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阿道爾告別後,伊利亞斯與拉芙一同前往莉朵的寢室。
當兩人在門口的時候就能看見莉朵正在走至二樓,回到她的寢室裡。
冷風拂過男孩的臉頰,淡漠的臉神絲毫沒有因此而動搖。
叩叩叩。
一聲聲敲門聲從王妃寢室的門邊外,桌邊趴著的莉朵看了眼門後示意門附近的女僕打開門。
「小伊利怎麼了?」
伊利亞斯領著拉芙走進寢室內。
「母妃。」
「進來吧~」
伊利亞斯的視線看往莉朵,發現了她前方桌上有一本略顯破舊的不知名書籍,已經闔上並放在了桌上。
「去床上坐著吧。」
莉朵指了指自己的床邊,伊利亞斯卻一動也不動。
「怎麼了嗎?」
她疑惑的詢問著僵持在門口附近的伊利亞斯。
(伊利亞斯這幾日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總覺得他從昏迷甦醒後就有些怪怪的?)
「舅舅剛剛跟我說瑟西娜之後要住在這邊,難道是軍區又發生什麼意外嗎?」
伊利亞斯也知道阿道爾突然讓瑟西娜搬過來肯定不只是熟悉環境這麼簡單的理由。
「單純就是想讓瑟西娜來王城上學而已,不用想太多。」
「軍區這10年內就不知道打了幾百幾千場大大小小戰爭,你可以不相信媽媽,但是你會不相信你舅舅的強大嗎?」
「哎呦阿道爾也真是的,什麼都會跟你講,我們剛剛才在討論這件事,他轉頭就說給你聽了。」
莉朵摸了摸額頭,隨即找了個合理的藉口來隱瞞邊境將要發生的戰爭。
「其實是因為他覺得洛傑太厲害了,想要讓瑟西娜跟你們一起學魔法!」
「真的不是因為戰況緊急,所以只好讓年幼的女兒到後方,自己以身殉國報答國家的恩情嗎?」
「......」
莉朵的嘴巴張的很大。
「小小年紀就在想什麼,他會以身殉國?」
他被莉朵的話給問倒了,阿道爾看起來也不是那種會以身殉國的激進份子。
「嘿嘿嘿。」
想通了自己邏輯上的缺陷後,他只好強顏歡笑,隨後二人一同陷入沉默一陣子。
他的眼角逐漸垂了下來,彷彿內心的堅強正在軟化。
「我好難受......」
「怎麼啦?」
「我一直想起諾頓帶著我們奔跑的那一段記憶,就彷彿他存活在我的腦海中。」
「諾頓身體的臭味與他冰冷的鎧甲,緹莉情緒的起與她溫熱的喘息。」
「雖然相當不舒服,卻也給了我一種特別的感覺,大概就是能盡情倚靠著別人的那種保護感吧?」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一瞬間徹底變得不一樣了。」
伊利亞斯將雙腿抬到床上,雙手環抱著雙腿,一頭埋進雙腿與身體之中。
「被突如其來的魔法推開,他受到不從何而來的野獸襲擊,轉眼就看見身負重傷的諾頓。」
「當我再一次看見諾頓時,已經變成了那副模樣......」
伊利亞斯突如其來的抽搐了一下,全身的寒毛顫慄。
數週過去,那一幕仍歷歷在目,彷彿眼前就有變成那般的諾頓。
「即便是變成這樣的他,卻仍然願意為了讓我們逃跑,拖著那副身軀重新站了起來。」
「一想起來,我就感到很噁心。」
「我連直視他都害怕,為什麼他能拖著那副軀體再次動起來呢?」
「為什麼他還願意為了讓我們有更多逃跑的可能性,自己折磨死前的自己呢?」
「就算他靜靜的躺在那邊什麼也不做,他也已經盡力了不是嗎?」
「更不用提在事情變得更糟糕之前,諾頓還有那些王衛們有好多的機會可以扔下我們這兩個累贅,自顧自的四散逃跑。」
「但是他們都沒有這麼做,光是我無意間就聽到好多人願意犧牲自己,就只是為了爭取兩個陌生人的逃命時間。」
「從普通的王衛到團長,為什麼他們願意這樣犧牲自己呢?」
「難道就只是因為我跟緹莉身分比他們高很多,他們就應該為了我們付出生命?」
「生命的價值真的不同嗎?」
「我想不明白更接受不了,明明大家都是人,都有著自己的家人還有朋友,為何他們結局是如此?」
「我也有過奇怪的念頭,要是我再任性些,沒有離開王城出去外面的話,他們是不是就能繼續活著?」
「要是能夠活著,他們的家人們是不是就不用傷心了?」
「尤其是諾頓,他都帶著我們跑了好遠好遠。」
「好長一段時間都是他獨自帶著我們逃跑,從駕著馬車到抱著我們跑走。」
「最後只差一小段距離就能抵達營地,到了營地就很有希望活下來。」
「明明就只差幾步路......」
說著說著他的眼淚開始一滴滴的順著臉龐一路滑落至床鋪上,幾滴明顯的水漬在被單上。
「就只是為了救我這種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廢物?」
「憑什麼連逃跑都逃得可笑的我,值得他心甘情願的赴死?」
「母親,為什麼他們願意這樣犧牲? 為什麼諾頓死也要保護我們?」
「.......」
莉朵一時之間愣住了。
(要是我能夠早早的發現就好了。)
(我怎麼直到現在才察覺呢?)
