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陰影


利昂提著劍,在船艙內緩步地走著,臉上戴著的那看似高級的廉價面具,底下是他毫無溫度,猶如雕塑一般的臉龐。


「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


利昂的頭腦絕對不差,但不論前世今生,死前死後,各種情感總是會將他的腦海沸騰成一坨漿糊。

當然,自始至終,利昂就是個愛管閒事的傢夥,但先前的他可不會因為一些些的波動,就讓意識化為狂暴的海嘯。


與她越是靠近,利昂的感性就越發地將理性給蠶食。


也沒什麼不好。


利昂這麼想著。


這次,肯定會有更加穩妥,能減少損失,減少殺生與恐懼的方式。


利昂看著她的率性,她的歡喜,她的憂愁,她的憤怒,彷彿一切都變得不再有什麼所謂了。


彷彿,是在找回,在補償什麼曾經失去的東西。


究竟,是什麼呢?

腦海浮現一個身影,並與過去的某人重疊。


「我到底在幹什麼....」


利昂甩了甩頭,讓她的身影從腦中模糊。


用鼻腔淺吸一口氣,刺鼻的香水與保養蠟混著遠處腥臭的體味與鮮血的空氣讓胸膛起伏。

帶著海水氣味的海風被這令人不悅的味道給掩蓋了。


過於敏銳的五感有時也會帶來不便,雖說能不去放大這些感官。但經年累月,在死亡的獨木橋上跳華爾滋的自己,早已習慣這令人難受的感覺。


看向這看似華美的船艙。絢麗的燈光與鮮紅的地毯,如果是懂行的人來看的話,只不過是玻璃與廉價的染色絨毯。

是啊,做得幾乎能以假亂真。


當只有自己時,沒有外物的干擾,感官似乎會自己去蒐集周圍的資訊。雖說沒刻意去注意,但利昂那敏銳的思覺自動地將環境完全掌握在腦海。


繼續向駕駛室走著,來到這裡的路上,已經把逃生船的看守殺了或綁了。

並將船給全部藏了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傷疤算是很謹慎,逃生船數量不少,也有充足的兵力把守。

船體內部的設計也是以能讓重點人員快速逃離而調整的。


不過,這都不算什麼問題,足夠的力量讓己身得以蔑視他們的一切準備。


但,耳畔又傳來了細碎的囈語。


"什麼都無所謂?你的罪呢?"

"好好好~就隨著感情用事,再次失敗吧~"

"還想大地沾染多少鮮血你才滿意。"

"自以為是的偽善者...."

"只會以鮮血去覆蓋問題的暴君"

"你就跟這個裝潢一樣呢?只有外觀能看的東西。"

"你以為你身上有多少的期待,多少的約定,多少的人的希冀?"

"結果你還不是一樣,什麼都不是?"


反正她最後肯定也和她,和那些.....的人....一樣......


「嗚嗯…」


耳畔的呢喃,是自己的聲音。

眼前出現的人影,彷彿就是自己的倒影,利昂一劍斬去。


「....…」


「…?…」


定睛一看,倒在地上的是突然衝過來的武裝人員,大概是B級左右的實力吧。

頭顱被一劍斬下,連發出死前聲音的機會都沒有。


「為什麼又來了?」


理論上,現在這個身體是不可能會生病的,但利昂卻時不時地出現幻聽與幻覺。


雖說頻率不高,但這具讀取靈魂型態後,以心臟作為連結彼岸的載體,將肉體塑型成其靈魂相近型態的身體,彷彿被什麼給侵蝕了一般,會出現過去的幻覺與不存在的自己的聲音。


「不,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


視線轉向前方,挺起胸膛,大步的,優雅的,傲慢的走著。


腳尖觸地,腳跟觸地,大步卻無聲地走著。

目光從未看向何物,卻理解周遭的全部事物。


「下跪臣服,抑或死亡。」


舉劍,俯視,無比淩厲的目光,比盡頭山脈的死雪要寒冷,但其目光深處卻有著誰也看不見的混沌雷雲。


無謂什麼身份,曾為何人,一律都只能拜服在其霸氣之下。


如果安娜看見這一幕,與自己現在的神情,她會作何感想呢?


眼前穿著西裝的肥胖男人本想逃開,但不論怎麼催促自己,雙腿都不為所動。

利昂走過的走廊與男人所待的區域已經變成不同的世界。


利昂的身後躺著數十具死屍,死因全都是被一劍斬下頭顱,無一例外。

鮮血與屍體與頭顱之中還有仍活著的人,他們顫抖著,在血泊之中跪拜,牆壁與吊燈被鮮血浸染,空間變得更加昏暗。


男人的雙腿顫抖,利昂的聲音如同神明的啟示,男人不自覺地想要跪下俯首,但...


