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89＞

啊…我的臉好燙，心跳也好快。

共處一室的男女，拼命拉扯著棉被。

加上剛才那陣尖叫聲和凌亂的裝扮...

錯不了的！

他們倆一定是正在親熱！

竟然沒敲門就闖進去，我實在太失禮了…

待會得和他們道歉才行，不然我會過意不去。

在走廊上遇到另外一對情侶，請他們轉告我有事找房間的女孩和男孩。

「等到忙完了，再請他們過來吧。」

「忙完？」黑髮男孩感到疑惑。

「恩。就這樣。」

「等等…」

沒理會背後的男孩，我頭也不回地走回實驗室。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尤其旁邊站著橘髮的女孩，讓我更說不出來了…

●89-2

聽到敲門聲，我喊了「請進」。

「打擾了。」

男孩和女孩一起進到實驗室，我讓他們坐在加了軟墊的鐵椅上。

「請問…您找我們有什麼事嗎？」女孩開口。

「真的很抱歉！」

「咦？為什麼要道歉呢…」

「剛才...我打擾到你們了吧？」

「啊…不好意思，讓您誤會了。」

「我們只是像平常一樣在打鬧啦～啊哈哈，對吧？」

女孩轉頭詢問男孩，他很用力地點頭。

多麼體貼的孩子啊…

為了不讓我感到愧疚，還特地打圓場。

「我明白了。那這件事到此為止吧。」

「是，謝謝您的諒解。」

●89-3

「我找你們來，主要是想問後續發生了什麼狀況。」

男孩很快敘述完自己的部分，輪到女孩發言。

而女孩接下來說的話，著實讓我吃了一驚。

「妳是說…我的解藥沒有發揮作用嗎？」

「不，我的意思是…除了施打解藥，還得再加上刺激神經的行為。」

「根據我的觀察，這些動作要能直接影響到腦部，而且至少持續七秒。」

「讓我確認一下…您解救勝彌先生的時候，不需要採取類似的舉動嗎？」

「恩。解藥生效後，他就漸漸停下來了。當時的實驗鼠也是這樣。」

「這樣呀…好奇怪。會不會是我的判斷出錯了？」

「不。妳剛才也說打完解藥的朋友還處在狂暴狀態，而我對於襲擊妳的事完全沒有印象。這表示藥劑在死者和活人身上的作用或許不太一樣。」

本來我都是用死亡的動物進行實驗，沒拿活體做過測試。所以……

「目前的推論是——當個體感染長達一定時間，會逐步影響大腦的運作，甚至連帶意識一起被控制。我猜是藥劑和人體內部的化學成分混合後，產生類似『催眠』的效果吧？也不排除菌種發生變異的情況。」

「至於記憶中斷的部分…有可能是進入睡眠狀態的緣故。當時我是忽然『驚醒』過來，也不記得發生的事。那你的情況呢？」我問男孩。

「和隆彥先生差不多，而且有點疲勞。」

「這樣解釋的話，變成殭屍後漫無目的的行走便很像『夢遊』呢。」

「咦…夢遊的時候，眼睛能睜開嗎？」女孩反問。

「是，確實有部分睡行症（夢遊）患者是張開眼睛在行動的。而且比起緊閉眼皮，張開眼睛的患者出走範圍可能更大。在這種情況下受到刺激，也很容易做出無意識的攻擊行為。」

四肢表現僵硬、做出習慣動作，以及神經敏銳後增加的精神壓力和吸收生化藥劑的條件…雖然還有些疑慮沒釐清，但是感覺非常接近「真相」了。

「啊，總覺得越來越搞不清楚了…」女孩露出困惑的表情。

「謝謝妳。剩下的就讓我來思考吧。」

即使沒有吸收過相關知識，這個女孩的觀察力和應變能力依然值得敬佩。

「還有什麼覺得不尋常的地方嗎？」我繼續追問。

男孩搖了搖頭，女孩則開始認真思考。

「和隆彥先生說的一樣，森林的風向一直在變。一下沒什麼聲音，一下又變得很大聲。有時呼嘯的風聲還會掩蓋過周遭所有聲響。」

「而且，實驗室旁邊明明沒什麼植物，卻突然被樹影遮住。」

「下個瞬間你們兩位都闖入室內，那時候真是嚇死我了...」

男孩拍拍女孩的肩膀，她向他微笑。

「還有件事情，讓我很納悶...」

「是什麼呢？」

「就是殭屍狀態的大家行動很『密集』，總是接連發現我的存在，然後立刻採取攻擊。就算藥劑能讓感受力變得敏銳，每個人的身體素質、所處位置等條件還是不同。可是大家卻都能在相近的時間內找到我，甚至比我和朋友在一起的時候更快被發現…」

