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滴…………嗒…………

名为灯光的青白色，将我仅剩的左眼刺伤。

嘀…………嗒…………

头部与四肢被固定，模糊的视线变得更加有限。

嘀…………嗒…………

平稳的，规律的，如同精准的时钟一般，漏下水滴的管道，是我目所能及的，唯一的光景。

「还是不行吗？」

「是……霍恩博士，五号的再生测试又失败了。」

非常的，痛。

全身都痛。

大人们总喜欢做会让我痛的事情。

有时皮肤会被划开，有时会把手足斩断。

摘下眼睛，切下内脏。

被撬开嘴巴，灌入泛着诡异光芒的液体。

看着我捂着肚子呜咽的样子，他们总是默默的记录着什么。

即使开膛破肚，鲜血呛住喉咙，他们也无动于衷，用治愈魔法将我治好，开始新的尝试。

「无论是轻微伤势还是濒临死亡，药物与魔法干涉，五号实验体均没有丝毫再生的迹象。」

「没有至少比其他实验体优秀的地方吗？」

「不，这个……身体能力，耐受能力，都与常人无异，甚至还要低下。魔力总量略优于其他实验体，但却无法使用魔法。」

「啧，真是浪费时间，明天再进行一次实验，依然失败的话就处理掉。」

「是……今天要将五号与其他实验体放在一起吗？」

「不行，实验体之间有着强烈的家族意识，不良品的混入会影响他们的实力。」

啊，我，好像有着家人，有着兄弟姐妹。

但我也只在大人们的口中听到过这个事实，并没有真正见过。

家人……会是什么样呢？

会有，很——多，和我长得很像的人吗？

不，我现在的样子有些不堪入目，所以还是不要像比较好吧。

真遗憾。

说到底，「家人」是什么意思呢？

家人的话，会愿意陪我说话吗？

我给他们唱我喜欢的童谣，他们会高兴吗？

至少，不会做让我痛的事就好了。

「……嘿嘿。」

真是不可思议。

幻想着不着边际的梦境，疼痛的时间一下就过去了。

被大人们称为「实验」的行为，比以往都要短。

伤口被奇怪的光芒所包围，慢慢愈合，发出阵阵刺痒。

即便这样，一些过于巨大的伤口还是留下了醒目的伤疤，失去的左眼也无法恢复。

结束了吗？

想问出声，但我不能。

大人们说，实验时不准出声。

吵到他们的话，他们会生气

而我会很饿，饿很久很久。

我不喜欢挨饿。

所以，我，是个听话的孩子。

「止血结束了，克奈文，把它带回房间去。」

「明白了。」

看来终于结束了的样子。

仰躺在能够推动的床铺上，翻身都无法做到的我，细数着上方所经过的，照明的数量。

四十三……

六十七……

九十二……

「咔哒！」

床下的轮子似乎与什么发生了碰撞，突然的颠簸让我稍稍一惊。

「啊……」

我，数到几了？

虽然对自己的记忆力之差感到些许担忧，但我好像已经回到了房间的样子。

四四方方，灰色的房间。

除了小小的床铺之外，纯灰色的房间。

我，出生起就住在这里，对这里有着难以言喻的亲切感。

这代表着今天的结束。

可以安心的睡上一觉，吃上还算温热的晚餐，翻开仅有的书本，低声吟唱着我最喜欢的童谣。

我，喜欢书本。

虽然不是很擅长学习，但我喜欢书本。

兔子，麻雀，知更鸟，小黑人，蛋头先生，丽兹小姐，可怜的所罗门。

在我翻开书本时，可爱，可悲，可怜的角色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

顺带一提，这本赤红色书皮的童谣，是负责照顾我的克奈文先生偷偷带给我的。

虽然我一直被大人们叫做失败作，缺陷品，但克奈文先生对我一直很温柔。

之后要向他好好道谢才行——

「五号，你手里的书是哪来的？」

「诶？」

「算了，反正明天就是最后的实验了，如果你还是无法展现出相应的才能的话，就会被废弃了。」

「废……弃……？被废弃的话，会怎么样呢？」

「谁知道，大概会死吧。」

克奈文先生带上了金属的大门，从外面传来熟悉的锁音。

「会……死。」

