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多拉可尼爾的視角）

    為甚麼？這道問題再次被橫放在自己面前。仔細想來，在面對以光之民為主要對手的聯軍時，自己作為統帥可能並沒有選擇最佳策略。明明對於從旁支援的森之民與鐵匠之民應該有籠絡分化的操作空間，自己卻從未考慮過相關選項、只是一味盤算着如何擊潰光之民奪取他們的地盤。

    「……我……並不憎恨光之民。」

    「我知道，這段期間一直相處時多拉可尼爾並沒有僅因為對方是光之民就表現出厭惡之情，雖然也有力量全失被迫寄人籬下的因素。不過，客人雖然並沒有對光之民抱持憎恨的情緒，但是卻相當厭惡那些提倡兩個民族能夠和平共處的人吶，實在是相當扭曲呢。」

    露娜一邊摸着剛剛捱了我一巴掌、顯得紅腫的臉頰，一邊恬靜地笑着。幸虧她目不能視物，不然要是與她視線相對一定會覺得尷尬異常。過了一會，露娜的笑容也變得黯淡。

    「你甚至容不下持反對意見的同胞，把那些提出與光之民談判、或者不願意參戰的族人全都處死了。」

    「那是為了讓軍心不至於散渙、讓全族都能心無旁騖與光之民抗戰！這場戰爭非贏不可，輸了就沒有退路了！唯有取得勝利才能換來和平的世界！」

    把自己一直深信不疑奉為至高原則的話語咆哮而出後，沒想到聽上去會如此空虛。露娜也毫不遲疑將其戳破，繼續向我追問。

    「這場戰爭都已經持續多久了，多拉可尼爾真的相信能夠以相互廝殺的方式去改變這個相互廝殺的世界嗎？身為領袖，本來就應該根據實際情況隨機應變吧？旣然無法以戰鬥達成自己的目的，為何還拘泥於透過行使武力去消滅敵人？」

    「因為……」

    砰砰，心臟開始猛烈地跳動。至今為止自己所不願意面對的醜陋真相，就在這個簡樸的小木屋、在這個瞎眼的光之民面前揭露出來。

    「因為……如果能用其他方式和平解決……如果到頭來妳這種看似過於天真的做法才是正解……那麼因為我的命令而死在戰場上的同胞、因為我的命令而被處死的同胞，他們不就等於白白搭上了性命嗎？！」

    啊啊，我根本沒有資格嘲笑父親。到頭來，自己並不是甚麼理性明智的領導者，僅僅是一個被感情所束縛、害怕承認自己錯誤的小丑而已。也許自己不回歸本族，才是對闇之民最好的決定。

    由於低下頭而且視野被眼眶溢出的淚水模糊，因此直到肩膀傳來溫暖的觸感，我才察覺到露娜已經傾身向前輕輕摟着自己。

    「妳、妳這是幹甚麼？」

    「請哭吧。客人大概是因為日復一日下達殘酷的決斷、或者需要在同胞面前表現得剛毅果決，於是就在這個過程當中不知不覺地扼殺自己的內心。此時此刻，此處只有一個目不能視物、而且保證絕不會將此時發生之事告知任何人的光之民，多拉可尼爾已經不用再壓抑自己了。」

    我甚至還未來得及在腦海裏組織出反駁的言語，兩道淚水就不爭氣的從臉頰流了下來。我把頭埋在露娜的肩膀上，任由不成語句的嗚咽從喉嚨中湧出，而她則不發一語、輕輕地撫拍着我的背部。

    當自己意識到時，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已經轉為黃昏的紅霞。正如露娜所言，我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無拘無束地宣泄自己的情緒了。

    「……總覺得來到這裏以後，自己那丟人的一面全都被妳瞧透了。」

    「我甚麼也沒有看到哦，而且人在迷路受傷這種最為軟弱的狀態時，會情緒崩潰是再自然不過了。幫助這些徬徨失意的旅客重新站起來、送他們平安回家，我覺得世上最有意義的事情莫過於此。」

    這麼微笑着的露娜身後冒出神聖的銀色光暈甚麼的，大概是自己的錯覺吧。我輕輕地掙脫她摟着自己的雙臂，靠在牆上苦笑。

    「就算那個旅客是我這種人，妳也是照幫不誤嗎？我自身的存在、至今所做的一切，可是跟妳完全相反處於對立。」

    「是，正因為我跟你相反，所以才不會使用你的那套處事方式來對付你。而且，即使我不認同你們的做法，但是對於將士不惜以性命保護同族的那份氣魄還是認可的。如果多拉可尼爾認為自己與一族得以延續全賴於那些逝者所作的犧牲，就請你不要浪費他們以性命所爭取回來的機會、拿出勇氣改變自己、改變前行的道路、以及改變這個不斷索求他人性命的世界吧。」

    因我而死的眾多同胞之性命，過於沉重的份量一下子就壓上肩膀來了。這是何等嚴厲的言辭啊。對於拒絕承認自己可能帶着一族走上錯誤的道路、被恐懼所束縛而始終不願正視自己的內心的我來說，這又是多麼讓人鼓舞雀躍、猶如一柄鋒利的銳劍把枷鎖一下子全部斬斷。我舉起右手把再度湧出的眼淚拭去，已經不能再繼續在此處裹足不前了。

    「我們一起把這箱漁獲處理掉，然後，能請妳派人把我送回去嗎？」

    「也是呢，都已經這時間了，不快點廚房那邊會感到困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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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來的同胞一臉不悅地瞪着自己，不過大概是因為露娜就在一旁他不好發作吧。在他以影潛把我們送到本族的根據地附近時，我一直保持沉默。在自己糾正錯誤，做完該做的事情後，一定會回來給他們每個人道歉的。

    「那麼我們有緣再見了，多拉可尼爾。」

    道別的話語一時哽在喉頭，在庇護所的那段平靜生活的日子回想起來居然是那麼耀眼讓人不捨。只是露娜所祈盼的是所有人都能過那種日子的世界，在下次見面以前自己至少得為此先努力一番才對得起她的恩情。

    「是，非常感謝你們對我的悉心照顧。」

    在兩人的身影融於黑暗中後，我也回頭走向自己的本族。從明天開始，就要踏上新的道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