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咚咚──

「請進。」

開學典禮結束後，我打開了一扇雕刻精緻的厚實木門，裡頭便是一片裝飾奢華的私人辦公室。

而學院長──卡珊德菈就坐在學院長專屬的寶座上。

「呂信次同學，歡迎汝的到來。那邊有位置都可以隨便坐。」

「……那我就不客氣了。」

我隨便找張沙發坐了下來，同時有一位西裝打扮的紅髮馬尾女性遞上一杯茶。隨後她便走出門外，只留我跟學院長兩人獨處。

「汝應該知道吾找你來的理由吧？」

「我只想知道妳為何會把我叫來這裡留學？」

即使對方是學院長，我也不打算對她加以敬稱。再說瞧她又是一副小孩模樣，而且剛才還對我們做過如此過分的事情，就算是恭維也無法對她客氣。

「看來汝還在為剛才的事情生氣喔？」

看出我臉上表情的學院長咯咯一笑，我只好苦著臉回答。

「那還不曉得是誰害的喔？」

「是因為被叫上台被那些小女孩們問東問西嗎？吾看汝似乎還在暗爽呢。」

「暗爽個頭啦！」

從被怪物襲擊、接著上岸之後，我們便馬不停蹄地到學校參加開學典禮，幾乎都沒有時間可以喘息。

姑且不說那些女生們毫不節制地問上一堆蠢問題。最讓我無法釋懷的，是學院長在致詞時所說的話。到現在心底還是不免得一陣疙瘩──

「請等一下！」

在學院長結束致詞的最後，其中一名新生舉起了手。閃閃發亮的金髮在眾人之中可說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她不是別人，正是那位暴力電擊魔女伊娃露琪。

「在結束之前，我想先問一個問題。學校外頭有魔獸出沒，這點學院長知道嗎？」

伊娃露琪用著近乎頂撞的氣勢大聲詢問學院長，其天不怕、地不怕的個性讓底下所有魔女都忍不住交頭接耳。

也難怪她會有所提問，因為整個開學典禮學院長都沒提到「魔獸」一詞。

又或者說，學院長根本不當一回事吧。

「伊娃露琪同學，吾真佩服。汝這是今天第二度向吾發問了吧？有膽識是件好事喔。」

到第二次稱呼時，學院長已經不諱言直呼她的名字了。

「快點回答我的問題！」

伊娃露琪暴怒大吼，惹得底下更是膽戰心驚。

畢竟過去從沒人膽敢對台上這位大魔女當場嗆聲。

「好吧──既然如此，吾就仔細說明，好當作伊娃露琪同學的勇氣獎吧。」

一瞬間，全場的氣氛頓時凝重了起來。

「其實呢，小畢是吾用來給予各位考驗的魔獸。當然，一開始就被打落海的魔女，也就理所當然地失去資格了。順帶一提，小畢是吾養的寵物九頭蛇許德拉，名字很可愛吧。」

才怪啦！我好像感覺到全部的魔女新生同時在心底吐槽。

而且這暱稱跟名字完全搭不上關係好嗎。

「就、就為了這種理由……不惜將無辜地一般人給捲進去嗎？魔女……不是不許殺人嗎？」

說到這裡，連伊娃露琪的氣焰也削去大半。

當時遭受攻擊的慘狀，可是將不少可能會成為同學的魔女新生命喪大海耶！

要是一不小心，可能連我們也會碰到這種下場。

一想到這裡，底下的不安感越來越嚴重。看來不只是我們這一批，連其他先行過來的魔女們也遭到同樣的「待遇」，而有所忐忑。

但對學院長而言，那些問題似乎就像是在問「妳知道飯要怎麼吃」這般如此愚蠢的問題，而呵呵笑了兩聲。

「有什麼好笑的？」

「吾只是覺得，伊娃露琪同學竟然會關心其他人這點還挺意外的。明明毫不猶豫對著大海放電並波及無辜的人可是汝呢。當然這位『幫兇』的信次同學也是一樣。」

我無言以對。

畢竟當時情況緊急，所以我也沒想這麼多。

至於被三言兩語反駁的伊娃露琪，也是有些面紅耳赤地語帶支吾。

「難……難道……妳打一開始就在監視著我們？」

「是啊。不過吾可要更正一點，打從汝輩上船這一刻起，吾就已經在觀察各位了。」

學院長此話一出，更是讓底下所有人都緊張到發不出聲音來。

我也不禁有些變了臉色。因為稍早坐的那班郵輪，其實是從英國南方布列塔尼港口出發的，而且到上船之前，那位國安局少校也是一路陪著我過來。雖然在這之後就只有我一人獨自登船，但恐怕我跟軍人接觸這點，搞不好也被學院長給知曉了也說不定。

