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凌晨,羅琳格仰望,頭上的鳥兒像劈啪作響的織布機般,不止的唧唧聲在空中迴旋漂浮,天空像被深藍色給塗勻的衣料,衣料上布著一片片的蓬鬆灰雲。


羅琳格跨坐上帕瑪森,在她前方的桃爾西同樣坐在馬匹上,她深吸了口凌晨的空氣,開口。


「出發吧。」


「是啊是啊出發吧。」


桃爾西旁的瑪斯無精打采的隨口說著,桃爾西拉起韁繩讓騎乘的馬稍微靠近,用力拍了瑪斯駝下的彎背。


「好痛——」


「有精神一點!」


「不要在凌晨四點來煩我不就能精神一點了嗎!」


「不要動靜這麼大!摔下馬就不好了!!」


「都是妳的錯啊!」


「才不是!」


羅琳格沉默的看著在馬上吵架的兩人,一邊慢慢引著帕瑪森跟在後方。


『琳琳~我要睡覺。』


『什麼……?』


莎姆飄到羅琳格眼前,頭上戴著塌掉的三角帽子,一身睡衣的打扮。


『為什麼穿成這樣?』


『因為我要睡覺。』


莎姆理所當然似的說著,說話的聲音有些遲緩,一邊打了個哈欠。


『妳原來是需要睡覺嗎?』


『雖然我之前都在騙說要睡覺!但是這次是真的要喔!偶爾還是需要睡一下的。』


『那和我說做什麼?』


『就是琳琳呼喚我,我聽不到而已。』


『好……』


『那我去睡啦!』


莎姆說完後一臉開心的衝進羅琳格的體內,羅琳格以防萬一的往身後看了一眼,但沒有在視線內看到莎姆。


出了索特城的北城門,羅琳格騎乘著馬,跟在桃爾西和瑪斯的身後行駛在道路上,安靜望著道路的前方。



惡魔契約者在索特城的集合地點底下挖了個巨大的地下室,在「廚房」內的桌子底下有著一扇暗門,拉開後,一道狹窄的陰暗地道便會出現在前。


『這個好酷喔!琳琳這個好酷!!』


在廚房的老闆把通往地下室的秘密通道打開後,莎姆尖叫的聲音就沒有停過。


『我知道了,所以安靜點。』


羅琳格煩躁的堵起耳朵。


『其實我們這樣對話不管有沒有遮住耳朵都一樣喔!只是會讓妳感覺聲音是透過耳朵傳來的。』


『……』

羅琳格無奈地放下雙手,接過一旁老闆給她的油燈。


「請小心一點,階梯很暗。」


「謝謝。」


羅琳格點頭致意,緩緩步下樓梯。


渺茫的火光想拚盡全力的照明地道中的晦暗,羅琳格的左手微微傳來油光的溫度,狹窄的漆黑地道像無止盡般,羅琳格的雙眼試著適應這份漆黑。


「到底了嗎?」


羅琳格把油燈伸向前,一片堅硬的石牆阻擋在前,除了返程以外沒有其他道路。


『快點打開吧!』


莎姆興奮地催促,羅琳格把手伸到牆上摸著,在一塊鬆陷的石塊上用力按了下去,石牆頓時被分成兩半,往左右分開,裡面的寬廣空間出現在前。


『喔~』


莎姆興奮的往密室內衝去,羅琳格緩慢地跟在後方。


密室內有大量的木架,木架上擺滿了一罐罐的陶製容器,醃製物的味道瀰漫在空間中,羅琳格一路走到了密室的角落。


『琳琳!接下來要往哪來著?』


『妳剛剛沒有聽嗎?』


『沒有!』


莎姆理所當然似的說著,羅琳格無視了她,把油燈放在地上,把手伸進了一旁的陶罐中。


『琳琳妳要醃手嗎?』


『機關在這裡面。』


『喔~』


莎姆感嘆地說著,接著,陶罐內發出了細微的機械聲,一旁的牆和剛剛一樣從兩旁分開。


『喔~好酷喔!真的好厲害!!』


『為什麼要有這麼多機關……』


又是一道陰暗的長廊,羅琳格提起放在一旁的油燈徑直走往深處。



『琳琳,我已經有點無聊了,這裡到底有多少機關,而且每個都還是石頭門。』


『應該是最後一個了。』


羅琳格把手抬起,輕放到眼前的石門上,石門的表面平滑,羅琳格用力的把石門推開。


『終於到了!!』


莎姆興奮的說著,石門被緩慢推開,空間內的燭光刺眼的從門縫穿過,羅琳格瞇起眼睛,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空間中擺著一張木製的寬桌,兩側整齊的羅列了大量的木椅,而坐在其中一張木椅上的女性率先開口。