這…難道殭屍們能發覺「氣息」以外的生命現象嗎？

「找到我之前，沒有人像發現獵物一樣忽然加速奔跑。大家反倒都是靜悄悄地走到我背後，感覺沒有受到刺激。這些行動似乎有點太規律了，簡直像有誰在暗中發號施令一樣…再怎麼說都不太合理。」

「我在想…殭屍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溝通的訊號？或著我身上有任何容易遭到襲擊的特徵嗎？」女孩注視我。

「不，照理來說…只要不主動靠近、沒進入感知範圍就不構成問題。但是，沒被刺激卻進行攻擊的行為實在是有些奇怪…」

「時間點的話，可能是你們的朋友本來就在彼此附近活動，才會馬上就碰到。恩...可是我和少年的位置有很大的差距，還有樹影遮住實驗室…」

每說到一個點，就覺得哪裡不太對勁，整個思緒逐漸纏繞在一起。

「只能說是巧合中的巧合了…」

竟然有我沒辦法解釋的部分……

「可能是被森林複雜的構造混淆認知，其實我們本來待的位置都很靠近也說不定呢～樹影那時候應該算是我的運氣太差，剛好碰上不利的風向吧？」女孩做出推測，補上我剛才沒能說明的結果。

「至於突然發動攻擊的疑點，得麻煩隆彥先生再研究看看了。我對於『殭屍狀態』的瞭解太少，怕隨便說反而會誤導您。」

「說的也是…妳提供的資訊已經很多了，謝謝。」

「不會，如果幫上您的忙就太好了。」

●89-4

「請容我再提個問題。」女孩禮貌性地舉起手。

「儘管開口。」

「請問需不需要把解藥打進我身上呢？」

「沒被感染的話，我認為不必要。現在已經知道後續的應對方法，等真的出現症狀再使用也不遲。」

「以防萬一，麻煩您先過目這些說明事項。我想評估一下，自己的身體是否能適應解藥的效果。」女孩掏出紙張，恭敬地用雙手遞過來。

「好。」

上頭寫著：

【不得食用……或含有其成份的食品／飲品。】

【不得注射……或含有其成份的藥品／藥劑。】

【使用……等抗心律不整藥物時，需注意用量及考慮藥物交互作用……】

下方被折起來的【注意事項】部分是個人隱私，我沒有將它拉開。

儘管說明看似簡潔扼要，需要避開的種種事物卻複雜得令人頭昏。

上面寫的限制未免太多了？

完全不能想像，作為正常人類如何能一直遵守這些條件......

