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快走吧。」

拉索特國的士兵由騎士來管理，直到士兵成為騎士前皆是如此。

有些士兵一生都未曾成為騎士，也有些士兵受運氣眷顧。

那是在羅琳格還未成為騎士前的事。

被扭斷的雙腳，被榨乾似的眼球，被揍到凹陷的鼻樑。

「快點……走。」

像被玩壞的脫線木偶，倒在地上的是一位女騎士。

在羅琳格還是士兵時，所服從的那位騎士。

「——快……走吧。」

每次開口都會嘔出濃厚的淤血，大口地喘氣，像有人壓著肺強制她呼吸似的。

「可是……妳還沒有死。」

羅琳格望著慘到不能再稱之為人的軀體。

「跟死了差不多。」

這次失敗的任務，是要殺死艾拉特周圍村莊的惡魔契約者。

也許那個契約者有什麼特別的力量，在冬季到來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相反的，自己的行蹤倒是暴露得一清二楚。

今天失蹤了一個士兵，明天失蹤了三個。

接著失蹤的他們會出現在村莊的某個角落，但像被玩壞的木偶般一動不動。

在最後的最後找到了一點蹤跡，但換來的結果卻是眼前的慘狀。

「冬天……要來了。」

羅琳格沒有聽從騎士的警示，只是呆若的蹲在一旁，從眼眶溢出的淚水滴在騎士的身上。

「明明平時看著也沒什麼情緒啊……」

騎士有雙海藍色的雙眼，在枯乾的雙眼中透出的情緒，分不出是惆悵還是絕望。

「快離開吧，妳早晚也會習慣的。」

「我……沒有辦法習慣這種事情，我不想習慣這種事。」

羅琳格發著哽咽聲說著。

「那樣妳會崩潰的。」

過了許久，天空飄起了白雪，騎士開口說道。

「去找個什麼東西吧，然後把像我一樣死掉的人的名字寫起來，接下來也寫下他們的遺言，這樣子就不會那麼容易地習慣了吧。」

「好……」

羅琳格的手顫抖著拿出了一本皮革外皮的筆記本。

「啊……大概就是那種，為什麼要隨身攜帶筆記本呢？」

羅琳格沒有回答，把筆記本打開。

「艾拉，我的名字，寫上去吧。」

細膩的筆畫聲竄過，艾拉耐心地等著羅琳格寫上自己的名字。

這段時間有點睏，艾拉這麼想著。

「有什麼想說的嗎？」

聽著聲音，艾拉抵著睡意，半睜著眼看著羅琳格。

一開始寫上筆記的，是死的淒慘的人，再來是不明不白死掉的人，對著自己宣洩怒火的人，因為自己的過錯而死的人。

羅琳格照著艾拉的吩咐，把名字寫上，再寫上遺言。

有些人的遺言很多，有些人想說的話很少，其中大半都是只有草草寫上名字的部分。

經過了很長的時間，隨著筆記本沾上墨水的頁數變多，羅琳格也不像一開始會為了他人的死而哭泣。

對別人的死能夠無動於衷，這樣的人能變得耀眼嗎？

羅琳格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有點習慣了。

「快點習慣，然後把那本筆記本丟掉吧。」

艾拉這麼說著，羅琳格這麼寫著。

寫下某人的名字，然後記住，重複這樣的行為，也許就能習慣，但每當羅琳格翻開筆記本，就會重複的把那些死掉的人想起來，重複的想起他們死前的模樣。

羅琳格到現在都還沒有辦法習慣。

手上的騎士劍砍向敵人，羅琳格砍下了艾珂士兵的頭。

『契約強化後妳的力氣也變大了呢。』

莎姆的聲音在羅琳格的耳邊呢喃。

羅琳格的眼前是一片被騎士長點燃的火焰，羅琳格迅速地衝過，火焰像蟬殼般從她身上剝落。

『可能是特別的能力吧，妳的身體也不會怕火燒了，好像就是因為這樣在會議室才能安然無恙吧。』

「LFHEDLL。FRQWLQXRXV。」