「好久不見,羅琳格。」


開口的女性有著如絲的黑色長髮,其中從髮梢往上有一半被染成了藍色,在女性的對面坐著一位羅琳格素未謀面的男性。


「好久不見,卡絲汀娜,這位是?」


「他是淺,名字很特別的那個,他也是惡魔契約者。」


「您好。」


淺的聲音有些沉重,他有著矢車菊藍的雙眼,身形相當粗壯,眉頭緊鎖,像在想著什麼似的一直低頭望著桌面。


「您好。」


羅琳格禮貌地回答。


『琳琳妳看,是光頭!!』


『閉嘴。』


莎姆興奮地指著淺的頭,在他的頭皮上沒有一根頭髮,燭光照在他的光滑的頭上,反射著光線,被指著的淺有點緊張地摸了摸頭皮。


「妳忘記惡魔契約者看的到妳了嗎?」


羅琳格直接發出聲音提醒莎姆。


「對耶!」


莎姆驚訝地說著。


「沒事,我不在意。」


「謝謝。」


「妳看吧!他不在意。」


「閉嘴。」


莎姆小聲地的咕噥著什麼,羅琳格點頭致歉,把油燈放在桌面,拉出桌旁的木椅,隔了張椅子坐在卡絲汀娜旁。


「好!那今天的集合只有我們幾個了。」


卡絲汀娜精神的說著,淺低著頭沒有說話,羅琳格詫異地問。


「其他人呢?」


「希嘉莉還有薇希在出任務,然後多格被我們關起來了。」


「......關起來了?」


「對!他被老闆投訴整天在弄迷幻藥,所以我們就把多格關起來直到他戒掉為止,就在裡面那個小房間。」


「這樣啊......」


羅琳格看向卡絲汀娜手指著的方向,她指著的方向是一堵看上去相當堅硬的石牆,接著,羅琳格的視線捕抓到了慢悠悠飄過去的莎姆。


「哼哼,上次還敢說我吵,現在被關起來了吧。」


莎姆隔著石牆喊到。


「給我回來。」


羅琳格煩躁地說著。


「好的~」


「總之就是這樣,會把多格關起來還有一部分是奧蘿拉的要求。」


「奧蘿拉?」


「對!她說讓多格遠離羅琳格,越遠越好。」


「啊......」


羅琳格露出苦笑,接著喑啞幾刻後開口。


「那......奧蘿拉過的好嗎?」


「奧蘿拉回到狄卡羅國了,妳想見她嗎?她說不定會來喔。」


「不......只是有點在意而已。」


「琳琳,妳很寂寞嗎?」


「什......閉嘴。」


羅琳格瞪了眼莎姆,莎姆露出像看到獵物般的興奮笑容。


「羅琳格,妳又有新的任務了嗎?」


在羅琳格還沒弄明白莎姆的詭異笑容,卡絲汀娜開口。


「是這樣沒錯,但妳怎麼知道?」


「因為在騎士團內有一些人的口風不太緊,用一點小錢就輕鬆撬開嘴了,所以是怎樣的任務內容?」


「......要殺死一個具名惡魔契約者。」


「原來如此......」


卡絲汀娜聽到後吸了口氣,靜靜地閉上雙眼,過了幾刻後才開口。


「羅琳格,妳知道教團的人怎麼分辨惡魔契約者嗎?」


「......外型。」


「沒錯,但具名惡魔契約者是從外型分不出來的,那又是怎麼分辨的?」


「......是什麼?」


