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不適合地球人生活?」


奈斯忒回到地面上的第一件事,是旋身面對阿爾文。看見阿爾文正淌著淚,他愣了愣,沒有說甚麼,在一旁找到一塊舉得動的石頭,拿起奮力往地面的魔法陣砸去。


他以為阿爾文是見到血腥場面害怕到哭了,就沒有計較他用自己的臉哭——奈斯忒幾乎忘記上次看見自己的哭臉是甚麼時候。


這個星球的小孩是怎麼長大的?難不成每天都得看著這些暴力事件成長?那長大後就變成具侵略性的人⋯⋯這都是為了生存啊,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奈斯忒邊劃亂魔法陣邊碎碎唸著,阿爾文晃過神來抓住他的手,兇巴巴地問。


「你、你在做甚麼?」


奈斯忒想甩開阿爾文的箝制,手臂卻因為掙扎而吃痛。阿爾文見奈斯忒皺了皺眉,連忙心虛地放開手,吸著鼻子擦走臉上淚水。


「我、我不是故意弄痛你的⋯⋯但你不可以破壞傳送陣,精靈先生還沒出來。你這樣他會困在地下的。」


奈斯忒昂頭盯著阿爾文,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精靈恐怕是凶多吉少。


「嘿,夥計,他離開這個世界了」好像很輕浮,而且他和阿爾文並沒有親密到可以用「夥計」來稱呼。


「我很遺憾,他去世了」但奈斯忒並不感遺憾,同樣不想在孩子跟前說謊,以為對方年紀小不懂事就胡扯,沒有半點的誠意。


那自稱精靈的傢伙可是召喚他們來到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的罪魁禍首之一。剛開始奈斯忒確實很憤怒,但精靈幫助他們從深淵逃出來,還犧牲自己,他就當作是扯平了。現在他對精靈沒有任何感覺。


並不是奈斯忒見過許多死亡使他變得麻木,或者深淵中遭遇的事情對他不值一談,只是他光顧著考慮尋找歸途就已經夠忙了。


他又蹲身添上幾筆,舒氣把石頭扔走,雙臂因為用力過度而酸痛不已。


「他不會從這裡出來。他斷後,你忘了嗎?按照他的解釋,這個⋯傳送陣入口和出口相連,萬一他沒有辦法即時關掉入口,我們就得破壞出口啊。」


這是奈斯忒的解讀。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追兵趕上抓到他們。那群魔族想出讓人死後仍舊得幹活的歪主意,被抓到肯定生不如死。他不想變成礦工。


本想著能用那把生鏽的劍與魔族交易,讓他們把兄弟倆送回地球,沒想到真正製作召喚陣的是一名自稱精靈的老人,還說他沒有送兩人回去的方法⋯⋯


奈斯忒把塞在褲袋中的信物拿出,老人的線索斷了,還有他留下來的建議可追尋:去找他的徒弟和「聖域的精靈」⋯誰知道那是甚麼意思!


「精靈都是很強的,他們不老不死⋯說不定他打敗了牛頭怪,正打算與我們會合。你弄壞傳送陣,他怎麼出來?」


牛頭怪⋯希臘神話的米諾陶?這名字取得挺貼切⋯不對,奈斯忒驚異地抬起頭,沒想到阿爾文竟會覺得精靈還能活下來,而且還很關心對方的生死安危。


阿爾文居然擔心一個剛認識的人?明明在家和學校裡表現得對外界漠不關心。死亡能改變人對人生的看法⋯⋯這句話適用於阿爾文嗎?他以前可是能看見「死後的靈魂」,那他應該見證許多「死亡」。


奈斯忒曲解了那份通靈能力——「死後的靈魂」,也就是亡靈,對阿爾文來說和活人並無區別,只不過是碰不著且別人看不見。阿爾文並未目睹過「生命的消逝」,他只是能看見「死後的靈魂」。


奈斯忒有很多話想說,但看見阿爾文沮喪的模樣,又閉上了嘴。總不能要求孩子在目睹死亡後,冷靜地思考。


「嘿,如果他真的那麼厲害和聰明,他會找到別的辦法離開的。還有其他人⋯⋯你在他們死前解開了他們的束縛,放他們自由。起碼他們不用在死後繼續受苦。」


奈斯忒不相信有甚麼死後的世界,但他站在阿爾文的角度如此安慰到。阿爾文是受過洗禮的教徒。


「我們走到前面等吧。如果他沒有出現,我們就繼續往前走,去船灣。他的接頭人說不定會幫忙。」


阿爾文目光微紅盯著奈斯忒,最後還是點頭離開失效傳送陣的範圍。他看著奈斯忒又用鞋底抹平痕跡,不禁埋怨對方的鎮靜和冷酷。


兩人走了幾百米左右,這條道路不時有大樹遮蔽,陽光灑落在稻麥的海浪上,一切都是那麼的祥和,使兩人的心情逐漸緩和。陽光總會驅走陰霾。奈斯忒讓阿爾文坐在一棵樹下等他,便跑開了。


阿爾文望向不帶一絲陰郁的藍天,十指緊扣,為那些來不及逃走的奴隸祈禱,同時懇求精靈能活著出現。他知道異世界的神與地球不一樣,也知道,精靈很有可能已經葬身在地底下了。


