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2020.06.22修改

伊勒底的居民們呆愣著眼看那個嬌小的身軀撞開人牆後衝了出去，留下來的契約一族卻好似看不見般望著偏移的方向。

「夜！不要離開我身邊！」

視線被其他人看不見的黑霧遮蔽的契諾瓦，伸出的手在夜方才站立的位置抓了個空。

「那個笨蛋！」

契諾瓦咬牙罵道，黑色使役從纏繞手臂的繃帶底下鑽出，突然像刺蝟般往四面八方延伸出一根根線狀物體，沒有刺穿接觸到的東西，只是在接觸時就停了下來，但從旁人看來就像是一種可怕的攻擊武器。

居民們慌亂尖叫著散開，衝出人群的契諾瓦朝四周張望，到處都灰濛濛的，人類聚集的地方通常都處於這種狀態，環境越艱困、聚集的人越多，黑霧瀰漫的狀況就會越嚴重。

所以他特別討厭進入人類的村莊。

雖然黑霧沒有實體，即使觸碰或吸入體內也不會對身體造成什麼影響，但感覺還是很不舒服，心理上的。

契諾瓦煩躁地砸了聲舌，決定先離人群遠一點，到空曠一點的高處應該比較容易找人。

正準備動身時，肩膀被抓住了。

方才以為契諾瓦要攻擊他們而慌亂不已的居民們，在發現那個像黑色刺蝟的東西沒有真的刺傷他們，只是在接觸到就縮回去後，才稍微冷靜下來。

其中有幾名中年男性，對方才短暫的混亂中聽到的某個字詞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等等，你剛剛叫那個矮個子什麼？」

抓住契諾瓦肩膀的男子問道，契諾瓦回過頭，微皺起眉把那隻手拍開。

「我叫他夜，有問題嗎？」

「夜...那不就是...」

「對啊，是那個吧...」

「不可能吧...介紹的時候不是說他是契約一族的嗎？」

「可是我剛剛從兜帽縫隙看到了，頭髮好像是黑色的...」

「從翠兒坦...那個之後，就沒見過那小鬼了...」

聽到回答的幾名男子表情怪異地面面相覷並討論起來，契諾瓦不耐煩地回過頭準備離開去追夜時，因為聽到身後男子們說了某個名字，腳步一頓又調轉過身。

「那個叫翠兒坦的到底是誰？」

想起方才和鎮長中途被打斷的談話，契諾瓦詢問道。

男人們愣了下，大概沒想到會被詢問這個問題，遲疑半晌後才回答。

「是個臉上有傷疤的女孩子，對你剛才向鎮長打聽的那個從外面來的黑髮小鬼很照顧......翠兒坦就是喊那個黑髮小鬼叫作『夜』...跟你的同伴該不會是同一人吧？」

「...如果是同一人的話我還需要跑來這裡跟你們要情報嗎？」契諾瓦一臉冷酷地睜眼說瞎話。

「說、說的也是...哈哈......」

男人們尷尬地笑笑，表情變得越發凝重起來。

「那個...會特地來打聽那個黑髮小鬼...該不會...那小鬼...可能是藍嗎？」

察覺到所有人都屏氣凝神望著他，契諾瓦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

「是這樣沒錯。」

看著聽到他的回答後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的居民們，契諾瓦嗤之以鼻，沒心情管他們，隨手扯來一旁離他最近的人。

「那個叫翠兒坦的是怎麼死的？」想起方才夜激烈的反應，他覺得這件事大有問題。

「欸？她是被......啊！」

被契諾瓦的氣場壓過而下意識回答的男人，慌張地掩住自己的嘴，當然沒有聽漏的契諾瓦瞇起眼睛。

「...被？被怎麼了？為什麼要遮遮掩掩的？」

「那、那個......」

被緊緊追問的男子眼神慌亂地游移著，其他人也一副想說什麼又不知該怎麼說的表情，感到不耐煩而扔開男子打算直接從鎮長那裡得到答案的契諾瓦突然頓了下，下一秒便用肉眼幾乎追不上的速度往外衝了出去。

