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刻尔注视着睡在自己大腿上的克洛伊，脸色不善。一丝丝凉意从刻尔身上弥漫开来，不是秋天的凉风，而是魔力的阴凉。紧张感在四处传递，绷紧了空气、整个办公室、与窗外的月景。唯一松弛的只有克洛伊脸上的笑容。

但这种紧张感只持续了一瞬，刻尔舒缓了肩膀，将肺部的空气全部放了出来。

「唉——」

黑色的指甲反射着灯光，克洛伊那微凉苍白的手抚上了刻尔侧边的脸颊。

「是不想提起的事情吗？」

「克洛伊，我不是因为女人离开的，我是怕死才离开的，害怕自己死于艾尔斯与魔族的战斗。」

「因为女人？这么说，可以肯定你的同伴里有女的吧？」

「……」

刻尔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四处观赏办公室室内，想要寻找一些灵感来对抗克洛伊的问话。办公室里相当朴素，有一个装满书籍和文件的大书柜，堆满文件的大实木办公桌，几张椅子、茶几和沙发。其他的艺术品装饰物、名师油画，全都被克洛伊拿去卖钱了。因为克洛伊现在需要革命「军费」。

「算了。不想说的事情，勉强也没用。」

克洛伊收回了自己的问题。刻尔嘴硬，强行继续话题。

「我不愤怒是因为脾气好。我这手就是被一个特别厉害的巨人弄伤的，那巨人不是女的，我也没生气啊。」

「嘻嘻，被说中的人总是会有一些强硬的狡辩哦。」克洛伊笑着说道，随后话音一转，面带笑容地说道：「还有一些人是不容易生气的。那就是『失去了一切，什么都没有』的人。没有了牵挂，失去了荣耀，也不会有人为自己着想，就算死了也没有人为自己伤心。不会伤心也不会愤怒，单纯只是活着而已。」

失去了一切。

刻尔想起了某个晚上，他亲眼见证自己在勇者小队里失去了容身之处的夜晚。

那时候的自己，是不是空虚到灵魂都被挖空了呢？

刻尔和克洛伊对视，泛着绿色光芒的眼睛看着金灿灿的眸子。两人的距离很近，但依然无法猜到对方在想些什么。因为神不允许人类心心相印，人们为了相互理解，所以才发明了语言。

克洛伊想向刻尔传达些什么，她打开了仅属于自己的话匣子，说出了仅有自己才能说出来的话语。

「我有过被抛弃的日子，那时候我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就算是被人卖到军队里当军妓都无所谓。但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一对在乎我的夫妇，让我能够重新站起来，甚至成为这么多人所称呼的『公主』。我曾经认为只有高贵的人才能支配一切，但实际上通情达理的人更容易受到尊敬。」

「不是，你说这些我也听不懂……」

「听不懂就用心去理解。唉，干脆我用另一种方式跟你说吧。」克洛伊转瞬找到了替代的方案：「莉莉不是告诉过你，我曾经是一个魔族贵族吗？我就和你说说我过去的事情吧。」

「……请。」

不知道克洛伊想要说什么的刻尔作出了一个「请」的手势。说到底，刻尔也无法拒绝克洛伊说她过去的事情。因为她就枕着刻尔的大腿，无论如何刻尔是没法阻止她的。

除了把她的嘴用针线缝上。

克洛伊讲述起自己的往事。关于她一个魔族为什么会和巴雷特他们混在一起的事，关于她创立月影一族之前的事，关于她想让刻尔知道的事。

魔族领地。

半兽人、兽人聚居地、魔族生活的城镇、魔王直属地，这三者构成了魔族领地。

唐纳尔·克利夫公爵是魔族里最为高贵的大贵族之一，他在魔族中的地位数一数二。在前代勇者与魔王的战争中，克利夫家族发挥了巨大作用，让唐纳尔的权势在魔族中变得前所未有的巨大。那时候，他还和前任魔王商量，如果自己生出了女儿，就让她和魔王的王子结婚，让魔王王室与克利夫公爵一家的关系更为紧密、牢靠。

由此，克洛伊就应运而生了。

克洛伊从小就被教导，自己是王子的妻子，必须谨言慎行，成为一个优秀的贵妇人受魔族人尊敬。

礼仪、廉耻、高雅、尊贵、智慧，这些都是身为一个魔族王妃所应该有的品质。

克洛伊说到这里的时候，刻尔忍不住插了下嘴。

「廉耻？高雅？你？」

刻尔一副想笑又没笑出来的表情，倒不如说憋笑让他觉得辛苦。因为现在的克洛伊实在是没法和所谓的「高雅、尊贵」结合起来。她不单只是言行粗俗，而且还胡乱地把刘海高高梳起，完全不是那种会细心打理头发的贵族大小姐。

而且克洛伊还高声宣扬自己是个处女，然后转眼就睡到自己的腿上，该说她是奔放好呢，还是提醒她应该矜持点好呢。

不过能明显感受到克洛伊对自己没有敌意。

倒不如说，全都是善意。即使她问了一些刻尔不大想提的事情，还是能感受到她那颗温柔的内心。

正如秋天收获的黄金麦田。

「刻尔，再怎么说我也是会生气的。」

「诶，别、别！」

克洛伊狠狠地掐了一下刻尔腰间的软肉，一阵来自于神经深处的刺痛让刻尔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你不喜欢，那我下次就矜持一点呗。顺带一提，你喜欢的类型是？」

「嗯……让我想一下……普通的、没念过书的、不会治愈术也不会魔法的，普通人类女孩……不对！你让我说什么啊！」

「……」

本来应该是刻尔害羞生气的，但不知为何反倒是克洛伊一脸复杂。

金色的眼睛失去了活力的光亮，原本摸着刻尔脸颊的手也放下来了。

「克洛伊？」

「刻尔，你就这么讨厌会魔法的女孩子吗……被牛肉面……不，由佳听到了，她会伤心的哦。」

此时的克洛伊和刻尔都不知道，佐藤由佳使用的并不是魔法，而是来自异世界的「阴阳术」，不过他们两个都认为那是由佳的魔法。

「不至于吧……我又不讨厌她……」

被克洛伊这么一问，看到她那有点悲伤的双眸，刻尔不由得畏缩起来。

「那我呢？」

「什么？」

「你会讨厌我吗？我可是会使用召唤术的魔族少女哦。」

克洛伊眨了几下眼睛，翘起来的雪白小腿一跳一跳的，金色的眼睛中满满的期待，刻尔甚至可以在她的眼睛里看到有一颗星星在闪烁。

稍加思考，刻尔似乎想到了一个不错的回答，恶作剧一样的笑容在他脸上浮现。

对克洛伊的问题，刻尔的回答是——

「我可爱的小克洛伊，这世界上怎么会有人讨厌一个『公主』呢？哪怕她的言行比较粗俗，但可爱的灵魂总是讨人喜欢的呀。」

「……」

半晌，两人都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不敢看对方。

「……克洛伊，你能当没听见吗？」

「搞什么啊……勇者大人，你自己都会害羞就别说了啊……」

不过两人都透过指缝看到了对方的脸。

红成一团，是此时对两人脸色的最佳诠释。彼此间都像是触电了一样不敢用视线接触对方，生怕那股令人浑身一颤的电流会引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