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解药

是么,原来是这样。

我叹息着,轻轻抱紧了怀中哭泣的少女,无论是她那对安然近乎偏执的禁锢与保护,还是那变态般的自我奉献欲望,归根到底的源头便都是这个,自责也好,悔恨也罢,这份令人惋惜的经历让她无法面对仍抱有着天真梦想的一无所知的妹妹,更让她打心底里无法原谅自己。


怀中的少女在哭诉着,她指责着自己的懦弱,埋怨自己害死了家人,她觉得她亏欠自己的妹妹,她斥责着自己,否定着自己,厌恶着自己。我沉默着,同时也思考着。

——说到底,这一切便真如她所说,都是她的错么?站在我的位置,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去回顾这场惨案从发生到结束的整个过程,安馨口中自己犯下的所谓滔天大罪也只是没能及时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枪。可这难道真的就是悲剧发生的原因么?就算不谈她只有十八岁,不谈她在这之前从没有过与其他幸存者交手甚至接触的经验,光谈当时的情形,正因我亲身经历过,所以我印象深刻,在当初逃离掠夺者围捕时,我在停车场因为一时大意遭到了袭击,袭击者的一脚正中我的腹部,在那之后的近两分钟中的时间里,我都处在因疼痛而几乎无法行动的状态。

我接受过的严苛训练怎么说也抵得上半个职业士兵,即便如此,也无法做到的在腹部受击后立刻恢复并做出应对,所以对于在那时没能及时出手的少女,我又怎能将一切责任归咎于她的软弱。

可如果不是她的问题,那究竟又是谁主导了这场悲剧呢?是她的父亲?确实,如此鲁莽的计划,再加上没有任何应对意外风险的备选方案,他的失败几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可在末日之下,能在那种混蛋的手下保护着自己的妻子不受伤害,没人会怀疑他的努力。

在那种状况下,接触的时间又是那么短暂,即便是我也很难立刻想出完美的策略;那难不成怪他的妻子?确实,如果那时她能够再努力点站起来,就不需要安馨去夺枪来控制男人了。可她已经被囚禁了那么久,能勉强保证没有受伤就已经是侥幸中的侥幸了,又怎么敢要求被更多好运眷顾;那难道是威胁他们的男人,如果这个男人保有着良心,保有着做人的道德和底线,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呢?看来这个故事中的反派便是罪魁祸首,但这却只是他在这末世中的样子。再往深想,如果是在灾难爆发前呢,他会不会是这样,他有没有可能也是个好父亲,好丈夫,好邻居,有没有可能也会在公交车上让座,在陌生人需要帮助的时候伸出援手。那究竟是什么,让原本可能善良而富有同情心的普通人堕落至此,甚至向着一样在末世中艰难求生的同族展露獠牙的呢?是朝不保夕的生活,是长久以往的高压环境,是末世中人性本恶的逐渐展露,亦或者,归根到底,是造就了这一切的人。

究竟是谁,毁了少女的幸福生活呢?

「你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啊。」无名的声音在我耳边低语着,我摇摇头,扫去了这无关的杂念。

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安馨所背负的只有照料妹妹的职责,但现如今真正听过了她的经历,我才明白一直以来寄付在她肩上的是怎样的重担。 

我们还真像啊。都是因为种种原因而无法原谅或是宽恕自己,于是便自我惩罚似的背上了名为责任的重担,但却又被这份过于沉重的背负压得濒临放弃,甚至期盼死亡的解脱。同样的,我们也都无法抛弃一切去拥抱死亡,因为身边还有着需要守护的东西。

真是的相似。

但也正因如此,我清楚的知道,此时此刻,我的安慰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安馨此刻需要的是惩罚,是痛苦,是折磨,是能让她在自责与内疚的无限循环中感到片刻歇息的对于她肉体或者灵魂的伤害,她的献身,她的无休止的为了妹妹的舍己,都是她惩罚自己的表现。

而我当然也可以那么做,但我同样十分明白,那样做却无法从根本解决问题,甚至还会进一步加深她心灵病态的程度。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已然摆在我眼前,我无法拯救她,无法将她从这死循环的井底救出,无法填补她那心灵上的干涸。我,什么都做不到。

但我做不到,有人却能做到。我将安馨轻轻推开,翻身下地,在她茫然疑惑的注视下走向了紧闭的房门,

转动把手,拉开门,安然从外面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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