與利昂鮮紅漆黑的那一側相反,男人的背後已經剩下不長的走廊,乾淨的地毯與明亮的燈光,沒有人與屍體在那裡。


男人與利昂之間的空間,彷彿時空出了異變,時空的狹間就顯現在此處,讓彼岸與生岸的兩側相隔,但利昂腳下的鮮紅,正逐漸往那男人那邊侵蝕。


那男人的壓力已經積到快要溢出,直到鮮血流到他前面時,他終於忍受不住,理智崩落。

他什麼都不想管,轉身就想逃跑。


「咦!啊啊~救我!誰.....」


一步,兩步,三步。


"啪搭"


男人停了下來,雙眼仍盯著那近在咫尺的窗戶,與駕駛艙的艙門,他伸出的手,似乎就快能接觸到那門把了。


不過,結束了。男人的身體突然無力地崩落,在意識到自己死亡以前,頭顱在地上就翻滾了好幾圈,無頭的肥胖身體就這麼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


「唉…」


利昂嘆了一聲,用走向駕駛室,用劍斬開門鎖並踹開了門。


在當傭兵時破門突入的踢門習慣即使過了千年也改不掉。


一路上,利昂基本對著所有遇見的人都說了同樣的話。

只要不直接攻擊自己,他就還會給別人最後一次機會,但只要不聽從利昂的號令,即是見敵。


為敵者,皆殺。


只要表示自己沒有敵意就行了,雖然一樣得面對工會和審判庭責罰,但至少不會直接死在這裡。


雖然利昂看不慣他們玩弄人命的樣子,但只要願意悔改,願意跟隨自己,願意被自己給保護。他都會給別人,最後,最後一次的機會。


不過,這裡的傢夥不是直接砍過來,就是開始逃跑,只有少數能夠忍受壓力的人活了下來。


「至少,你們有贖罪的機會跟方向......」


是對著那些苟活下來的人說的呢?又或是對誰說?


隨著憂愁的話語,門被踹飛,利昂再次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


側身閃躲,閃著寒光的彎刀自眼前掠過。


「死吧!!!嗚噢噢噢噢!!」


門後的埋伏利昂早就知道了,畢竟在破門前就確認屋內環境可是突入作戰的基本。


船艙裏的燈沒開,只有海面上的反光與微亮的月光照射進來。


不過沒有手榴彈跟閃光但可以丟,所以利昂就直接走了進去。


見第一刀沒中,身穿白色漁夫服的男人迅速接上第二擊,手臂如長鞭甩動,這一刀大概能輕易地兩斷房屋的梁柱吧。


這個人的實力和之前遇到的看守不是一個等級,他雖然也有些恐懼,但每一刀都有著明晰的目標和自信的刀路。


第二,第三,第四擊全部都被利昂給閃開,利昂慢慢地揮劍試探一下,這一擊被躲開了,男人用著似乎早已定好的步伐反擊。


拿著海盜刀在耍著至高之術,而且都只是半桶水。

不,連半桶都沒有,只不過是學著大人走跳的毛孩罷了。


埋伏不只一人,左右各有一人,還有一人躲在地下,看來這駕駛室的機關不少。


閃電般地出現在右邊那人面前,隨手一劍,那拿著塗毒暗器的女人的脖子就這麼被兩斷了。


剛才應該是不想突然加入戰鬥而導致影響到隊友吧,但,都沒用。


還沒等到頭顱落地,第二,第三人被接連擊斃,不知道用什麼流派的劍士,劍還沒出鞘就死了,半桶水不到的刀客還沒來得及開始下次的計算就失去了腦袋。


調整劍的角度,頭顱飛了出去,鮮血噴灑在船舵和一旁的玻璃上。


體術,拳術,魔法,奇蹟全部都不必用上,光是那化為剎那光閃的華美劍路,就讓他們沒有反應的時間,沒有對話的機會,防禦,反擊,閃避更是不可能做到就死去。


「出來。」


「…………」


地板門打開,一個看起來十六歲左右的少年從中走出,黑色的破爛斗篷底下有著水藍的眼眸與毛躁的棕色頭髮。


少年拿著兩把短劍,腰上綁著幾個魔道具。


「暗殺者公會的?"死鐮?"不,短刀和毒的話是"黑蝶"吧?」


「………」


少年沒有回話,因為沒有"反派的自我介紹"利昂頓時感到一陣尷尬,搞得像是自己才是反派角色一樣。


「好了,選擇吧。臣服,或死亡。」


利昂提劍,盯著那少年,他不喜歡那少年的眼神,就像光照不進去般黑暗,渾濁。

毫無恐懼,彷彿一切都無所謂一般,連同自己的性命也是。


「……………」


「……………」


時間無言地流逝,耳朵能聽見尖叫聲與火燄爆裂的聲音,並且正向著這裡移動,那是安娜吧?

稍微考慮一下後果啊…無路可逃的海中央,還在封閉的空間放火魔法,妳是想幫自己火化嗎?