夜在呼喚他。

契諾瓦毫不遲疑地朝著一個方向奔馳，幾乎是一呼一吸的短暫時間，夜的身影便在觸手可及的位置。

「唔哇！」

高速衝來的契諾瓦在那瞬間也只來得及捕捉夜的身影，對周遭環境處於何種狀況根本無暇顧及，基於受到契約者呼喚應該是發生了緊急事態的前提下，契諾瓦抓住夜的下意識反應便是立刻將人保護在懷裡並離開原本的位置，造成的結果就是夜被突然衝出來的人猛然抱住一陣天旋地轉而嚇得大叫。

「你、你這樣會害我咬到舌頭啦！」

夜氣惱抱怨道，手腳並用地想從契諾瓦懷裡掙脫，但環抱住他的雙手猶如鐵條般堅固，任他怎麼使勁扳都紋絲不動。

無視懷裡人的抱怨，契諾瓦將視線快速往四周掃過，立刻明白了夜為何呼喚他。

前方不遠處就是城鎮的出入口，那裡正陷入一片恐慌───正確來說恐慌的只有圍牆外的多羅居民，因為出現了三隻亞人。

藍紫色皮膚，骨骼異常突出，眼球整個是米黃色的，典型的亞人外觀，其他地方甚至出現過背後的骨骼朝著翅膀形態變異的，但那種還是少數。

亞人通常是很膽小的，要是遇到複數的群體一般會迴避，可是眼下卻發生了亞人主動逼近多羅居民們的反常事態。

是感覺到多羅居民的體能下降到不足為懼嗎？還是因為過度飢餓而奮起呢？

雖然不確定亞人反常的原因，總之多羅居民正因逼近的亞人而陷入恐慌，就算向守住入口的伊勒底警衛請求也不得其門而入，於是互相叫罵起來。

夜方才所站的位置是疊在圍牆旁的雜物堆上，大概是想翻牆出去時注意到那邊發生的事情所以才呼喚了他。

掌握了當下周遭的狀況後，契諾瓦低頭看向懷裡正一臉憤憤不平瞪著他的夜。

「你剛剛放出黑霧了。」

大概沒想到他第一句話會是這個，夜愣了很大一下。

「欸？是、是嗎...我剛剛心情不太好......」

似乎回想起方才的事，夜的表情立刻沉了下去。

會放出那麼大量的黑霧，絕對不可能是單純的心情不好，若只是心情不好就會放出黑霧，契約一族大概去哪都寸步難行了。

只有濃烈的負面情緒才會讓黑霧實體化，能讓天性無比純善的藍情緒濃烈到甚至放出黑霧，絕對不可能是什麼小事情。

說起來，似乎打從進入伊勒底開始，夜就一直處於渾身顫抖的奇怪狀態。

他原本以為是因為夜以前在這裡的日子不好過，想起了那些過往所以害怕得顫抖，但經過剛才夜突然爆發的大吼，他才明白過來顫抖的原因並不是害怕，而是憤怒。

這個瘦小的男孩身上到底發生過什麼，契諾瓦起了想弄清楚的想法。

原本他對夜的過去並不十分在意，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不想被他人知道的事，即使是自己的契約者，也沒有義務向對方全盤托出，所以他不打算對顯然曾生活得很艱難的夜的過去刨根問底。

將來的某一天也許會主動告訴他，那樣就好，他原本是這麼想的。

可是夜剛才放出大量黑霧的同時從他身邊跑開了，一想到夜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也許會遭遇到什麼不測，契諾瓦感覺背後滲出了冷汗。