一時之間、悔恨、痛苦、難受,交織成為了一張能代表莉朵感受的大網子。
(我真是個失格的母親。)
(什麼時候開始我變得如此,認為他的好是理所當然的呢?)
(為什麼剛才我還冒出了再讓他受到更多困難的想法呢?)
(明明他已經如此難受了......)
(生命的價值......)
那一瞬間,她恍若回到了那個充滿死亡與死亡的戰場上。
強大的營長與軍長都只是佐料,親王、大公、公爵們都只是個配菜,只有他才是唯一的主菜。
其他無數的正規軍包圍之中,無盡的絕望壟罩著戰場。
但沒有一名軍人掉頭背叛,微小如塵埃的普通軍人到龐大如配菜的公爵們,都抱著必死的決心,捍衛著正中央的他。
而自己也是塵埃中的一位,也曾是那將那位看得比一切都要重要的人們之一。
(生命的價值,只存在於生與死之間。)
(只有面對生死之時,人才會對其他人生命的價值做出評價。)
(當他人的生命的價值大於自己時,就會奮不顧身的捍衛那人吧!)
(但是,我不會讓他自己去尋找答案。)
(就算他要自己尋找,也要等他變得足夠強大時,那時他生命的價值早就變得無比珍貴。)
(他不只是我的孩子,更是大家的希望。)
(他是他們的希望......)
再一次回憶起那些戰友們的點點滴滴,他們的願望樸素卻難以達成。
(他們都願意犧牲自己成全我們,我又有什麼理由掐滅希望呢?)
(那麼我現在需要......)
她的雙眼變得異常清澈與明亮。
「因為在他們眼中,你們生命的價值大於自己的。」
「他們願意犧牲自己拯救你,不管是將你換成其他王族或是將他們換作其他王衛團,都會有相同的結局。」
「重點並不是個體,而是他們打從成為王衛的一份子時,他們注定將把王族成員的生命看得比自己重要。」
「而他們所做得,就是為了海默茲王國。」
「王族成員則以強大的天賦來回報那些為了自己而死的人們,譬如你的父親科法。」
「為了科法而死之人數也數不完......」
她再次恍神了下,但是這次她回神的很快。
「科法則是以更加強盛的海默茲王國回報給那些衛己而死的人們。」
「你不必過問那些衛你而死之人,你應該要不停向前看去,帶給活著的人們繁榮與昌盛。」
「他們寄託了自己的夢想於你的身上,希望你能順利成長為一個厲害的人。」
「你要做得,只有變強、變強、還有變強!」
伊利亞斯的心中的漣漪漸漸平復,眼神之中漸漸找回了平時的自己,但這並非代表著他接受了母親的答案。
他是想自己尋找那份答案卷。
「我明白了。」
「我會努力不辜負大家的期待的。」
他清楚自己與母親有著某些不同之處,因此他沒再說什麼,只是與母親抱了抱就安靜地離開了。
莉朵看著驀然離去的孩童,心中泛起了相當大的漣漪。
她正式將海默茲王國放在了上方,心中的天平再也不為所動。
她是海默茲王國的國民,之後才是伊利亞斯的母親。
一切都變質了,自從這個月起。
或許自從夏蓮沒能活下來的那一刻起,她就變了。
(生命的價值與夢想......)
(要是母親跟父親都快死了,我會選擇拯救誰呢?)
(我選擇拯救那人,那麼那人生命的價值就更高嗎?)
(生命的價值,究竟代表著什麼?)
(唉。)
(至於夢想,我之前總是覺得夢想要建立在性命之上,沒有性命怎麼會有夢想?)
(看來這或許並不是唯一的答案嗎?)
(諾頓將自己的信念,也可能是夢想寄托在我的未來之上。)
(如此一來,只要我繼續活著,諾頓的夢想也能持續著?)
(性命並非是永恆的,但是夢想可以嗎?)