死，是什么呢？

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人死掉之后，就是尸体吧。

尸体的话，我见过很多哦。

一动也不动，眼睛死死的盯着一个方向，眨也不眨。

不会对我笑，更不会陪我玩耍。

但是，它会安静的听我说话，听我唱完童谣。

「这样啊……」

我明天就会变成尸体了。

一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数着日出与日落。

……

好像也不错。

但死掉之后会不会饿呢？

没法动弹的话，饭也没法吃下吧。

我，讨厌挨饿，而且，也没办法再看书了。

有些脱力的我，将好不容易坐起来的身体，重新砸在床上。

高高举起那本红色的童谣。

克奈文说不是他送我的。

我的记忆又出现了问题。

我，出奇的是个笨蛋呢。

这本书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手边的呢？

完全没有印象，记忆也很暧昧。

将书翻过来，奇怪的字母撰写成了书名。

《Mother Goose》

大人们教过我识字，但这上面的字母我却一个都读不出来。

「诶？」

明明读不出来，我到底，是怎么，记下里面一首首童谣的呢？

不可思议，好奇心不断地搔痒着我的胸口。

虽然十分好奇，好奇到无以复加，但恍惚的意识却在全力阻止我的思考。

因为我是个笨蛋，想的太多就会很累。

反正，我明天就会变成尸体不是吗？

那之后的事，就留到死后再想吧。

嗯。

我，不喜欢思考复杂的事。

---

城市森特拉尔，缇斯福涅的洋馆。

「早安！大家最喜爱的小菈瓦来啦！」

与可爱的声音不符，行为不修边幅的菈瓦用力的推开了房门，大步走入其中。

「卡斯！蕾斯！早饭时——诶？你们在做什么？」

菈瓦所目睹的是，在椅子上端坐的蕾斯，与在背后，一手抚摸着其头发，一手提着利刃的卡斯。

「理发，到处都找不到锋利剪刀。」

卡斯头也不抬的回答，紧盯着蕾斯的发梢，仿佛准备下刀的屠夫。

「啊——原来如此，是理发！小菈瓦还以为又是你们的独特兴趣呢。」

菈瓦拍了拍手，干笑了两声。

「那这种事就交给小菈瓦吧，不管是理发还是美容，同为恋爱少女的小菈瓦——」

「不。」

被打断的菈瓦，收到的是蕾斯无情的拒绝。

「诶？」

「不，卡斯就好。」

「呜呜，小菈瓦，被蕾斯甩了。」

做作的抹了抹眼泪，就好像精神的小丑一样直起了身子。

「啊，顺带一提早饭已经准备好了，理发之后记得下来哦~」

门被轻轻关上，吵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像是风暴一样的人呢。」

「嗯。」

---

「割肉刀意外的锋利啊。」

将微弱的魔力注入刻满魔法刻印的反曲刀，泛出幽幽绿光的黑曜石刀刃，轻而易举的将发丝切断。

「大概是这样？还要再短一些吗？」

「……，这样就好。」

蕾斯试着晃了晃头，表示了肯定。

「那要去吃早餐吗？」

「……」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用餐的词汇，蕾斯直勾勾的盯着我的脖颈。

「难道是想来点开胃餐吗？」

「……，不，感觉，会停不下来。」

蕾斯摇了摇头，克制住了自己的欲望。

「说的也是。」

将散落的头发略作清扫，我和蕾斯走向了餐厅。

在那里等待的，是一如既往的迪斯特里与菈瓦，以及……

「谁？」

「啊，你们是初次见面，她是菲涅尔，拥有『燃油』之名的S级猎人，同时也是缇斯福涅的一员。」

「哦，我就是菲涅尔。你们是卡斯和蕾斯对吧，我从迪斯特里那听说了你们的事。你也应该从他那听说了，我战斗的时候没法掌控火力，所以一直是独自狩猎。但这次的猎物实在是有些棘手，没两个帮手搞不定，虽然有些唐突，但我还是确认一下，你们有从我的火焰中保护自己的方法吧。」

