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開封郡的範圍內後,情況比想像中的還要嚴峻-到處都是野生的流寇賊軍、趁火打劫的部曲私兵,接二連三的遭遇戰、救援戰、防衛戰,叛軍的主力部隊一次都沒遇到。
所以,分歧產生了。
「遭遇到的賊寇就算了,不能每次看到市鎮跟逃難的民眾被襲擊就跑去救啊!這樣還沒到浚儀(開封郡的郡治),底下的兵就耗盡了!」
「看到受苦受難的民眾百姓不伸出援手,你是衣冠禽獸嗎?那些有高牆城垣的達官貴人,還能撐個一時半刻,這些連個破牆爛欄都沒有小民百姓,可是連一刻都撐不住啊!」
范家老四范密跟虎頭熊軀的郭麃,正因如此起了爭執;郭麃可是一個大聲怒喝,即使慣戰的老兵猛將都會感到膽寒腿軟的虎將,范密兩腳雖顫個不停,但仍挺直腰桿,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其他人的意見跟看法,也跟這兩個拍桌子大吼出來的直腸子二人組一樣,粗略來分就是"大眾百姓才是國家社稷的基礎,不救百姓等同自毀基石!",要收拾開封郡境內的盜賊與掠劫私兵,抱持這看法的以靖武鏢局為主。
跟"世族乃是國家的中樞,沒有中樞國家就難以為繼!這麼簡單的道理為何不懂?",打算捨棄周遭市鎮,直接衝到浚儀救援開封鄭氏的,以懷遠范家為主。
雖然槓起來的只有郭麃跟范密,不過現場氛圍已是相當險惡。
大家都有不想在此撕破臉的默契,因此都把目光投射在各自領導者身上,用嚴厲的目光逼他們,趕快做出打破這僵持不下的對峙局面。
受不了眾人嚴厲目光的柴業和范琿,異口同聲:「既如此,就分兵吧!」
同時說出相同意見,雙方彼此互看一下,然後擊掌。
兵力不足還要分兵進行,其實是很危險又不智的舉動,但是總比僵持不下到雙方一番兩瞪眼來得好;於是靖武鏢局把檀清與郭麃派到懷遠范家,懷遠范家則是將范允和范聰派到靖武鏢局,作為兩邊仍是盟友,結盟關係仍舊牢固的象徵。
「阿聰,你好像不太滿意哪。」跟著靖武鏢局一起行軍時,范允突然對范聰這麼說。
「……古人云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我認為先救援百姓才是正確的,二哥你怎麼想?」
「既然你是這麼認為的,那為何密仔在跟那頭大怪獸互槓的時候,你什麼意見都沒表示?」
「那是……因為………」
「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畢竟我們家裡沒有人像密仔那樣,可以用無謂的自尊心來撐場面,大哥跟阿朗怎麼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可沒膽力敢跟那個虎頭熊軀的萬人敵對嗆。」
范允苦笑著,繼續說:「這樣說很糟糕,但是對現在的我們而言,達官顯貴可是比小民百姓重要多了,你不會不懂吧?」
「……不會………」
「不過我要講清楚,我並沒有認為小民百姓不重要哦,只是想要拯救小民百姓與匡扶社稷,只有熱忱是不夠的,還需要權力跟金錢;開封鄭氏雖然是那個樣子,但是他能給予我們范家進入權力中心的跳板,所以去救援浚儀比較重要。」
「……那為什麼二哥要自動請纓,跟靖武鏢局一起?」
「大哥要主持大局,所以要看緊最小的弟弟,別讓他太亂來的責任,就落在身為二哥的我身上,明白嗎?」
「……謝謝二哥………」
「謝什麼?我們是親兄弟啊,雖然這份親情不知道能否持續到最後,所以要在還沒有變質前趕緊把握。」
范允說完拍拍范聰的背,然後策馬往前;頓時,范聰覺得五味雜陳,同時也明白這就是世族的宿命,誰都無法避免。
與靖武鏢局兵分二路後,懷遠范家一路直奔浚儀。
應該說很幸運吧?在半途上,懷遠范家就碰到也正在前往浚儀路上的中央援軍,剛好是大鴻臚鄭康率領的部隊。