在羅琳格穿過火焰後，艾珂的敵人對她詠唱神文，數顆冰藍色的球朝她襲來。

羅琳格用騎士劍砍斷了幾顆球體，有數顆冰球還是撞擊到了她的身上，在撞擊點大量漫出了冰塊，冰塊逐漸蔓延，像是想把羅琳格的身體佔據似的。

「好冷。」

羅琳格這麼說著，而那些覆蓋在身上的冰塊爆裂開的從她身上散去。

『看來現在也不怕凍傷了呢！果然我很厲害！現在琳琳也很厲害！！那我去看另外一遍了～』

莎姆飄在道路的上方觀看著戰鬥，運送糧食的馬車有三輛，現在其中一輛已經被火焰點起熊熊燃燒，騎士長和奧古斯塔正在想辦法突圍第二輛馬車的防衛。

『人好多啊！看來這裡還要一段時間才會有點變化。』

莎姆把目光從被包圍起來的騎士長和奧古斯塔移開，轉身看向羅琳格的方向。

『嗯？好像有點糟糕。』

羅琳格殺得了惡魔，殺得了惡魔契約者，這是因為她見過了被惡魔契約者慘忍殺害的屍體。

因為能認定他們毫無疑問是錯誤的，所以羅琳格的劍才能不帶猶豫地揮舞。

武器被敵人的劍刃架住，羅琳格皺著眉頭看著剛才對他詠唱神文的敵人。

對方是精靈契約者，並不是針對惡魔契約者羅琳格才願意下手，她只是不了解對方犯了什麼錯。

對神的信仰與否產生衝突，這是這次爭鬥的原因，但羅琳格不是虔誠的信徒。

羅琳格手上的劍很鈍，揮舞的速度比任何時侯都還要慢。

在羅琳格和敵人對峙的同時，她的身邊也漸漸被敵人圍起。

她是不想看到有人送死所以才踏進來的，並沒有做好自己要死，或者讓他人去死的覺悟。

羅琳格逃開了對峙的戰鬥，衝向騎士長的方向，把劍刺向阻擋她的敵人，鮮血像湧泉般噴上了羅琳格的雙手。

『眼前有兩個人要掛了喔！琳琳該怎麼做了？』

莎姆的那句話還在羅琳格的腦袋裡盤旋，但為了救起那兩人，就得殺更多的人，不能見死不救，敵人也不是做錯了什麼才需要死在這裡。

「啊啊啊啊啊啊！」

羅琳格像瘋了似的衝進了包圍騎士長的敵人中，像是往大海中澇水一樣，只要揮舞著劍就一定能傷害到誰。

在羅琳格衝進包圍網後，包圍網產生崩潰，奧古斯塔趁著這次的時機用火燒起第二輛馬車的物資。

『加油加油！剩下最後一輛了。』

莎姆興奮的在空中高喊，與之同時，羅琳格他們再次被敵人給重重包圍。

『我是不是少說點話會比較好啊……』

莎姆鬱悶的想著。

「他們想要把那台馬車移走。」

騎士長手執起劍說著。

時間像是停止般，被敵人包圍的三人眼睜睜的看著馬車即將被撤離，濃厚的鐵腥味，在地上掙扎的人的廝吼，木頭燃燒的枯香。

「我來吧，幫我分散點人。」

接著聽到的是滾著砂石的聲音。

「好。」

在羅琳格回過神前，騎士長已經率先回答並走向前方。

羅琳格無奈的硬著頭皮走上前，她穿過奧古斯塔身旁，在密不通風的鎧甲下，彷彿透出了清澈明亮的目光。

『衝啊！琳琳！！上！』

『妳到底在上面看夠沒。』

『別遷怒我啦～』

騎士長已經衝了出去，羅琳格一邊聽著莎姆的聲音嘆著氣跟上。

兩把同樣制式的騎士劍對著敵人揮舞，一把猛烈的抨擊敵人，一把像發瘋似的直刺敵人。

攻擊時而被擋下，又時而被另外一把劍輔佐掙脫，在這樣的猛烈流勢下，敵人的包圍出現了一瞬間的破洞，奧古斯塔在這時從後方上前。

羅琳格彷彿看到了一隻草綠色的鹿奮力地奔跑，領在奧古斯塔的前方像是突破了重圍。

敵人再次填補起漏洞，像夜幕般遮擋住了羅琳格的視線，能感受到的只有在夜幕後方傳來的聲音。

沙啞的喉嚨發出的怒吼，領在騎士前方的野鹿踩著快速又穩健的腳步。

羅琳格的心情再度被陰霾壟罩，奔出去的奧古斯塔要面對的是跟著馬車一同後撤的部隊，不論最後有沒有成功阻饒，面對數量龐大的敵人，奧古斯塔毫無疑問會死。

『真快。』

