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经过了上午的工作，刻尔、克洛伊、卡丽坦三人向皇城的餐厅走去。

三人走过长长的走廊，路过那些大幅的油画，经过从室外照进来的斑驳阳光。

餐厅入口两旁各竖着一副铠甲，铠甲的颜色有点发黑，应该是经过了漫长时间的洗礼。

走进里面，由佳和特鲁伊已经在等着其他人了。

她们两个坐在一边，特鲁伊穿着孕妇适合穿的大裙子，由佳则是穿着女仆装。

由佳的服装是刻尔特地要求的，因为由佳总是偷懒，女仆装是由佳在荒野亭工作的制服，刚好适合当由佳的工作服。

平时的话，特鲁伊会边看书学习边等待刻尔等人的到来，而由佳则是百无聊赖地等着开饭。

今天的情况，和平日有所不同。

由佳和特鲁伊都用母猫发怒一样的表情盯着对面，她们的正对面，是两个同样坐在餐厅里的人。

一个是穿着纯黑色铠甲的骑士，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皇家骑士团团长，大卡。

另一个是卡洛尔，刻尔的青梅竹马。

「哼。」

刻尔的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还没走进餐厅，他就已经知道今天这顿饭，不容易吃下去了。

因此他立马转身往回走。

优秀的猎人，总不会让猎物逃脱。

S级冒险者和帝国皇后一左一右地挽住了刻尔的手臂，用刻尔无法拒绝的力气。

「可别想逃啊，故事的主角。」

卡丽坦将其称为舞台剧的主角。

「皇帝陛下，有些事情，只有您自己才能处理干净。」

克洛伊将其称为帝国皇帝。

故事的主角、帝国皇帝坐在中间的位置上，两名青梅竹马在他的右手边，他的妻子们和卡丽坦在他的左手边。

令人窒息的沉默午餐开始了，因为现场没人说话。

氛围之沉闷，空气之紧绷，在刻尔的人生中，这是相当少有的一顿难以下咽的饭。

将近冻结的午餐时间结束了，大概是因为大家坐在这里的理由都不是用餐吧。

专心吃饭，比边聊边吃要快多了。

由佳和特鲁伊恶狠狠地盯着对面，卡洛尔和大卡则是看着刻尔。

刻尔无可奈何，他擦了擦嘴，宣告午餐时间的终结。

该来的，还是要来啊。

于是，刻尔身为帝国皇帝，抢先发动了进攻。

「呃……卡洛尔？还有这位……另一个世界的卡洛尔小姐？」

大卡点点头，以沉稳的声音说道：「……叫我大卡吧，免得难以区分。」

「卡洛尔和大卡小姐，今天是有什么事情吗？」

「嗯。我想从你这里，再彻底了解清楚这些事情。」

卡洛尔如此说道。相比较于大卡，现在的卡洛尔反而显得更有成年人的气质。

「嗯，卡洛尔，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的。包括你看到我和克洛伊的那天晚上。」

「……刻尔，你是讨厌我们，才背叛王国吗？」

「我没有背叛王国，我也不讨厌你们。我认识了你们这么长时间，我们肯定不是陌生人了吧？」

「是啊……你在那里自爆的时候，我看到了……可是……」

「我从头说一下吧。」

刻尔将他从威斯瓦兹离开的事情说了一遍。

讲述自己为什么要从那里离开，什么时候从那里离开。

然后他在混乱之地遇到了什么人，遇到了什么事情。

最后分身的他与克洛伊在那一晚上相见，并被卡洛尔等人看到。

餐厅里的人默默地听着，原本站在一旁的仆人也识相地走开了，并关上了餐厅的人。

还剩下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在默默地宣誓着时间的流逝。

下午的烈阳找到了卡洛尔的肩膀上、背上，她的脸被埋葬在黑暗里。

听完了刻尔所说的一切，卡洛尔的身体和声音都颤抖了。

她强迫自己平稳地说话。

「刻尔，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因为我感觉到了危险。在和其他人聊过之后，我知道了前代勇者已经失踪了。」

「前代勇者，是被前代国王……」

「我这样说，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就算我那时候离开了，但只要我想回来，我随时可以回来。直到我从由佳身上知道了某一个前代勇者的结局。我确信了王国贵族不安好心。」