对方看来是个急性子。

被称为菲涅尔的，是一名二十岁左右，有着赤色长发与青色眼眸的女性。

桌子旁树立的，是一长一短的两把单刃直剑。

近身战斗型，是大罪职介的持有者吗。

「魔法类型的火焰的话没有问题，如果是实际的火焰的话，我们的耐性也会比常人更高。」

「让我试一下？」

「请随意。」

菲涅尔轻轻一笑，伸出了一根食指。

仅仅一瞬，我们的视线便被火光染红。

爆炎夹带着令人窒息的热浪对我们发起了直击。

「砰！」

已经不知多少次目睹的，『贝利尔』生效的景象。

与其说是被神秘的力量所保护，更像是一记重锤将火焰击散。

「哦——真的毫发无伤。」

啧啧称奇的菲涅尔，上前来回环视着我和蕾斯。

「不错，之后任务的援助就拜托你们了！」

「虽说你看起来很高兴，但关于任务我们还一无所知。」

「诶——？迪斯特里，你没告诉他们吗？」

「你只说了要烧不死的帮手，又从来不写报告，鬼知道你接了什么委托。」

迪斯特里喝了口红茶一样的饮料，盯着手中的书本，看也不看这边。

菲涅尔，看起来脑子不太好的样子，为什么呢，莫名有种亲切感。

「卡斯。」

蕾斯拽了拽我的袖口。

「什么事，蕾斯。」

「饿了。」

「也对，菲涅尔……前辈？接下来的话题能让我们边吃边听吗？」

「哦，当然！哈哈，『前辈』，听起来真顺耳~」

姑且得到了许可，我们得以入座。

早餐是微焦的土司和形似于煎蛋的食物，但是……

「为什么是蓝色的……」

不像是蛋类会呈现的颜色。

嗯，姑且是异世界的食物，闻所未闻也很正常吧，既然能端上餐桌，至少能吃才对。

「那我接着说了啊，这次的委托在安德沃斯的西方边境，虽说有森林和高山，但却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哦，味道和我们所知的蛋类相似，还有一点香草的味道。

而且调味稍重，以迎合我们不太敏感的味觉，迪斯特里到底细心到了何种地步。

将靛蓝色的煎蛋切成合适入口的大小，塞到蕾斯的嘴里。

「我们的行程是通过森特拉尔的大传送门，直接移动到离边境最近的城市，啊——叫什么来着？」

切开半熟的蛋黄——啊，是紫色的，应该叫蛋紫吗？

像葡萄果酱般粘稠的蛋液流淌出来，散发着奇特的香气。

这个，应该和土司很配吧。

用刀叉将蛋液收住，小心的搬运到焦脆的土司上，一气放入口中。

「啊，对，伊斯塔，要塞都市伊斯塔！虽说西方边境因为地势复杂鲜有被入侵，但当地凶猛的魔物也是居民生活的大敌，这次我们的委托就是那里的猎人公会下达的，魔物讨伐类委托。」

唔，看似果酱的蛋液，在口中呈现出浓郁又独特的内脏风味。

这个味道就像肝酱一样，让我想起以前研究如何料理人肉的时候。

我也试过像高级料理一样将内脏做成菜肴，但要挑选美味的部分意外的困难。

要是弄到了不健康的原料，光是看上去就会失去食欲。

「喂，在听吗？」

「……嗯？啊，在听。」

「真的？总感觉你们在互相喂食卿卿我我的同时还在品鉴美食，完全没有听我说话的样子。」

「……」

「……」

不可能，怎么暴露的，她不应该是和我们一样的低智商角色吗？

我看错你了，菲涅尔前辈。

「前往边境的魔物讨伐对吧，不是很常见的委托吗？S级猎人的菲涅尔前辈应该游刃有余才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需要我们去帮忙？」