然而我的擔憂卻像是水煙般瞬間消逝。學院長僅看著伊娃露琪，並露出不懷好意的微笑。

「不僅包含各位戰鬥的英勇表現，就連各位私底下的行為也逃不過吾的法眼。例如說，伊娃露琪同學還在當天躲到倉庫裡面小──」

「哇啊啊！這、這事不能提啊！快給我忘掉！」

儘管伊娃露琪吼得再大聲立刻打斷對方的話，但我想應該有些人都已經聽到了吧……當然，白天發生的事情，到現在還讓我有些怦然心動。

──事先聲明，那是心驚膽顫的心動喔。

「當然，吾也沒有那種惡趣味去揭學生的隱私。另外，吾也要澄清一點，小畢是奉吾之命給予各位考驗，所以對於失敗者並不會有性命上的危害。剛才未能通過考驗的學生們，已經搭上救難船返航回英國去了──當然她們同時也失去了關於魔女的能力以及記憶了。」

原來是這樣啊……

說起來，當時九頭蛇並沒有攻擊船上的無關人員以及落海的魔女，應該也是學院長的指示吧。

（雖然給我們準備了如此兇狠的入學測驗，但她並不像我想像中那麼壞嘛。）

就在我這麼認為時，學院長又給了一臉邪惡的微笑。

「只不過說安全也不能保證安全就是了。可能有些人會因此住院好一段時間、或是造成心理陰影也說不定。當然，這些都只是小事而已。就算不小心造成終生必須得坐輪椅，反正只要沒出人命就沒問題了，呵呵……」

收回前言，魔女惡名昭彰的程度果然不是隨便說說的……

──尤其是台上這個女人。

「這樣還有問題嗎？」

伊娃露琪也在聽了說明之後，也只能小聲地說「沒、沒有了……」然後安靜入座，剛才憤怒的氣焰，如今已蕩然無存。

她還算是有些明理，畢竟要是再硬吵下去，難保那件黑歷史不會再度被爆料。

「那麼，各位既然沒有問題的話，就此解散待命。晚點將會分配各位接下來住宿的位置──」

在交代完一些簡單事項後，便結束了致詞。

（總而言之，先是被迫要來這裡留學，然後還要拚死對付怪物。就算沒人因此喪命好了，可是這種亂七八糟的生活我可不想再碰上第二次啊。）

「放心好了，在成為魔女的必經之路上，汝絕對會享受到比入學測驗還要更加嚴苛的考驗。」

「哇靠！那我不玩了可以嗎！」

還有這女人是會讀心術啊？

「總之這類的無聊話題就到此為止。」

眼前的黑髮蘿莉魔女在喝了一口奶茶後，便擅自轉移話題。

「其實，吾這次會找汝來入學，也是令堂的遺願。」

「我媽媽？」

這話讓我著實感到意外。

「她自知命不久矣，因為在生下汝的時候，便將自身的魔力全數過繼給汝。汝還記得吾在典禮上所說的三條原則嗎？」

「是……魔女必須保持終生貞潔的意思嗎？」

我想了一下，便直接說出第三條原則。

「正確答案。」學院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汝的母親，就是因為打破了第三條原則並生下了汝，所以才會耗盡魔力最後衰弱致死。」

因為魔女失去了貞操，就像洩氣的氣球一樣，無法維持自身的魔力。

一旦魔女與自身的魔力完全同步之後，失去了魔力，就等於是失去了性命。

「雖然吾並不瞭解薇姊將所有魔力過繼給汝的用意所在，但吾既然身為她的好友，也有義務將汝培養成一位真正的魔女，來完成她的遺願。」

我沉默了一下，因為我並不知道她說的究竟是不是實話？

然而，就算是媽媽臨終前的願望好了……

「妳應該也知道我是男人吧。雖然我並不想說讓我媽媽傷心的話，可是男人要成為魔女這點根本是史無前例吧？再說妳只要無視媽媽的遺言……就算不管我，我想我也是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擁有魔女資質這點才對啊？」

說著連我聽來都有些自私的話，但學院長卻否定了我的說詞。

「確實吾大可以這麼做。可是吾會答應薇姊的理由，是因為過去吾對她有所虧欠。」

虧欠？

有一瞬間，我開始回想起蘇利文對我說過的話。

（媽媽的死……難道真的跟學院長有關？）

但我還是決定先保持沉默。好在學院長並沒有仔細觀察我臉上細微的變化，又繼續說了下去。

「除此之外，吾也認為，汝將會是這所『星薇學院』不可或缺的必要存在。」

「這話又是怎麼回事？」

「哈姆……」

在我提問的同時，突然有個不存在學院長室內的細微聲音響了起來。

「怎麼啦，小次次？已經早上了嗎？」

睡在口袋裡的小亞似乎是醒了，而且還一臉倦意地打起哈欠。

「啊啦，原來是小亞啊，好久不見。」

一聽見有人向她打招呼，小亞起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當她看向學院長之後，隨即也跟著大叫起來。

