地巡迴、要將水引到各個地方,這一路上不會只有他一個人,他將有一個和自己同生共死的契約者相伴。

這麼一想,似乎就沒有那麼害怕了。

看向還拉著他右手腕的契諾瓦,雖然很年輕,大概只有二十多歲,但是就連他都能感覺得出,這個人絕對不容小覷。

首領也說了,契諾瓦是這一代最強的戰士,身為所有種族中戰鬥能力最優秀的契約一族當中的最強者,這樣的人說會保護他,大概想死也很難。

「那...那就拜託你了。」

雖然他對契諾瓦還完全說不上瞭解,但他很強這點應該是可以相信的吧。

契諾瓦聞言,終於把拉住他的手鬆開,首領見狀趕緊打鐵趁熱似的,站起身把他往那位長者面前推。

「既然沒問題了咱們就立刻開始吧~請祭司長為新任的藍和他的守護者進行締結契約儀式!」

和契諾瓦肩並肩一起站到被稱為祭司長的人面前,他有些緊張地吞了口水。

終於要開始了...這個儀式結束後他就正式成為新一任的藍,要跟與他生死同進退的守護者一起踏上巡迴之旅,將水引到各個地方去...

好緊張、越想越緊張!這個命運的轉折實在太離奇了,他從一介孤兒一夕之間成了拯救這個乾渴大地的重要人物,雖然知道他不得不去做,但果然還是好緊張!

祭司長動作有些緩慢地從寬大的袖子裡拿出一本書,翻開來後沉默了一會兒。

「嗯...那現在就開始藍與契的締結契約儀式。」祭司長以一口滄桑沙啞的嗓音說道,還咳了兩聲清嗓子,他緊張得又吞了口水,等待祭司長接著往下說。

「那麼首先...契諾瓦‧緹洛,你願意從今天開始,直到生命終結的那天,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是貧窮、疾病或是健康,都與你的契約者互相扶持、不離不棄嗎?」

「我願意。」契諾瓦毫不猶豫道。

祭司長點點頭,接著面向他。「然後是...夜,你願意從今天開始,直到生命終結的那天,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是貧窮、疾病或是健康,都與你的契約者互相扶持、不離不棄嗎?」

......他怎麼覺得這個誓詞有點怪怪的?

不過契諾瓦都那麼毫不猶豫回答了,既然已經決定要相信他,就跟著做吧。

「我願意。」

祭司長又點點頭,把書收起來後從另一隻袖子裡拿出了別的東西,分別遞給他和契諾瓦,他看著接過手的小刀,抬起頭一臉疑惑。

沒想到一抬頭就看到契諾瓦用那把小刀直接往手掌劃了一刀,他被狠狠嚇了一跳,目瞪口呆看著契諾瓦把流著血的手伸到他面前,像是要跟他握手的姿勢。

不、不會要他也給自己來這麼一刀吧?還有契諾瓦你神經壞死了嗎?他光看著就覺得痛,這傢伙臉部表情卻動都不動一下。

「夜你不用劃這麼大一刀,在指尖刺一下也可以,只要有血冒出來就好,然後用冒出血的手指觸碰契諾瓦的血就算完成了。」

見他拿著小刀不知所措的樣子,首領湊過來向他說明道。

聞言他才鬆了口氣,只是刺一下而已他還是辦得到的,伸出左手看了一會兒,最後他決定刺在中指,忍耐住短暫的刺痛,指尖冒出了紅色的血珠,他依言將指尖伸向契諾瓦鮮血淋漓的手掌心,點在那不知為何顏色比他暗了很多的血水上。

瞬間,一個藍色的圖騰出現在他的額頭上,大約三秒後圖騰像是與皮膚融為一體般緩緩消失,面向他的契所有人都見證了這一幕,不過他本人當然看不到,只是被突然掀起一道撲面而來的風嚇了一跳。

「咦?發、發生什麼事了?」

周圍的人們突然齊聲歡呼起來,他摀著剛剛被風吹了一下莫名覺得有點冰涼的額頭滿是疑惑,還沒搞清楚狀況就突然被人從後面搭住了肩膀。

「別忘了還有最後一道手續呢~過來這邊,把手貼在盆子裡面。」

首領推著他來到擺在架子上的盆子前,讓他把手伸進去。

看著內側刻滿一些看不懂的文字的褐色石盆,猜想這大概就是契諾瓦說的那個,用來裝初始之泉的盆子吧?

所以他現在已經有引水的能力了?可是一點也不覺得身體有什麼不一樣啊?

帶著滿滿的疑惑,他將手伸進盆子裡,掌心貼著盆子內側。

「這種時刻果然最讓人興奮了!」

「看著水從空無一物的盆子裡緩緩冒出,真的會覺得很感動啊!」

周圍的人們興奮鼓噪著,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盯著盆裡瞧,有些曾看過前代儀式的人回憶起當時的情況忍不住津津樂道,他也有些期待地盯著盆底,想像著水會用怎樣的方式冒出來。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盆子裡卻還是乾燥的。


原本興奮喧鬧著的人們漸漸安靜下來,面面相覷交換著一個又一個不安的眼神。

貼著盆子的手隨著時間推移開始緩緩顫抖起來,他感到背脊發涼,耳朵嗡嗡作響,一股最糟糕的預感浮上心頭,但是他不敢繼續思考下去───


「該不會...找錯人了?」


一句壓低聲音的猜疑道破了他的預感,像是在沉默的人群中投入一顆震撼彈,各種不可置信的驚呼紛紛炸開。


他站在風暴中央,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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