「本来的话确实应该我单独来讨伐的啦……但这次的目标是火龙，火属性的恶龙种魔物。」

「恶龙种。」

传说级吗……，依稀记得在魔物图鉴上所见的注释。

恶龙种在传说级魔物中也是最为棘手的一类，虽说它们的实力没有高到令人绝望的地步，但关于『恶龙』的传说，实在是过于繁多，每一条龙都可能来自不同的传说体系，拥有着不同的弱点与不同的能力。

在实际战斗之前，完全无法拟定战略。

「鳞片硬的要死不说，对火焰的抗性也是高的吓人。虽说有我的恩惠在，不至于束手无策，但在我烧死它之前就会逃走，实在是没有效率。」

菲涅尔弹了弹桌旁的剑柄，无奈的说道。

所以你已经打过了是吗，用那对剑，跟巨龙肉搏。

虽说我和蕾斯大概也会选择同样的战斗方式，但我敢肯定这对常人来说不是个好选择。

「所以需要我们做什么？既然已经战斗过一次，相应的特性与弱点应该也已经掌握了吧，有详细的计划吗？」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是个只用按照计划行事的简单任务，因为我们不擅长动脑。

「哼哼——没有！」

「……」

嗯，前言撤回，这家伙是个笨蛋。

我明白，我的祈祷从未实现。

「军队和其他猎人的交战记录已经到手了，之后会交给你们。与其指望菲涅尔去制定计划，不如试着让哥布林去耕地。顺带一提，后者的成功率会更高一些。」

迪斯特里一如既往的周全，他难道会预知未来吗？

不，他是占卜师，也不是不可能吧。

「恶龙种大多具有再生能力，虽然不如你们的恐怖，但对狩猎行动来说依然棘手。恶龙种的鳞片有着卓越的物理耐受能力，可以认为常规的攻击无法对其造成任何伤害，虽说可以轻松解决这点的克里弗依然不在，但菲涅尔的恩惠也可以解决这点，因此需要卡斯和蕾斯来争取时间。」

「我的恩惠简单的很，连隐藏的必要也没有，我的恩惠『阿耆尼』能让我视线内的所有物体变为可燃，只要我想，连冰川也能变成燃油。」

菲涅尔手叉着腰，哼哼的笑道。

让所有物体具有可燃性质的恩惠，原来如此，所以才被叫做『燃油』。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菲涅尔前辈的火焰融化火龙的鳞片之前，冒着烈焰牵制火龙是吗？」

「没错，集中攻击没有鳞片保护的关节内侧与翼膜，防止其再次逃跑。在火焰突破鳞片后全力击杀火龙，要小心，恶龙种的能力非常多样化，我们无法预料任何可能发生的异常。」

异常啊……反正小心之类的行为与我们无缘就是了……

「大型魔物讨伐委托，还是传说级的恶龙种，这次任务过后你们就会毫无疑问的成为S级猎人了。之后就是S级猎人的升级考试，公会会根据你们的战斗表现与狩猎履历决定你们将持有的称号，最好不要太高估公会的品味。」

啊，这么说来迪斯特里的称号是『占卜师』，完全就是按照穿着印象来到啊……

我和蕾斯不会也被取一个类似『红色双子』之类的称号吧。

如果成真的话就把公会拆了吧，帅气的别称可是异世界穿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点不能容忍。

如此决定的我们在心中暗自点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明天就能出发，但继续和蕾斯共度良宵也不错，无论那边都无所谓。

我们的怠惰只限于精神，我们的身体早就适应了不断地旅行。

「哦！今天下午就出发！做好准备吧。」

前辈飒爽的笑容真的非常耀眼。

「……」

「……」

看来我们低估了菲涅尔的急性子。

接下来的日子有的受了，我和蕾斯不仅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