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特維萊特‧錫塔的視角）

    打了一桶某水回屋以後，看見帕芙絲卡正努力地縫補我這幾天勞碌下來早已變得破破爛爛的外衣。從她滿頭大汗地奮戰的模樣看來，這項作業進展並不順利。

    「如果太困難衣服放着別修就好了，反正到了明天只會增加更多破洞。要是被母后看到覺得我過於使喚妳，不知道她又會想出甚麼點子去教育我。」

    「沒有這回事，我覺得自己已經漸漸掌握竅門了。再說，繡花好像也是貴族千金的一門修養來着，趁此機會多練習並不是壞事。所以特維萊特用不着為我擔心，這邊沒問題的。」

    「雖然妳好像悄悄地使用治療法術使手掌上的傷口消失了，但是繡花針早已被血染成紅色。妳為了縫這幾個破洞刺到自己多少次？」

    帕芙絲卡先是一楞，繼而苦笑着把外衣與針線慢慢放下來。

    「原來如此……沾上血的物品會變成『紅色』，又學到新事物了。衣服，應該也沾上不少血吧？把特維萊特的外衣弄髒還真是抱歉。」

    「不不，如果拿這種事情去責備妳我成甚麼東西了？衣服變成怎樣完全不重要，用不着去在意。我只是不希望帕芙絲卡過於勉強自己而已。」

    對別人而言稀鬆平常顯而易見的常識，放到面前這位少女卻不得不由他人告知才能意識到。這個事實再一次提醒自己帕芙絲卡平常比起我是背着更沉重的負軛過日子。彷彿讀到我內心的想法般，這位表妹輕聲開口。

    「一點都不勉強哦。不付出努力嘗試，就不會知道自己能走多遠、擅長甚麼。母親大人從小就失了許多，但是她仍然努力地鍛煉變強、獲得力量保護了許多人，爬到了現在這個位置。我不想在受人呵護的狀況下反而過着比母親大人懦弱的人生。」

    「妳真是了不起。」

    明明身體有着這麼大的限制，卻完全無減她努力向上的意志。內心被敬佩之情所充滿的我，由衷地說出一句讚歎。

    「過獎了，雖然剛剛好像說了甚麼感覺很高大上的言辭，實際上自己現在仍然是一個被他人不斷提攜幫助、還有許多事情要學習的孩子呢……希望特維萊特也能教我一些事情，比如說你眼中的世界、看到不同的顏色會有甚麼感覺？」

    「這個嘛……首先紅色就是熾熱、就像我們日間在田野被陽光直射時的那種感覺吧。藍色則是恰恰相反，如同把手浸入水裏、給人一種沉穩冰冷的感覺。黃色是明亮——啊不對，應該說是溫暖吧，比起紅色沒那麼強烈。綠色就是春意盎然、滿有生機的柔和顏色。至於棕色，嗯……把田裏的泥土抓上手，類似那樣的感覺？不好意思，一時間只想到那麼多。」

    我笨拙地組織着言詞，嘗試以甚麼也看不見的帕芙絲卡也能體會到的形容詞去描述各種的顏色。只見她點點頭以後從懷裏掏出一張小小的壓花。

    「這是特維萊特送給我的禮物，母親大人說如果不弄成這樣就無法長期保存。本來有一股我很喜歡的幽香氣味，現在已經聞不到了，實在很可惜。母親大人告訴我這花朵是紫色，和我的眼睛顏色一樣，特維萊特會怎樣形容這種顏色？」

    「那是紅色與藍色混合而成，擁有熱度與能量但又不至於使人灼傷、在沉穩的同時又不至於太過寒冷無情，是一種恰到好處的平衡吧。我個人也挺喜歡這種顏色。」

    這麼回答以後，帕芙絲卡的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謝謝你，多虧跟特維萊特到了此處，我才能學到這麼多。」

    「我才是，要不是這幾天有帕芙絲卡做飯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是那位孤兒院院長教妳的吧，南瓜餡餅真的很好吃。」

    此乃實話，經過這一番體驗，就算回到王宮以後我也不會再討厭吃南瓜了。如同腐爛的泥沙的黑麵包與本來不喜歡的食物終極二選一，這就是母后針對偏食的粗暴療法。

    我把視線轉到外面過去幾天親手打理的田野，感概地歎了一口氣。

    「這段時間我們已經充份體驗過農民生活的艱辛了，只不過勞作以後能種出那麼多肥美的南瓜也算是有所回報吧。全拿到市場賣應該能賺不少錢。」

    「啊，可是我聽父親大人說，不是全部都能拿去賣的。好像是甚麼供應大過需求，我現在還是不太明白那個概念……總之，只有一部份能換成金錢，剩下的自用以及拿去跟其他農夫換小麥大米還有其他過剩的農作物，最後真的用不上的就只能任其爛掉。」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帕芙絲卡。

     「這……明知道會多到用不完，為甚麼還要如此大範圍種植？管理過大的田地，這不是自己找苦吃嗎？」

    「理想的情況是會生產過剩，可是若果遇上極端的天氣，比如暴風雨、酷暑嚴寒，就會出現失收。父親大人說過，農民為了應付這種不幸的狀況才會作為保險多種一點。另外，可能還會有壞貴族利用權力侵吞田地的出產……」

    我一想象自己在田野裏經受風吹雨打日曬雨淋、肌肉與骨頭都發出哀鳴，好不容易熬到南瓜長成的那天卻被不知道打哪來、連一根指頭都沒動過的貴族搶走勞動成果，拳頭就不自禁緊握起來。

    「……父王和母后不會容忍這種敗類在國家裏存在吧？」

    「現在的狀況好像比十年前要好多了，國王陛下與王后陛下曾經展開大規模行動將貪腐的貴族還有與其勾結的王家騎士團肅清。還未脫離暮星環盾的母親大人當時也幫上忙。」

     「太好了！如果是母后，肯定會讓那些壞人接受應得的懲罰、讓他們體驗一把生不如死的滋味吧？」

    我在興奮地說完以後，帕芙絲卡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是的……不過啊，特維萊特不是剛把外面田野的雜草拔完嗎？王后陛下應該告訴過你，過幾天雜草又會長回來。我想那些壞貴族與壞官員也是一樣，倒了一批又會有另一批冒出。如果不定期清理，他們就會像雜草吸收農作物營養般那樣貪得無厭地壓榨平民百姓。」

    在今天以前，我只是被告知將來預定要登上王位。並不是對此抱持反感，但是也沒有多大的執念，不過是「父母希望我去做所以去做」這種程度而已。

    如果自己成為國王，可以讓辛勤工作的老實人民保證其努力有回報，那麼打理國家就有其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