「是啊……他们都是坏人。让十几岁的孩子上战场，他们却在后面安享生活。」

卡洛尔说的就是自己。因为她当时就是被父母卖给王国的。

「嗯。我那时候断定了，我们如果顺利讨伐了魔王，我们都不会有好结局。但是你们三个，成为了凯伊的妻子，那说不定要死的只有我一个人。」

在这种场合下，刻尔的发言无懈可击。他以他自身严密的逻辑，完善了自己的说法。

刻尔已经当了好一段时间的皇帝了，以前也统御过千军万马，气势上不会输给任何人。

「可是啊刻尔……为什么你不和我们说呢？」

「因为你们都和凯伊在一起了啊，我说这些……有意义吗？我和你们说了，我还要考虑你们是不是凯伊那边的人，再想好应对策略。」

「刻尔……为什么不和我说呢？就算我和凯伊交往了，可我肯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死的啊……我不可能……让喜欢的人死掉的……」

「你喜欢的人，不是凯伊吗？」

「女孩子到了适婚的年轻，总是要考虑那些事情的吧……我……还是喜欢你。可是啊，有另一个男孩不嫌弃我的身份地位，说要和我交往，为什么我不能考虑一下呢？」

「所以说，那时候起，你就是凯伊的人了啊。」

「刻尔，不是这样的。你觉得我会为了一个男朋友，就什么道理都不讲了吗？有人想要搞阴谋，难道不应该让同伴清醒，让她回到正确的道路上吗？」

裂纹。

刻尔那副大义凛然的皇帝面具上出现了裂纹。

顺风顺水，所向无敌的皇帝，他的两眉间，第一次出现了皱纹。

「……你们什么都让我来做，也太狡猾了吧？我不认为我有那个义务。」

「可是……你痛苦的时候，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呢？」

「……」

刻尔的灵魂和内心随着额头上的青筋在抽动，卡洛尔说的东西，似乎触碰到了以前的他，那个还一无所有的少年。

那时候为什么不跟伙伴们沟通呢？为什么不问她们的真意呢？

为什么要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呢？

而且，分身也就是另一个刻尔，他也从来否认过三女的选择，分身也只是看着三女做选择而已。

那时候，难道他不应该将事情说清楚，和自己的同伴一起分享这份痛苦吗？

当年遗留下来的问题，导致了刻尔现在的苦恼。

卡洛尔被这样的刻尔吓到了，她或许是第一次看到情感如此外露的刻尔。她身边的大卡握住了卡洛尔的手，给予了她一点力量。

戴着铠甲的手凉凉的，但确实给了卡洛尔勇气。

「刻尔，我、我觉得我错了，可是我不认为错误全都在我的身上。所以我想和你重新开始，我不想放弃你。」

这话一出来，克洛伊和特鲁伊的脸色立马变了。就连从来不会有什么意见的由佳，都换上了认真严肃的表情。

卡洛尔缩了缩肩膀，她小心翼翼地开口说道：「呃……是我说的有问题……我只想待在你身边而已……无论什么形式都可以的……贵族不是需要很多小妾吗？还有女佣……我想留在这里 ，留在你的身边……」

现场压抑到冰点的氛围，在这种情况下，卡洛尔再怎么不谐世事，都知道这个问题有多么的严肃。

「我……」

刻尔的话才说了一个字，特鲁伊的声音已经盖过了刻尔的声音。

「我不同意。」

克洛伊：「我也一样，我不同意。」

由佳看了眼克洛伊，又看了看特鲁伊，再望望天花板，她说：「那我也不同意！」

特鲁伊继续说道：「当时我还在军中，就连周围的士兵们都知道刻尔很不容易了。我承认勇者小队的每个人都很努力、很拼搏。可是当刻尔在承担最重的战斗压力，以及最臭恶名的时候，为什么你们无动于衷呢？」

「呃……」

特鲁伊的问题令卡洛尔哑口无言。

「那时候，我只是个无能的士兵。现在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但是，为什么距离刻尔最近的你，会察觉不到刻尔的痛苦呢？你不是青梅竹马吗？」

「可、可是，刻尔没有和我说啊！」

「那在离开的时候，刻尔也没有义务向你们报告。」

「……」

卡洛尔没有低头，她顶着皇后、皇妃的压力，只是等待着刻尔的回答。

克洛伊也开口了：「我的理由很简单。我不知道你有怎样的过去，我这边很缺人也是事实。可是，你没发现我的丈夫相当为难吗？」

由佳也发表了自己的意见：「我不认识你！」

不理会皇后、两名皇妃的反对意见，卡洛尔看着刻尔的眼睛，等待着他的答案。

刻尔也直视卡洛尔的眼睛。

「卡洛尔，我……说真的，我到了现在，我还是不能搞清楚你在想什么。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你的朋友？你的青梅竹马？你说过，我是你最重要的人，但是为什么你会选择凯伊呢？」