莎姆懸在空中面無表情地望著那隻草綠色的野鹿，羅琳格有些不想探究莎姆此時的想法。

草綠色的野鹿奔跑的很快，像是一生中僅剩一次般的奔馳，羅琳格呆若地看著野鹿從視線中消失。

『他要死了喔～琳琳。』

『我知道。』

『那妳不是應該要做什麼嗎？耀星騎士。』

羅琳格憤怒地仰頭看向莎姆洩恨，而她所見的，則是莎姆茶色雙眼中的笑意。

看到莎姆的嘲笑，羅琳格一瞬間感覺到手足無措。

莎姆是惡魔，她打從一開始會做的事情只有一個。

羅琳格悔恨的別過頭，敵人的武器對著她，她至始至終得做的事情也只有一個。

羅琳格舉起騎士劍，朝著敵人踏步。

莎姆想看到羅琳格燦爛的破滅，而羅琳格的目標則是要變的耀眼。

幾乎在即將碰到敵人的時候，有一道慘叫聲傳進了羅琳格的耳朵。

「是拉索特國的教團騎士！！！」

羅琳格的劍才剛砍下一個敵人，她的身旁突然走過了一整隊的騎士，羅琳格驚訝望向的後方，剛才在後方包圍的敵人，現在全變成了屍體。

就像伯納黛給的那本書，『教團騎士』上寫的一樣，敵人的惡夢。

『這也太誇張了吧。』

莎姆驚訝地說著。

遍佈滿地的屍體，在教團騎士到來之後，沒過多久整條道路上已經沒有還活著的艾軻士兵，而當教團騎士接觸到第三輛馬車時，馬車早已被火焰點著。

「整頓一下，十分鐘後離開。」

領頭的教團騎士看了下狀況，轉身和騎士長對談，騎士長微微領首從旁而過，走向馬車的方向。

奧古斯塔躺在那裡。

薄弱的呼吸聲從頭盔中透出，騎士長走上前把頭盔拿下。

吸飽血水的棕髮黏在奧古斯塔的臉上，他憤力的吐出淤血，用力的呼起空氣，臉上沾著沙塵，全身傷痕累累，腹部的鎧甲碎裂，從那流出大量的鮮血。

「我能......到達伊諾索比嗎？」

奧古斯塔使勁地側過臉看向騎士長。

「你覺得伊諾索比是什麼樣的地方。」

亮橙色的雙眼專注地看著即將失去生命的軀體。

「我覺得──大概是一間很普通的木屋。」

奧古斯塔緩緩閉上眼睛說著。

「那你就一定能到達的了得。」

「這樣啊......」

羅琳格站在一旁看著，她咬起牙，緩緩地拿出一本筆記本走上前。

為了不去習慣誰的死而去紀錄，為了不成為冷血的怪物而寫下筆記。

不論是友是敵，羅琳格都寫了。

但這次不同，她帶走了大量的生命，甚至根本就不是惡人，也沒有辦法能寫下被羅琳格奪去生命的人名。

但即使在筆記本上漏失了很多人的名字，可現在不同，她現在能寫下奧古斯塔的名字。

「妳要做什麼？」

騎士長轉身面向羅琳格。

「我想記錄。」

「不可以。」

騎士長的嚴正的回答。

「......為什麼？」

「他的一切都必須抵達伊諾索比才行。」

騎士長對著羅琳格釋放殺意，彷彿只要她在靠近一步，就會拔出劍砍向她。

「哈阿......」

羅琳格和騎士長對峙著，羅琳格只能站在一旁聽著，聽著奧古斯塔孱弱的呼吸聲越來越薄弱，

拉索特國和艾軻戰爭的原因，是因為艾軻不認同拉索特的信仰，不相信所謂的染神，不相信所謂的伊諾索比。

奧古斯塔能果敢地衝向死亡，則是因為他相信他的靈魂最後會抵達伊諾索比。

但羅琳格不同，她不是虔誠的信徒，她也不曉得被侵犯教義的憤怒，她沒有勇氣能直面死亡，所以她顫著喉嚨詢問。

「伊諾索比是什麼？」

羅琳格不解的看向騎士長。

「誰知道呢？也許是個無聊的小城鎮吧。」

亮橙色的眼睛看著羅琳格，從騎士長那裡聽來的回覆沒有解開疑惑。

羅琳格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騎士長，看著在他背後的奧古斯塔停止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