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我做了个噩梦。梦中的我变成了一块玉石,被一位年轻的匠人自河边捡起。他把我带进房间,用细密的砂轮不断地对我进行着打磨。我只感受到粗糙的轮面剧烈摩擦着我的额头,直到我的皮肤如火烤般灼热疼痛。我惊醒了。

有些颠簸,看样子是在车上。至于是被怎么搬上来的,我没有任何记忆。说来奇怪,明明已经脱离了噩梦,我的额头却仍然感觉自己像是被砂轮打磨着。什么情况,我睁开眼睛,占据视野的是熟悉的迷彩服布料。

「我说啊。」我叹了口气,望着依旧在用袖子坚持不懈的擦着我的额头安然,「很痛啊。」

「哼。」安然瞪了我一眼,但还是停下了动作。我调整姿势平躺在她的腿上,望着面前因为闹别扭而不愿看我的少女。「你不会自打上了车就一直在做这个吧。」

「说什么傻话。」少女不满的哼哼着,小声嘟囔道,「上车前一直没能擦干净,我看的心烦。」

合着你上车前也在干这个啊。我捂着红肿疼痛的额头,推开她再次向我伸来的衣袖。「别擦了,再擦就把皮擦掉了。你这年纪轻轻的哪来这么大醋性。」

「我没吃醋。」安然微笑着争辩道,她伸出手揪住我的耳朵,手指一点一点的用力着,「我没吃醋。」她重复着,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但我的耳廓却传来了撕裂般的疼痛。于是我识相的闭上了嘴。

「哈哈哈哈,哈哈哈。」身旁传来了令我牙痒痒的轻笑,我侧过头,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坐在我对面的车座上。这是军用的装甲车么?看到这个座椅的排布方式,我才明白了躺在座椅上的自己能够伸展身体的原因。只不过,作为以「粗犷」为标志的军工产物中,它发出的噪音也太过纤细了。

是车内隔音做的好么?我思考了片刻,便否定了这个答案——上战场的车没必要保护士兵们的耳朵专门做车内消音,既然如此,这应该就和掠夺者手下的车一样,做过专业的消音处理。

回程的时候搞一台这个吧,一来运输药品,二来我趁机研究一下他是如何做到隔音的。

「你别笑了!你以为这都因为谁啊?」朝着依旧笑着往乌鸦怀里拱着的狐狸,我抗议性的扬起了拳头。但还没等我继续开口,车体却突然发生了剧烈的晃动。

「什么情况?」我快速从安然身上爬起,却看到狐狸和乌鸦的神色依旧淡定。「只是在下降罢了,正常现象。」指着我的脸,狐狸在此发出了愉快的欢笑。

下降?我急忙向安然问道:「这车开了多久。」

「多久?」安然扶着下巴回忆着,「大概是半小时左右吧。」

从之前的临时避难所到这里垂直下降,走公路大概半个小时的车程,我的呼吸不由自主的变得急促。之前已经确认了狐狸她们驻扎在医院的避难所,而这里作为最大的避难所之一,它的基础设施就绝不可能是临时建造的。地下,容纳大量人员,有着提前建设完备的设备。我将脸凑到狭窄的窗边,即使隔着黑色的遮光玻璃,我也能清晰地看到升降机旁那熟悉的荧光logo——MDFT,孟德林费克特集团。

下降停止了,紧接着车的后门向上打开。狐狸和乌鸦先一步跳下了车子。我和安然也紧随其后,刚迈出车门,安然便发出了吃惊的叹息。

也是,谁能想到着医院的下方居然有着如此壮观的景象。望着面前那十米高的巨大密封铁门,安然有些畏缩的拽住了我的衣角。

狐狸走上前,与看门的几个士兵交谈着,时不时地还向我这边投来目光。不一会,他们几个就回归了各自的岗位,铁门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是耀眼的白炽灯光。