「啊啊！又是妳這個蘿莉婆！這次又有何貴幹啊！」

大概是因為對「蘿莉婆」這個名詞起反應吧？只見學院長平淡的臉上，彷彿冒出了不少條青筋。

「喔！汝這小不點還是跟以前一樣只有嘴巴特別壞啊。這次要不要試試看吾開發的新藥，好讓汝樂一樂呢？」

「哀家才不要哩！上次妳亂塞給哀家一顆莫名其妙的藥丸，結果害的哀家全身癢個三天三夜，別以為哀家還會再次上當！」

「那個……小亞，妳認識學院長嗎？」

她們看起來似乎是舊識，這讓我也感到十分意外。

「誰會想認識這個腹黑的老太婆啊！想當年哀家幾乎都被迫當她的實驗對象，到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有夠稀哩嘩啦趴噗嘔呸噗嚕！」

拜託妳翻譯成人話吧，這誰聽的懂啊？

「因為過去小亞是薇姊的使魔，所以吾會認得她也不算稀奇吧。」

學院長淡定地解釋。

「不過……小亞，吾應該還不到被人稱作『老太婆』的年紀吧？再說，汝的年紀不是比吾還要年長好幾百倍？『老太婆』這個頭銜，可見小亞遠比吾還更適合呢，呵呵。」

「妳、妳這死妖婆……！」

淡定到還能露出十分陰險微笑的學院長，就這樣與小亞針鋒相對。

沒想到學院長跟小亞之間還有這樣的過去讓我感到好奇，不過因為現場的氣氛著實太過詭異與恐怖，這點我還是先無視比較好。

「那個……學院長……先回歸正題好了。」

「對喔，剛才被那矮子攪了一下而離題了。」

「妳不也是矮冬瓜──唔唔！」

要是在吵下去真會沒完沒了，我還是先摀住小亞的嘴巴再說吧。

「那吾說到哪了……對了，吾之所以會看重汝，主要也是這隻小妖精的關係。」

「她？」

我低頭看了一下還在揮舞手腳抗議的小亞。

「小亞的本名叫亞斯她祿，是所羅門七十二魔神之一的神祗。汝該不會沒聽她提起吧？」

我搖了一下頭，便接著說道：

「關於所羅門七十二柱魔神，小亞也跟我提過大概，可是我是在收到入學通知之後才做使魔召喚。要是我召喚出來的不是小亞，那我入學不就一點意義都沒有了？」

「汝也未免遲鈍過頭了吧。仔細想想，既然是繼承薇姊力量的汝，想當然連使魔也會跟著一併繼承。吾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會等到汝中學畢業後叫汝入學。」