「我……我认真想了想……我很用力地想。我真的不明白该怎么形容……但是我想到了。刻尔，我想表达的可能是，即使我结婚了，你还是比我丈夫更重要的人。」

皇帝、皇后和皇妃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对于他们来说，卡洛尔的话太难理解了。

这时候，大卡举起了戴着黑色铠甲的手。

「……我可以说两句吗？」

克洛伊点了点头。

「……我是另一个世界的卡洛尔。我是嫁给刻尔的。我大概能明白卡洛尔想要说什么。」大卡拍了拍卡洛尔的肩膀，然后握住了她的手：「……卡洛尔是很爱刻尔的，这个不需要怀疑。可是，她的脑筋不怎么好，又或者说，容易被人欺骗，所以才会和凯伊交往。刻尔……你能原谅这个世界的我，让她待在你的身边吗？」

二十几岁的大卡，她的脸已经不如卡洛尔那边稚嫩了。实际上，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孩子的母亲。

平静无波的绿色眼眸，如同森林大自然一般平稳祥和。

在大卡的掌心里，卡洛尔的小手在微微颤抖。

「我想，这是不行的。」

刻尔如是回答道。

「我不知道卡洛尔心中，『最重要的人』能够重要到什么程度，但我已经有比青梅竹马更重要的人了。即使我本意上，可以给青梅竹马安排一个皇城里的工作，但我的妻子们不同意，那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刻尔的回答，打碎了卡洛尔的内心。

在三名旧勇者中，卡洛尔是最有勇气的那个，也是最早来找刻尔的那一个。

勇气，一下子就碎掉了。

碎片还被人使劲踩了踩，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被碾碎。

发出清脆的惨叫。

「呜、呜啊……啊……哇哇啊……」

眼泪从卡洛尔的眼睛里落下，像是下了雨一样。

顺着脸颊、下巴往下掉，最后滴在餐桌上，融进桌布里。

大卡什么都没说，她的双手放在卡洛尔的双肩上，安慰着卡洛尔。卡洛尔也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大卡的怀里。

刻尔扭头看向妻子这边，克洛伊和特鲁伊都点点头。

克洛伊搀扶着特鲁伊，和由佳一起从餐厅走出去了，留下三人在餐厅里。

卡洛尔放声大哭。

在这个时候，她已经不需要掩饰什么、忍受什么了。

她的脸朝向天花板，像是野狼在对着月亮嚎叫。

狼嚎，是为了招引同伴而发出的叫声。

但是卡洛尔的哭泣，是因为失去了某人才不得不哭出来的。

太阳缓缓地下落，西斜直至黄昏。

卡洛尔的哭声终于缓慢停下来了。

激烈的悲伤只能持续一阵，但某些伤痛，可能会刻在灵魂上，一直痛苦。

刻尔坐在这里，一直陪着自己的青梅竹马。

卡洛尔哭完之后，用衣袖用力地擦干净了脸，这才吸着鼻子说。

「刻尔……那、那我……起码还想留在这座城市里……」

刻尔想了想，回答道：「卡洛尔，这应该由你来决定。不过我会尽力帮助你的，有什么困难，尽管来这里找我。相信我的妻子都是些心胸宽广的人，她们不会拒绝一个朋友的求助。」

在经过了着短暂又漫长的一天，卡洛尔获得了答案。

翌日清晨，她在刻尔一人的目视下，离开了皇城。

她孤单一人，可她又并不孤单。

因为她手里有刻尔用过的圣剑，有刻尔给她的两百枚金币，以及某个人送给她的一副纯黑色铠甲。

也是那一天，发生了这么一段对话。

大刻：「诶？你的铠甲哪里去了？那副铠甲不是你最喜欢的防具吗？」

大卡：「……我送人了。」

大刻：「送给谁了？」

大卡：「……送给一个朋友。因为我有你，就已经十分满足了。」

大刻：「嗯……那副铠甲很难才能搞到的啊……算了，你开心就好。」

大卡：「……嗯，有你在身边，是我最开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