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第一人稱:清島隆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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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人生中唯一一次叫那個畜牲『父親』時,是明白一切的瞬間。」

「不自覺說出了:『父親大人啊...真想馬上見到你。』」

「不管用什麼方式都要逼你贖罪...」

隊長握緊雙拳,眼睛狠瞪著前方。

「那傢伙明明有愛他的妻兒、有穩定的軍階,也有錢去買!」 

「名譽、財富、地位和寵愛都擁有...」

「這樣幸福美滿的生活,你哪裡不滿意?」

「偏偏要玷汙跟你無怨無仇的她!!!」

「簡直比禽獸還不如...」

空氣散溢著憤怒的情緒,我注意到他衣服上磨損且不合的鈕釦。

「那就是...?」

「沒錯。我把它當成警訊,好讓自己每天都能保持恨意。」

「只可惜...那怕死的傢伙早在戰前一年就隱藏蹤跡。」

「為了找他,我跑遍各國戰場。還是沒打聽到消息。」

他瞧著那顆鈕釦,好像恨不得立刻把它丟進火堆似的。

「你有沒有想過...」

「要是...在你找到那傢伙之前,他就已經死了呢?」

「等我確認他是真的死了,到時候...就輪到我了。」

......

「怎麼能這樣?這些結果又不是你造成的!!!」

「為什麼要為那種傢伙葬送一生?這太荒謬了!」

「你已經失去了母親,所以...」

【不要再失去自己。】

我說不出來...

要活在地獄的人去相信世界是美好的,

本身就是一件殘酷和極其自私的事情。

「就像你母親說的..你跟那傢伙,絕對是不一樣的人!」

「我比你…比任何人都更了解那句話的意思!」他怒吼著。

「如果對外國居民提出加稅的不是他,如果他沒有無視媽媽寫的所有求救信,如果…他沒有為了自己無聊的慾望蹂躪更多女人,我就會住手。」

「我不要他自以為是的懺悔行為,我要他付出比死還痛苦的代價!」

「就算為了復仇變成惡魔,我也無所謂。」

「你知道嗎?每次照鏡子...看到那張除了眼睛和媽媽都不像的醜陋面貌,我就想把自己用力撕成兩半。」

「只要想到那混帳的血液在自己體內到處流竄,就讓我噁心得想吐!」

「你別忘了...我也跟那傢伙一樣,殺了很多人。」

「多到數不盡,還是為了一己之私。殺人能讓我獲得權位,能讓我更快接近那傢伙的存在。已經無法回頭了...像我這種人,死了也無所謂。」

「才不是沒關係!!!我...至少我會為你感到悲傷。」

他忽然停止說話,慢慢平復情緒。

「你在同情我?」

「不是。你難道沒想過...有人不希望你死嗎?」

「你的母親、芽衣小姐,還有...我也是。」

「我還以為你巴不得我死呢...」

「說實話,我的確很討厭你。」

「我厭惡你總是不擇手段和殺人不眨眼的樣子,也不想被說成跟你這種人有任何一點相像。你那殘酷的作法,我想我一輩子都不能理解。」

「但是...唯獨一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我想知道大野口中那個溫柔的你,是什麼樣子...」