鄭康部曲派來的傳令,前來確認懷遠范家的身分後,便被邀請到營帳一敘,當然只有懷遠范家的成員而已。
來到營帳後,在兩個侍衛中間的,是位面容平凡到沒有任何特徵、一副愁容滿面、疲憊不堪的中年男人,此人就是齊國七世族中最弱小的開封鄭氏的現任宗主,被評價為庸懦到沒有特徵的庸俗之輩,鄭康、鄭元泰。
即使是七世族中最弱小的,也握有萬人以上的部曲,政治上、經濟上還有軍事上的力量,要捏死像懷遠范家般如同路邊小石子的世族與豪族,輕而易舉。
最重要的,雖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樣,仍舊散發著名門世族的貴氣,令人無法等閒視之,范琿與兩個弟弟皆被這股氣勢給震懾得戰戰兢兢,向遠在天上最末端的世族,恭敬的長揖問候、寒暄個幾句後進入正題。
「懷遠范家啊……能在如此艱苦的環境下衝出一條路,鄙人深感佩服,不過很遺憾,前來開封的就只有鄙人的部曲,不會有其他援軍。」
鄭康話中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要懷遠范家趕緊離開此地,不要在這裡浪費生命。
眾所周知,開封鄭氏的宗族與其派閥裡,沒有任何能叫得出名號的人士,領地也沒有任何有名的產業,最多的就是自古以來的名勝古蹟,以及開封鄭氏這塊老到發霉的招牌。
更何況與睢陽尹氏發生的正室紛爭一事表現得太過懦弱,更讓人覺得不值得投效,使得開封鄭氏更加式微。
總的來說,開封鄭氏沒有拯救的必要跟價值,而且世族向來是維護自家權益為第一優先,先救援與穩固自家再說,要不要出手援救其他世族或豪族,就要看看能得到什麼利益與值不值得。
至於被派來這邊的懷遠范家,就是來充個門面,表示"朝廷沒有拋棄你們開封鄭氏喔,只是叛軍太過強大力不從心,還有你們實力不足導致兵敗身死,不是已經仁至義盡的朝廷的過錯唷",把責任推卸得一乾二淨。
這點小心思在貴族社會很常見,要怪就只能怪自身實力不夠、能力不足,才會變成俎上肉、任憑他人宰割。
這些懷遠范家也知道,但是富貴之路都是險峻的,更何況若能在這等險境中殺出一條路,將來的回報可是一本萬利,范琿就是抱著如此這般的賭徒心態,前來此地。
「鄭鴻臚大人,容晚輩僭越,」
已經將范家最後的資本全壓下去的范琿,不可能因為鄭康有氣無力地勸退,就打退堂鼓。
「國難當頭,士大夫理當挺身而出,雖然局勢螳臂當車,但也得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惜粉身碎骨、力戰到底,如此才不會愧對列祖列宗。」
說完,兩個弟弟偷偷用眼光的餘角,鄙視自己的哥哥。
「……嗯,既然有此心意,鄙人也不再多說什麼,會盡可能給予諸位適當的協助,祝你們武運昌隆。」
明白范琿的心思,鄭康顯得很無奈。
「也祝鄭鴻臚武運昌隆。」
談話完畢,懷遠范家一行離開鄭康的大帳,回到自家的營帳後,二弟范朗終於忍不住了:「大哥,你真的是個混蛋耶!」
「這個世道不混蛋點怎麼活啊!而且你們現在也跟我一樣,都是混蛋,所以大家都要一起到前線去廝殺。」
「欸!?」
「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
兩個弟弟一起發出抗議,但是身為家長的大哥駁回抗議。
「欸什麼?我沒說過從此以後不會再親臨前線吧?況且還得在鄭鴻臚跟靖武鏢局面前好好表現一番,就抱著孤軍奮戰的心情,好好把皮繃緊一點吧!」
「大哥你真是個混蛋!」
「大混蛋啊啊啊啊啊───!!!」
「哼哼哼……要怪就怪你們為何沒生在我前面吧!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