(我不知道。)
(總有一天我也會死去,也可能會在另一處地方碰上諾頓。)
(或許我會讓死去的他失望,也有可能我會讓他非常滿意。)
(但不管母親的想法也好還是我的想法也好,首先就是要讓自己強大起來。)
(魔法有著它的優缺點,武術也有著它的優缺點。)
(武術需要毅力,魔法需要靈活的腦袋。)
(武術的根本建立在攻擊的媒介上,而魔法的根本建立在魔力的合理使用上。)
(如果能結合二者,是不是就能極大的減少缺點?)
(雖然目前我很討厭武術,武術只能靠著不斷的訓練才能進步。)
(但是,能有什麼辦法呢? )
(並沒有。)
(我只好接受。)
他的眼睛上隱約浮現著某些紋路,但他似乎沒有察覺到。
紋路閃爍了幾下後就再次消失了,沒有人發現。
離開莉朵的寢室後,他拉了下拉芙的袖子,示意著要她跟著自己離開宅邸。
他與拉芙又再次回到了訓練場,這次他選擇進入的是武術室。
在裏頭,他封閉起所有的想法,只是單純的一直運動著增強自身的軀體。
動著動著,時間已經來到了晚餐時間,太陽已經快要下班了。
「殿下,該回去吃晚餐了,待會兒海莫茲王會來探王你。」
「我知道了。」
滿頭大汗的他,看著她微笑著點頭。
跟在他後邊離開的她,看見了滿背的汗水吸附在那件墨綠色衣服上面,使得衣服顏色更深沉。
「殿下要不要先換一身衣服呢?」
拉了下濕透了的衣服,想都不用想就一口答應下來。
「好,我去更衣室裡面換。」
他剛說完,拉芙就從空間戒指中取出一套新的衣服並遞給他。
他接過之後,就走向了更衣室,而拉則到的更衣室外頭等候。
更衣室內的男孩,快速的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後,他與拉芙便緩緩的走回宅邸。
(運動,真是一種好的宣洩方式呢。)
運動後的那種舒暢感,使得他都不得不承認運動會讓人上癮。
(我是不喜歡武術又不是討厭運動,這不衝突。)
(運動有益身體,但是武術是折磨身體!)
晚餐時,科法時不時關心著伊利亞斯,一頓晚餐下來就從頭問到腳了,只差沒有連衣服都一起問一遍。
在吃完晚餐之後父王與母妃回到寢室,不知道做些什麼。
他與拉芙則走出宅邸,來到了旁邊那座有著幾盞魔石燈的花園內。
他躺在乾燥的草皮上,仰望著頭頂那滿天的星空。
寒冷的冬季晚風並沒有影響伊利亞斯,這都得歸功於他那條隨身恆溫器的項鍊版。
(發明隨身恆溫器的人真厲害。)
他暗自稱讚著,並看了眼身側包得緊緊的拉芙,頓時感覺到了自己『生命的價值』。
(或許未來有天才能發明出類似隨身恆溫器的東西,並讓那個東西便宜到每個人都能盡情地使用?)
再次眺望著那顆總是圓形但總覺得有說不出怪異的月亮,他也疑惑著那一粒粒的星點,有沒有東西住在上面呢?
心血來潮的他將幾個亮點連在一塊,就好像某些圖案,是某個熟悉的圖案。
頭側過去,看著拉芙痴痴地凝望著星空。
「妳很喜歡看星星嗎?」
「是呀,星星很美的。」
「在我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常常會跟著我在外頭看星星。」
「所以每次到外面看著漫天星空,就感覺到他們就在我的身邊陪伴著我。」
拉芙躺在伊利亞斯旁,她閉起雙眼感受著室外的花香與夜間的溫度,同時她也用心感受著那片繁星與圓月灑下的亮光。
伊利亞斯則是凝視著那片天空。
(是啊。)
(我的價值......)