原來這一切全都在她的算計之中啊……

「不僅如此，所羅門七十二柱魔神所擁有的力量，在魔女之中也是數一數二的。當年令堂就是靠這股力量才會成為世界最強的魔女。而那股力量，也正是吾所需的。」

「……所以，繼承媽媽魔力的我，也要理所當然走上跟她同樣的路嗎？這太扯了吧！」

當下我反射性地用力拍桌大吼。

我無法認同學院長說的話，這簡直是向把我當作媽媽的替代品一樣令人厭惡。

「如果只是要我代替媽媽來為妳效力，那我情願直接退學回家！」

「別急，吾話還沒說完呢。」

學院長出聲攔下正要起身離去的我。

「吾可沒說過關於『替代品』相關的話喔。而且，吾需要的，是汝的力量。」

「我的……力量？」

「因為汝的魔神之中，有一隻具有穿越其他世界的功能。」

穿越其他世界……難道說！

「汝，難道不想再度見到母親嗎？」

「…………」

學院長的這句話，無疑刺進了我心靈最深處。

（可以……再見到媽媽？）

「這、這不可能吧！再說人死了怎麼可能復生……」

「理由很簡單，因為薇姊還沒有死。」

媽媽還沒有死？

這怎麼可能？

「騙人！妳剛才不也是說媽媽已經……」

「因為那只是官方說法。」

看著我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學院長便勾起了嘴角。

「接下只是吾的推測，信不信由汝。」

接著，她便以「其實令堂的死，還有另一層疑點」作為開頭──

「據吾所知，薇姊的能力中，有一項是可以讓自身靈魂前往冥界的禁忌秘術。因為魔女禁止將活人拿來當作祭品，所以她可能是以自己作為代價，才會讓自己『死亡』也說不定。」

當然，媽媽這麼做的動機至今也是一團謎。

「那媽媽現在是在……」

「不知道，可能是冥界還是天界等其他地方吧？因為這個世界的構成，並不單只有吾輩所居住的世界而已。當然也不排除在宇宙中的某一處就是了。」

這簡直比大海撈針還要更加困難。

「不過，如果汝能熟練到完全統御七十二柱魔神的話，或許就有機會來回於異界之中，並找到薇姊的下落也說不定。怎麼樣，應該足以構成讓汝入學的理由吧？」

不得不承認，學院長這個提議，讓我無法找理由拒絕。

「……同時這也是妳的願望嗎？」

這個問題十分重要，於是我也以十分嚴肅的眼神看向學院長。

「是的。」

她給了我明確的答案。

雖然我無法完全相信她所說的話，但既然有機會可以再見到媽媽，我還是願意去嘗試。

「……好吧，反正我也已經一腳踏進這個鬼地方了。但如果我能變強到足以控制所有魔神並達到目的的話，我隨時都要退學，反正『魔女』這個頭銜我根本不想要。可以吧？」

「沒問題，吾答應汝的要求。畢竟吾讓汝進來還有另一個目的，就是為了保護汝不被有心人士接近──」

就算再怎樣低調度日好了，只要魔女之子的身分一旦曝光，各國的研究人員、軍隊亦或是情報員之類的相關人士，都會為了調查而無所不用其極來接近汝，更別說做人體實驗或是其他更為髮指的手段。

一旦無法搶到汝的國家，可能會實行暗殺之類的手段，將汝從這世上徹底消失。為了保險起見，可能會連同汝的家人或親友也無法倖免。

就因為汝是唯一擁有魔女能力的男性，會遭到各國覬覦也無可避免。

──所以，這也是吾唯一能夠保護汝的手段。

畢竟汝是世上唯一可以顛覆魔女的存在，不可能會有國家不對你感到興趣的。

學院長如此解釋。

聽了學院長這一番話，連我也不禁感到冷汗直流。

魔女之子──這話就像是惡意的詛咒般，帶給了我不好的回憶。

事實上，我是魔女之子這件事據說已經流傳到外界了。要是隨意離開這學院一步，恐怕會面臨比死還要更悲慘的命運吧？

「只要汝能成長到令吾安心的地步，吾自然不會阻攔。不過──」

前提是，我必須在這座惡名昭彰的學院裡撐下去。

「吾說過，這裡的學生有大部分將會成為墊腳石而勢必淘汰，當然吾也不會對任何人有所偏袒。一旦汝跟不上學院的腳步，吾就當場把汝踢出去外頭送死吧。」

這話完全符合學院長的風格。

「反正不變強就只有死路一條，這點我也已經認命了。」

見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學院長又換了一個話題。

「目前信次同學能夠操控的魔神，數量十分有限吧？」

「嗯……」

這點我不否認。

〈雷蒙蓋頓〉的力量，就是能夠操控所羅門七十二柱魔神。即使經過半年的嚴苛修練之下，目前可以控制十隻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順便說一下，因為小亞中途氣呼呼地說「哀家才不想跟這蘿莉婆呼吸同一個空氣」而躲進口袋裡再也不出來了，對我們的討論也完全不聞不問。

「吾看過汝在郵輪上的戰鬥，雖然可以熟練使用魔神之力，但技巧跟判斷力還太過生疏。舉個例子來說好了：『哈艮地』的濃霧雖然可以強化電擊，但同時也給對方足以隱藏自身的機會，所以汝在最後一擊才會無法打敗小畢。如果將濃霧面積減半，只針對魔獸下半身施展的話，不僅可以同樣造成導電傷害，同時也能降低對自己不利的風險才對吧。」

確實如此……在戰鬥中沒能預料到這點是我的失策。

「更何況，敵人真正的弱點，絕對不可能會出現在對自身有利的條件上，而是在連對方都無法事先預防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弱點。」

「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九頭蛇的弱點，不是要同時砍下九個頭嗎？

但學院長卻沒有給我答案，反而說道：

「以現在汝的能力來說，要是遇上具有戰鬥經驗的對手，遲早會被殺的。別忘了，一瞬間的判斷失誤，可是會要了汝的命。」

學院長這話說得十分精闢，讓我也無從反駁。

「至於剛才的問題，就由汝自行去思考。」

「那最後能再讓我問一個問題嗎？」

當談話結束之後，我在準備起身離去之前，又問了這樣一個問題。學院長稍微瞇了一下眼睛之後，便淡淡說了句：「汝問吧。」

「我媽媽……『萬魔滅姬』，在十五……不，十六年前的台灣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很遺憾，這吾不能說。」

「這樣啊……」

一絲的期望也被打斷了，我也只能默默地離開學院長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