利昂在心裡苦笑了一下。


「不投降嗎?」


「公會一樣會殺了我。」


「我可以……」


「那是的容身之處。」


「是嗎?打斷別人說話是很無禮的事啊。你有什麼遺言?」


「……………」


少年只是握緊了小刀,利昂踏步,一劍刺穿心臟,為他留了個乾淨的全屍。


少年什麼都做不到,連自己胸膛何時被貫穿都不了解。

少年的身體崩落,利昂用左手推開他並將劍從他的胸口抽出,之後少年就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利昂那能映照月光的劍在剛才染上了一些紅色的鮮血。


撿起少年身上的懷錶,看了一眼後放回去。


握住船舵的樣子雖然很專業,但看起來卻非常違和,一點也不像個水手,反而像個出遊的貴公子。


拿出"位石"尋找剛才與公會約定好的座標,隨後往那個方向駛去。

把安娜暴走的聲音當背景音樂。


越來越近,此時的利昂思考著對於安娜來說,這擔子對她會不會太重了。

雖說她殺的是罪犯和懸賞犯,但這也會對她的心靈造成壓力吧。


自己不是土生土長的婓莉婭人,也被前世的價值觀給束縛的自己大概沒辦法理解他們的想法,但說不定她和自己一樣,也不過是戴上了層層的面具罷了。


心底仍有種揮之不去,像是刺一般的感受。


安娜看起來總是只想著自己,只會隨著心情做事做決定,但她其實總是將麗莎,孤兒院的孩子,將我,放得比她自身還要優先。


ps.(這是利昂自己經過濾鏡以及各種影響的看法)


自己與安娜不同,很自私。


雖說現在的她很弱小,但她的才能令人驚艷,而且有著不可思議的魄力。

有時後很怠惰又感情用事,卻不會因自己的情感而傷害到身邊的人。


而自己卻是無德地揮灑著不該擁有的力量,看似在為了世界做著偉大奉獻,但其實只是放縱情感在殺人和傷害相信自己的人們罷了。


「……………」

………………………

……………………………

………………………………

……………………………………

…………………………………………


意識如睡著一般,緩慢地沉入水中,船那平穩的搖晃如同搖籃,浪潮如同歌聲。


『睡吧,моя любовь…』


啊啊,像個孩子,像個孩子一樣地睡下去,就不會再痛苦了吧…


「歐啦!」


「!?」


視野一瞬遼闊,一陣暴風掃過耳畔產生音爆,彷彿F35的引擎在耳旁突然噴射,利昂不禁皺起眉頭。


那瞬間,他感受到了怒意,不是安娜所發出的怒意充斥空間,但一瞬間就消失了。


「剛才是………」


「你今天整天都在臭臉,還有點心不在焉的,到底怎麼了?」


「我?」


「也不是整天啦,就是覺得有點怪怪的。」


利昂剛才那無限擴大的負面想法消停了,但他不懂為什麼安娜一進門(沒有門,只有門框)就把駕駛室打一個大洞。


那一拳突破音障,拳頭所至之處變成了真空,空氣跟那被打飛的船艙就像疊疊樂的積木一樣被從中間擊飛。


「剛才妳在打什麼?」


「打壞人啊?」


安娜一臉清爽地說著,利昂不知道的是,她在到這駕駛室以前就已經宰了不下四十人。

她把奴隸給救了出來,並把年幼的孩子丟去愛德華在的地方。

安娜討厭壞人,討厭讓自己心情不愉快的人,實際上是個有點雙標還很隨心情做事的傢夥,不過遇到小孩子她就會變成另一副面貌。


「我是說,在我耳朵旁邊的那一拳。妳只差兩公分就把我的頭給打爆了。」


雖然利昂創作的肉體強度早已並非人類的等級。

但在不設防的情況下,安娜只要全力往他的頭來上一拳,就可以把他的頭像番茄一樣打爆。


雖然知道她應該不會做這種事,但腦中不斷出現自己腦漿爆裂的畫面讓利昂有些汗顏。


「你沒看到?」


「看到什麼?」


安娜扭了扭眉,但利昂是真的不知道剛才有什麼,剛才駕駛室裏除了自己應該沒有活人了。

不,應該說一個活人都沒,不知道自己這樣能不能算個人。


「有一坨黑黑的東西在你耳朵旁邊,我感覺那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就朝他揮了一拳。」


「剛才什麼都沒有吧?如果是幽靈係魔物我肯定會發現。」


「難道是我看錯了?」


「妳剛才有打中什麼東西的手感嗎?」


「沒,反射性地揮一拳後就不見了。」


「那可能是海面的反射光造成的陰影吧。」


安娜仍是一臉無法接受的樣子,利昂也感覺其中有些奇怪,但兩人都想不出個所以然,於是在利昂握住差點一起被打飛的船舵時,改變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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