看了許久之後他重新站起來,順便叫醒差點睡著的拉芙回到了宅邸內。
今夜,將是個既特別卻又不那麼特別的夜晚。
在回到宅邸後,伊利亞斯直接前往了澡堂去洗澡。
「妳也早點去洗澡吧。」
他在進入澡堂之前,看著拉芙這麼說著,於是拉芙就這樣前往高級僕人的澡堂,也去洗澡了。
宅邸內的澡堂有三種,第一種是主人還有客人使用的,第二種則是地位較高的僕人們專用,
管家、廚師、仕女、專屬女僕就屬於這種僕人。
至於剩下的那些人,則是屬於第三種澡堂了。
伊利亞斯離開澡堂的時間晚了拉芙許多。
他甫一出來後,一頭有著水藍色長頭髮的女僕,已經守候在澡堂門口。
清新的花香悄悄的靠近鼻頭,視線交會在了某個地方。
「走吧。」
要不是看見換了一身衣服並且頭髮還沒有完全乾燥的她,伊利亞斯也不能判斷她是不是已經洗好了。
拉芙跟著他回到了他的房間之中,伊利亞斯輕輕躍上了自己的那張床。
那張床很大。
他趴在上面,並將頭埋進了那條厚厚的棉被之中。
「好舒服阿!」
棉被阻隔過的聲音悶悶的。
收納起關閉許久的隨身恆溫器後,他將有些發冷的手腳伸進了那暖和的被子裡。
「妳也上床吧!」
拍了拍床鋪的他,突然回頭望向那名少女,露出了迷之微笑。
「恩。」
她答應了他的請求。
她先是關掉那盞明亮的魔石燈,之後便走到床頭邊打開了有著黯淡光芒的另一盞魔石燈。
隨後她拉起被子,與伊利亞斯各躺在床的一半。
拉芙感覺到自從自己到了床後,他緩緩的靠近著自己。
她猜測自己可能會發生什麼事,但是她並沒有試著反抗,或許從家人死光的那一刻起,她也跟著死去了。
現在的她僅是為了記住家人而活著。
(真是奇怪,我並沒有感到討厭。)
(而且還有些奇怪的感覺?)
(大概是從出生以來就一直看著他照顧他,不知不覺之間就把他當成是自己的弟弟了。)
(但他終究不是我的弟弟,我也只是他的一種財產罷了。)
她並不知道,她猜錯了那名男孩的想法,右眼泛起了一滴淚珠。
(不知道他要怎麼做?)
(他的年紀實在是......有些幼小?)
突然,伊利亞斯將頭靠在她那有些許凹凸的胸口附近。
不過並未做什麼特別的事情,他只是在床上緊緊的抱著她,以及對著她說幾句話。
「拉芙,每天都能繼續看到妳真是太好了。」
「希望妳真的是我的姊姊──不,妳就是我的姐姐。」
「我長大以後會保護妳、保護媽媽、保護緹莉、保護很多人的。」
「所以不要對我失望,也請不要離開我。」
「我未來可能會犯錯,要是妳看到了就大聲的跟我說。」
「我會聽話的。」
拉芙愣住了。
她從頭開始就猜錯了。
他只是想要尋求慰藉罷了。
羞愧感由內心迸發出,不過傾刻間就填滿了她。
她看不見男孩的表情,手溫柔地摸著懷中男孩的頭髮。
她那張羞愧了臉,在微弱的燈光下格外的動人,散開的頭髮遮蓋住了早已紅透了的雙耳。
在男孩說完沒多久之後他就沉沉的睡著了,她能感受到他那幾滴眼淚蘸濕了自己胸旁的衣服。
她看著男孩,摸著他那黑黑的短髮,也慢慢的睡去了。
無形的形體輕輕撫過了她的淚水,淚水彷彿受到鼓舞般湧回眼眶中。
『對不起。』
稍早之前,在莉朵的寢室內,莉朵正在跟王說著話。
「確定是專屬魔法?」
王震驚了看著她。
「嗯,是我弟弟跟我說的,他那個時候就在訓練場看著他。」
「既然斯吉爾親王這麼說了,那麼很可能就是那樣。」
「不知道這是幸運還是不幸運阿?」
王有些皺著眉頭。
「之後暗衛會加強保護的強度,不用擔心會發生類似的事情了。」
「謝謝。」
「哈哈哈,妳在客氣什麼,說一下在外面的經歷吧?」
他輕輕地拍了拍莉朵的那小小的肩膀。
「沒問題。」
就這樣,莉朵開始回憶並說起了她經歷的那些。
一段時間之後王就離開了宅邸,回到正殿中處理事情。
「唉。」
及腰的長髮被壓在身後,總覺得頭皮有點燥熱。
「過一年算一年吧?」
「他知道我的想法之後,他會不認我這個母親嗎?」
「我本來就不是個好母親了。」
她將頭摀進棉被之中,腦子一片空白。
『隱相第一次出現正是在這邊。』
祂的雙眼同樣浮現了與伊利亞斯同樣的奇特紋路。
『隱相?』
『就是隱相法則與隱相本源。』
『本源我知道,可是法則是什麼?』
『本源是法則的一部分。』
『明白了。那麼你就是?』
少年手指著某個人。
祂沒有言語,只是點了點頭。
(這一生中對不起很多很多人。)
(她們就是我最抱歉的幾人。)
(如果能重來......)
(但是世界上沒有如果。)
祂始終平靜的盯著這一切。
(生命的價值......)
(我已經給出答案了。)
『好多刻意的感覺,就像個不自然的世界。』
少年隨口說了句話,祂也沒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