久違的，讓他想起名叫『恐懼』的感覺。

如果過去會成為夜做出魯莽行動的不安定因素，他必須連同那些過去一起保護起來。

真的是非常麻煩，他的契約者。

契諾瓦深深嘆了口氣。

「什、什麼啦？」

夜對看著自己嘆氣的契諾瓦只覺得莫名其妙，還有種自己似乎被看扁了的不爽感覺，正打算說什麼時，傳入耳裡的尖叫聲讓他回想起自己原本的目的。

「對了、那個！有奇怪的生物來了！快點去幫幫他們！」

夜指著多羅居民們的方向喊道，但契諾瓦連看都不看那邊一眼，只注視著身前一臉緊張的人。

前一刻還因為強烈的負面情緒而放出大量黑霧的人，下一刻卻因為見到需要幫助的人而讓黑霧一下子煙消雲散，這種從散發黑霧的狀態中脫離出來的速度是前所未見的。

每當發現這樣的特點，契諾瓦就會再度重新認知到───夜果然就是藍。

雖然和他原本預想中的樣子相差甚遠，但本質是無庸置疑的。

「那就是亞人，雖然和以往迴避群體的習性不同，但捕食只是一種生物為了存活而做出的自然行為，我沒有理由干涉。」

在夜因為他不發一語的沉默注視而露出疑惑的表情時，契諾瓦總算回答道。

「你在說什麼鬼話？眼前有需要幫助的人，如果有幫助他人的力量就應該出手幫忙這不是人之常情嗎？」

「之前就說過吧？對遵循自然規則的情況我們契是不會干涉的。當然，因為人類是唯一能讓藍誕生的種族，所以如果有人類面臨生命危險，再不願意我還是會出手相助。」

身為守護藍的一族，有著『不能對人類見死不救』這樣的規定。

對契諾瓦的話語有些難以消化，夜仍然一臉懵懂。

「雖然不太明白...總之還是會出手不是嗎？既然這樣就快點啊！」

「根本不是有生命危險的情況...」契諾瓦皺起眉，一副嫌麻煩的樣子看著夜，最終嘆了口氣。

「......好吧。」

契諾瓦朝騷動的方向伸出手，黑色使役鑽出繃帶的縫隙漂浮起來，迅速聚集後改變了形態並變得越來越大，轉眼間變成一隻巨大的鳥。

大鳥形態的使役朝著亞人的方向飛了過去，沒有做出攻擊，只是威嚇性地從那三隻亞人頭上飛過，結果亞人立刻就落荒而逃了。

「......欸？這麼容易就...」

已經作好心理準備會看到血腥戰場的夜，因為亞人出乎意料的快速撤退而呆住了。

「亞人很膽小，嚇一嚇就會逃跑了。」契諾瓦道，將使役收回來。

「可是...不是把人吃掉了嗎？」想起之前看到的乾枯血漬，夜仍然心有餘悸。

明明是會吃人的可怕生物，卻被說了很膽小，實在難以置信。

但就在剛剛，的確是被使役不帶攻擊性的威嚇後就跑了。

「也、也就是說...如果多羅的居民團結起來努力反抗的話...」

「亞人會落荒而逃吧。」契諾瓦接過夜沒說完的話。「所以說根本不是什麼有生命危險的情況，明明一群人聚在一起，要是還有誰輕易被亞人拖走，只能說他們根本連反擊都沒有。」

「......」

的確...剛才多羅的居民們只是一昧驚慌失措不斷退縮，沒有人嘗試反擊。

「真是比想像中更糟糕的傢伙，會被淘汰也可以理解。」契諾瓦發出冷哼道。

「也不用說到這種程度啦......」

夜尷尬地笑笑，自己慌慌張張地把契諾瓦叫來，結果事情這麼容易就解決了，好像對契諾瓦有點抱歉。

門口附近的人們因為剛剛的事而注意到這邊，夜立刻轉過頭不去看那些人，放棄從雜物堆上爬出圍牆的打算，往和門口反方向的地方前進，契諾瓦沉默地跟了上來。

靜靜地走了一段路，彼此都沒有說話，契諾瓦竟然也沒問他到底要去哪，只是安靜地走在他身側。

真不可思議，明明在看到那些將翠兒坦逼入絕境的人們時，滿腦子都還是『這些人不可原諒！』這樣的想法，現在心情卻非常平靜。

如果是現在的話...說不定能辦到。

「契諾瓦，我有個想去看看的地方。」

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氣，夜才終於把話說出口，然而契諾瓦卻毫不猶豫地回應了他。

「想去就去啊，不要像剛才那樣突然跑掉就好，再有下次我可不饒你。」

「呃...這點我大概無法保證...」

在契諾瓦皺眉瞥來的嚴厲目光下，夜露出抱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