「在里面跟紧我,不要自己乱走。」我抓起安然的手,向着浑身僵硬的她低声嘱咐道。

「还真是有活力的避难所啊。」跨过铁门,走在前面的领队几人便立刻被孩子群们围了上来,他们欢笑着簇拥狐狸向前走去,同时还时不时的向我们投来警惕的目光。

我不加掩饰的打量着避难所的陈设,沿着墙边不均匀的分布着一顶顶颜色形态各异的帐篷,中间则是一大块空出的小型场地,再进来之前我曾瞥见过几眼,这帮孩子开始时似乎都聚集在那里做着什么游戏。

说到孩子啊,我回过头,望着不知何时走到了我们身后的乌鸦:「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冷冰冰的性格不受小孩子欢迎?」

「我是在监视你们的可疑举动,」乌鸦冰冷的反驳着,我叹了口气,拉着安然停下了脚步。

「教你个简单的分析方法。」我指着对着我怒目而视的乌鸦,低声道:「在与人沟通时,她们的一些习惯性的小动作往往能体现出最真实的情感。比如之前在谈判桌上,在我和狐狸唇枪舌战的激烈讨论下,如果有心你其实可以注意到,她总是不自主的耸肩和握紧拳头。习惯动作找到了,现在是体会人物情感,在我和狐狸辩论的时候,插不上嘴的你是什么感觉?」

安然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才闹别扭的说道:「很烦躁,感觉自己并不能帮上什么忙。」

「这就叫共情,哎你看,她又耸肩了,哎,注意手,握拳了,哎~哎?干什么?你别动手!」

「啪。」

望着乌鸦气急败坏远去的背影,我烦躁的摸着肿胀的左脸,「开不起玩笑呢怎么。真没意思。」

安然没好气的望着我,还朝着捂着脸颊的我翻起了白眼。

「不过他们也真厉害,在食物匮.....」顾不得脸疼,我赶紧捂住了安然的嘴。身后狐狸凛冽的目光如子弹般射来,扎的我直打哆嗦。

「读点气氛啊,」我在安然耳边悄声低语道:「仔细看这些孩子的脸,告诉我你的第一感觉。」

似乎收到了刺激,安然的耳朵猛地抽动了一下。但她依旧顺从的观察着孩子们的表情,然后低声回应道:「瘦,有活力。」

眼力有进步么。跟孩子们还是拉开点距离吧,一直这样在耳旁说话也不方便,我故意慢下了脚步,与前方行走的众人拉开几个身位。「瘦,代表着他们没有摄入足够维持体型的食物,有活力,意味着他们并没有遭到无法忍受的饥饿,至少每天有着固定的食物配给来源。这是标准军队风格的食品配给政策。孩子们并不知道食物的消耗以及储量,所以才能这么无忧无虑的嬉戏玩耍。在这种情况下你去点明他们目前的处境只会让这里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安然出神的望着我,刚想开口,前方便传来了狐狸咬牙切齿的和蔼呼唤。于是我们急忙加快步伐,在一位面生的士兵的带领下走进了绣着军队徽章的帐篷。

出乎意料,这里并没有床板或是睡袋一类的休息设备,并不算宽敞的帐篷中密密麻麻的摆满了关于各个区域的信息以及不知从哪里剪下的地图缩略块。好家伙,这是个活生生的临时作战指挥室。

我和安然随便找了两把椅子坐下,等待着狐狸耐心的将孩子们一一赶走。然后,再确认没有躲藏在附近偷听的孩子后,满脸微笑的狐狸向着我们杀气腾腾的走来。

「她是你的女人吧!给我管好她!」狐狸用力的拍着桌子,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不是,你搞错了,我们不是....」我低声争辩道,却被狐狸更加愤怒的声音所打断。

「总之给我看好她,别让她乱说话。我辛苦打理好的局面你要是给我搞出毛病来我扒了你的皮你信不信~」狐狸微笑的贴近我,手中握着的军刀在我大腿内侧轻轻摩挲着。

原来微笑也能这么骇人啊,我机械的点着头,只恨自己不能将脑袋藏到凳子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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