「這裡列舉的兩種過敏物質都包含在解藥裡。」我向女孩指明是哪兩個。

「而且為了讓血液更快輸送到全身，摻有讓心跳加速的成份。」

「在藥物真正發揮作用前，妳的心臟很有可能會先承受不住。」

「這樣呀…我明白了。」

她的反應好冷靜……

就像預先知道結果一樣，本人表現得一點都不驚訝。

「等等，隆彥先生的意思是——要是感染了，優就…」男孩著急地詢問。

【只有死路一條了。】我在心裡補足他不忍說出的部分。

「沒錯。所以，接下來妳要小心行動。」

「嗯。我知道了。」女孩依然十分鎮定。

「雖然不能注射解藥，也不必擔心。如果改用解藥製成的噴霧清潔身體，讓細菌含量減低到無法發揮作用的程度也有相同效果。」

「就算過程不小心吸到噴霧，劑量也比較少。應該不會造成太大負擔。」

「好的。」女孩點頭表示明白。

「待會讓你們到隔離的房間偵測身體含菌量，再進行除菌工作。」

「是，謝謝您。」他們一同向我道謝。

●89-5

「對了…我想問妳，為什麼不從實驗室逃走呢？」

女孩思索片刻，隨即舉起手指。

「比起在偌大漆黑的森林中追逐，消耗無謂的體力。或是在其他無法捉摸的環境下應戰，我認為待下來是比較適合的選擇。」

「萬一我不小心受感染，也能將自己與對手困在實驗室。這麼做雖然不能完全確保夏和春先生的安全，卻至少降低他們遭遇危險的機率。」

「我已經盡量減少讓自己受傷的可能，也有留下訊息告知其他人解除殭屍狀態的方法和求援底限（達到該情況便應立即向外界求助的標準）。」

「當時只有我一個人，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把想到的都做好。」

我很敬佩女孩做出如此果敢的決斷，但還是想問她…

「妳不怕嗎？」

「怕呀。怕的都哭出來了呢…不過，我更怕大家會無法恢復原狀。」

「可以在這裡和平安無事的你們說話，我真的…很高興。」

女孩眼中閃爍著淚光，男孩趕緊將衛生紙遞給她。

「謝謝你。」

「『恐懼』會讓人每吸一口氣，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削減。」

「與其讓生命白白被消耗，不如在這期間做點什麼吧...我是這樣想的。」

「如果一直害怕的話，我可能永遠無法完成想做的事。」

我有預感...

不管想完成的事是什麼，這孩子以後都會很出色的。

「受了這麼多幫助，我該怎麼感謝妳才好？」

我想補償女孩平白遭受的痛苦和折磨，她開始思考。

「嗯…那這樣好了。」

我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我想請隆彥先生，把『生命』當成最重要的事情。」

「這句話…不論您想要怎麼去理解或是實踐都可以。」

「只要那是您真正希望的，我便確實接受這番心意。」

「知道了，我會照妳的意思去做。」

當初遇見這兩個孩子的時候，就有種難以說明的安心感。

女孩那股堅定且溫柔的眼神，讓我覺得她值得信任。

而男孩把女孩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還重要，就能從中感受到他強大的決心。

「還有呀…我想了很多關於您和遠堂先生的事。」

女孩的表情有些愧疚，不安地搓揉手掌。

「那時向您表達的方式不夠謹慎，真的很抱歉。」

「沒關係，妳別放在心上。」

「後來想著想著又有新的看法，想和您說說看。」

「恩。」

「對遠堂先生來說，他的最後一刻和重要的朋友一起度過。」

「有隆彥先生待在他身旁，遠堂先生也會因此感到安心吧？」

「而且，如果知道...」

「自己離開人世之後，依然被某人這樣地想念著。」

「對於逝者而言，我想應該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吧～」

感覺眼淚從臉頰滑落，因為知道是感動的淚水而不急著抹去。

我想好好感受此刻的心情。

「謝謝妳。」

「我想起有東西沒帶過來。您先在這裡等一會，好嗎？」

女孩露出笑容，溫柔地說著。

「恩。」

她和男孩一起離開房間，輕輕把門帶上。

●89-6

整理好心情後，忽然覺得那個女孩真的很不可思議。

她察覺出剛開始的我想放棄生命，故意問我那個模糊問題。

也發現後來的我不再那麼想，才會拚了命也要把我救回來。

為什麼能那麼清楚我的心理狀態...

女孩知道解藥反而會要了她的性命時，表現也是異常平靜。

深邃的眼眸承載著無限蔓延的未知和模糊感，

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永遠無法碰觸到她的內心。

儘管只是想知道一絲一毫，恐怕也非常困難。

老實說...那個瞬間讓我有些不安。

令人畏懼的不是女孩本身，而是讓她培養出觀察力的事物。

剛才女孩提到了「發號施令」，讓我想起不久前做的惡夢。

那個差點被不知名生物撕裂的夢，還有多年前進入森林時…

老人說過「有幾個人進去，就有幾個人待在裡面」的法則。

實驗失控、難以預測的風向，和從隧道延伸至森林（樹海）的詭異氣氛。

對了…棲息森林的動物到底都在哪裡？

在這看見的動物遺體似乎比活的還多…

這座森林…該不會在抗拒活人（活著的動物）？

……我忽然打起寒顫。

為了讓他們平安離開，我必須作好萬全準備才行。

●89-7

「那時因為要用快門燈，所以拍了很多照片。」女孩拿出相機。

「什麼照片？」

「是隆彥先生進入殭屍狀態的樣子，需要給您留下來當作研究資料嗎？」

「讓我看看。」

「稍等一下，我換個電池～」

女孩裝入電池，開機後交到我手上。

這是什麼猙獰的生物…

照片上的我表情痛苦又扭曲，口沫好像要從嘴巴噴出來一樣。

因為是連拍的照片，有些眼睛只睜開一半，臉也歪七扭八的...

除去這些，還有很多鏡頭晃到什麼都無法辨識的可怕畫面...

感覺以後會成為黑歷史，不…

光是現在這個看到的瞬間就已經讓我留下悽慘到不行的印象。

「拜託妳全部刪掉...」我扶著腦袋，無奈地請求。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