沒有看見屍體,就代表對方還活著。這是圈子中推測劇情的常見笑話,阿爾文也曾這樣想過。但精靈受了那麼重的傷,還有一群魔族士兵得對付⋯⋯


他好想問奈斯忒有沒有看見精靈的靈魂,但並不是所有生物死去後都會在人間逗留。阿爾文也不知道死後究竟是否真的會回到「天家」,也就是天堂。起碼他見過的靈魂都回答不了這個問題。


死亡是一個模糊的概念,就連活著對阿爾文來說也是模糊的概念。他只是希望精靈能活著與他會合。


他只是⋯只是不懂為甚麼自己如此膽小,明明如今有能力可以幫助人們,在深淵裡卻愣在原地獨自發抖。


下次,下次他不想再逃跑了。




奈斯忒希望找到能夠填飽肚子的食物。這個星球有麵餅,雖然不知道是甚麼味道,但總算是些聽起來能吃的食物。在這種鄉郊野外不可能有甚麼麵餅從天而降,樹上更不可能長有麵包⋯⋯咦,難不成這裡有會長麵包的樹?星球(planet)和植物(plant)相似,說不定這裡的植物會長麵包,那老精靈才誤會。


但這幾棵樹上都沒有麵包,他只能試著找果實。


兄弟倆走了許久,只喝了水沒有進食,以阿爾文那正在長身子的年齡⋯噢不,以阿爾文如今的身形和運動量,食量一定很大。奈斯忒突然想起,他忘記問精靈有沒有換回身體(還是靈魂?)的方法⋯⋯


奈斯忒嘆了口氣,他貌似逐漸習慣那些超自然用詞了。把阿爾文的身影留在視線範圍內,奈斯忒重新拿出精靈的信物。現在他還成了全職保姆,棒極了。


精靈的信物是一塊巴掌大的平坦石塊,通體黑澤,沒有任何文字或者符號。只是一塊手感不錯的黑色石頭。奈斯忒翻來覆去研究,搞不懂這石頭有甚麼特別,最後把它重新塞回袋子中,低頭尋找食物。


他在一棵樹幹手腕般粗細的樹上發現一些外皮青綠的果實,從地上撿起一顆外皮泛白的,在衣服上擦了擦,試探性地咬下一小口。


果肉是白色的,味道⋯算不上好吃,汁水不酸不甜不苦,沒什麼味道。他吃完一整個果實,見自己沒有出現中毒症狀,便從地上撿起更多外型好看沒有腐爛的,用衣服兜著往回走。


「我想這些是芭樂,我剛才吃了,不要對味道抱有期待。你慢點吃,吃完我們就上路。」


阿爾文機械式地啃著果實,嚐不出味道,但因為想咬點甚麼東西分散注意力,很快就吃完了。


「⋯⋯精靈先生給我們的東西是甚麼?」


「哦,那個啊。是一塊石頭。」


奈斯忒拿出石頭,阿爾文小心翼翼地拿起來研究。這算是精靈先生留給來自異世界的旅者們的禮物⋯⋯


「可能⋯需要以魔力啟動。」


「魔力是甚麼東西,比念力和氣還要虛渺啊。」


「魔法都需要用魔力才能發動。我們破壞最後一個魔法陣時感受到的風大概就是魔力。還有、還有精靈先生用來驅動傳送陣的藍色光芒,也是魔力⋯⋯」


「你現在倒是說得頭頭是道,甚麼都懂。真正遭遇危機時卻派不上任何用場。」阿爾文等待著奈斯忒如此諷刺自己,等到的只是一句。


「哦,就像是電力驅動電器那樣啊。這星球對沒有電力⋯我是指魔力的人可真是不友好。」


為甚麼他如此執著於電力?阿爾文抿抿嘴。


「或許我們也有魔力,只是還沒覺醒,可能需要技能書(Skills Book)甚麼的⋯⋯」


「技能書?類似說明書的東西?學習魔法不就是要用到教科書嗎?你說教科書我就懂了。」


⋯⋯他是沒有玩過RPG或者單機遊戲嗎?阿爾文有點崩潰。以現今一人一電子產品的時代,身為青少年的奈斯忒怎麼表現得像是沒用過社交媒體的古猿?偏偏他的神情很無辜!


阿爾文認為自己沒有網絡成癮,但現在談及遊戲,他就有點心癢。他還沒有清空體力呢。如果奈斯忒的手機在異世界也能使用,他會成為國王嗎⋯⋯


不,阿爾文想多了:奈斯忒會埋怨這裡甚至沒有3G網絡、落後至極,甚至擔心無法充電⋯⋯


奈斯忒不知道阿爾文已經恢復心情,開始展開各種在異世界當上強者的幻想。他站起來拍走屁股上的塵土,轉動酸痛的手臂。


「好了,我們要走了。」


「嗯。」


兩人沒有再談及精靈,阿爾文拿起劍,再度啟程。奈斯忒把果實殘渣踢到麥田中,瞥見樹根下一塊本該裝在阿爾文外套口袋中的「夜光石」,瞄了他一眼,迅速把石頭撿起放進沈甸甸的褲袋裡。


阿爾文沒有提議背起奈斯忒加快前進速度,他短時間內不想與「冷酷無情的哥哥」有任何非必要的接觸和交流;雖然覺得可惜,任由其他人背著自己走非常的輕鬆,奈斯忒也沒有提出這樣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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