「而我現在總算知道了。」

「我覺得...隊長的母親,還有那位女性...」

「在她們兩位生命受到黑暗壟罩時,你的出現為她們帶來了光。」

「是你溫柔的付出,讓她們不再畏懼面對這個世界。」

「就只有這點,我很敬佩你。」

他沉默好一陣子,我也不知道該不該接續話題。

「你在上個村子遇到的女人,那位不能開口說話的...」

「恩,我明白你在說誰。」

「她...讓我想起了媽媽...」

「不,也可能是想到那個只會傻笑的女人吧。」

「所以,看到你幫助她的模樣,我彷彿見到了過去的自己。」

「從那個時候,我心裡就一直有種預感...」

「你一定會帶給我意想不到的東西。」

他掏著大衣口袋,把一雙手套丟給了我。

「我沒有稱得上回報的東西。但是,這至少能讓你的手溫暖一些。」

「謝謝。」我接過手套並穿上它。

「如果你不介意那是從死人手上拿下來的話。」

「搞啥!?好可怕!」

我想把手套扯下來,但好像卡住了。

「騙你的。那是媽媽以前買給我的,但現在我的手太大了。」

「你戴好像還可以,就給你吧。如果不想要,拿去賣錢也沒關係。」

「這麼貴重的東西…真的要給我?」

「恩。你也可以拿去送人,東西就該交到需要的人身上。」

●62-2

「對了...我的事情,還有什麼你很像我的話,你都是從哪聽來的?」

「是領隊告訴我的。」

「什...臭大野...」

「他嘴巴怎麼那麼大?外表就算了,連腦袋都沒有進化嗎?」

「就跟他說我們不是朋友了,到底是怎樣啦!?」

他嘮叨抱怨的模樣,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一點都不好笑!」

「抱歉...我停不下來。」

他們果然是朋友,就像我跟勝彌一樣。

想起了勝彌,就想到他關於戰爭的言論。

「好像明白了...我無法好好拿槍的原因。」

「我確實想變強,但不想透過殺人來表現自己的能力。」

「總覺得…殺了人之後,我就會失去某種重要的東西。」

隊長的眼神變得凝重,他吐出一口白霧。

「既然是重要的東西,就別失去它。」

「你會如此難受,就表示你還擁有感覺痛苦的能力。」

「等你真正嚐到響徹心扉的痛楚後,一切就會不一樣。」

「不是不痛了,而是你再也感覺不到痛。」

他以過來人的身分,給了我建言。

「是,我會努力不變成那樣的。」

「夜深了,快去休息吧。明天早上再出發也不遲。」

他似乎想拍我的肩膀,又想拍我的手臂,但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樣子。

「像這樣。」

我把他的手放在頭上,他輕輕拍了幾下我的頭。

「真像小孩子呢。」

「你才像不懂怎麼表現關懷的大人勒。」

●62-3

回到屋子,吉成立刻靠了過來。

「清島,隊長有要你做什麼嗎?」他緊張得問。

「他讓我到後線支援,明天我就要離開了。」

「怎麼這樣...我們要分開了嗎?」

我輕摸吉成的頭,希望能多少撫慰他。

「抱歉,吉成。這裡沒有我能做的事。」

「要是我留下,也許遲早會害到吉成。」

「我不希望變成那樣。」

「那...這是見到你的最後一晚了。」

吉成撲了上來,我抱緊這個活力充沛的男孩。

「放心吧。吉成很厲害的,你一定能活著回來。」

「要是...能再見到就好了。」

「恩。要是知道吉成在附近,我會衝去找你的。」

等到吉成入睡,我把地圖拿出來。

「清島~」

「咦?你還醒著啊?」

「......我吃不下了。」

原來是說夢話,真可愛呀。

要是有吉成這樣黏人的弟弟,我一定會好好疼愛他。

我說話越來越像那傢伙了…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嗎?

●62-4

跟隊長報告過後,他用手一揮當作道別。

真不知這樣到底是瀟灑,還是隨便?

回想昨天的事,才驚覺不管我做了什麼他都知道…

可見他的眼線應該很多,或者搜查能力很出色吧。

但讓我最在意的還是——他竟然連仇恨都能利用...

無疑是非常可怕的角色。

但想必...他自己更清楚這樣的箇中滋味吧。

和吉成說了好多保重的話,再次踏上路途。

●62-5

往返後線的路上,剛好經過我以前住的村子。

雖然盡是不好的回憶,我還是想過去看一看。

但眼前的景象,讓我不敢相信這是同個地方。

「你是這裡的居民嗎?」一個老人家問我。

「是。請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

「唉~真是可憐...天上來的砲彈瞬間毀了村子。」

「沒人倖免。大家都死了,女人、小孩、動物都一樣。」

「真的沒有生還的人嗎?」

「不可能。當時這一帶都陷入火海,不久後敵軍也跟著來了。」

「附近幾個村都被毀得一乾二淨。可惡的敵人...連我們祖先都不放過。」

「祖先?什麼意思...」

「那些傢伙殺了人還不夠,還把村子的墓都挖過一遍。」

「陪葬物搜刮完後,屍體就被亂丟。任人踐踏,曝曬荒野。」

「......請等一下,我立刻回來。」

我拔腿跑了起來,趕緊衝向自己父母的埋葬處。

「太好了...你們沒事。」

我蹲在地上鬆了口氣,隨即難過得哭起來。

被認為是災厄的象徵,當初他們硬是不肯讓我爸媽進村子的公墓。

只能放在路邊不起眼的地方,除了我之外沒人會過來。

沒想到…現在反而因為這樣,父母們才沒有受到欺侮。

暫時拋開複雜的情結,我祭拜父母的墓,和他們請安。

其實...

能夠活著回來這裡、看到父母都安好,我已經很滿足了。

但是,我還有幾件事得去完成。

●62-6

遇見剛才的老人,他和我打聲招呼。

「小夥子,能幫老人家做些勞力活嗎?」他拿了兩把鏟子。

「我正有這個打算呢。」

我們挖了很多坑,把散落各處的大家都埋好、立碑。

雖然明白這些人生前都多少對我做過不好的事,但是...

要是他們就這樣流浪在外頭,我的內心會很不安。

在這十九年間,我的行為也一定曾經傷害過某人,所以...

今天就先放下那些過去,好好為他們處理後事吧。

在老人家借住一晚,我走進再也熟悉不過的場所。

那是...我和老師相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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