卡絲汀娜睜開雙眼,把身體轉向羅琳格的方向,目視著羅琳格的茶色雙眼。


「是因為對方已經殺過太多人了。」


卡絲汀娜專注地看著羅琳格繼續說著。


「派遣出的騎士和士兵沒有回來,接著派遣的精靈騎士同樣也沒有回來。」


「妳的意思是對方有可能是危險的殺人魔?」


「不,偶爾還是會有例外的,羅琳格,我想請妳幫個忙。」


卡絲汀娜從位子上站起,背向羅琳格走往房間的深處,腳步輕緩,她的手撫摸過長桌的表面,她轉身,停在了長桌的窄邊,抓著獨立出來的椅背開口。


「這張桌子旁有二十一張椅子,而我們現在的同伴甚至坐不滿這當中的一半,所以羅琳格,我們需要更多的同伴,但不是誰都可以,尤其不能是嗜血的殺人犯,所以我要妳去評斷對方適不適合加入我們。」


「但妳剛剛不是說過,對方很有可能已經殺人無數了嗎?」


「那是因為有些人並不是自願去殺人的,出於無奈或是單單只想活下去才去傷害他人,我要妳判斷的就是這個。」


「......好。」


「還有妳要特別小心有特殊能力的具名惡魔。」


羅琳格態度嚴肅的點頭,卡絲汀娜加重了語氣叮囑。


「特殊能力?」


「對,與惡魔的強度無關,有些惡魔會有獨特的能力,那可是很棘手的。」


「......好。」


「不過不是把事都丟給妳一個人喔!我會讓淺也去幫妳的!」


卡絲汀娜說話的語氣瞬間變得輕鬆,手指著一直沒參與對話的淺。


「幫我?」


「對!但大概只能幫忙收集情報或者一些業餘工作,不要期待他的戰鬥力。」


「為什麼?」


羅琳格疑惑地問著卡絲汀娜。


「因為我怕痛。」


淺直視著羅琳格開口,鮮豔的矢車菊色雙眼中,透出種懦弱。


「可是你很壯啊?」


「莎姆!」


「我就很疑惑啊!」


羅琳格出聲斥責莎姆,莎姆不悅的鼓起臉。


「我要扣莎姆點數喔!」


「哈......」


羅琳格無奈地嘆了口氣。


「話說,羅琳格不是什麼耀星騎士嗎?就是傳聞在戰場上威震八方的那個。」


「所以呢?」


「我們之前應該沒有做了什麼會得罪她的事吧?不會被弄死吧?」


羅琳格無奈地望著兩人,桃爾西和瑪斯小聲地在馬背上談論。


「為什麼沒事要弄死我們?」


「你之前不是跑去搭訕嗎!」


「不至於......吧?」


『琳琳!妳在想什麼?』


莎姆從羅琳格體內摔了出來,跌落在羅琳格前方的馬背上。


『這麼快就睡完了?』


『對啊!厲害吧!』


莎姆在馬背上坐起,得意的抬起頭傲視羅琳格。


『所以妳剛剛在想什麼?』


莎姆收起得意的笑容繼續問著。


『我在想要是那個惡魔契約者願意加入的話,要怎麼騙過前面那兩人。』


『嗯......』


莎姆抱起手肘,閉上雙眼苦思,過了許久又睜開。


『不知道。』


『我想也是。』


羅琳格隨口說著,別開了視線。


『話說琳琳不和他們說話嗎?』


莎姆從馬背上站起,舉步維艱的爬到馬頭上指著前方,如果帕瑪森能感受到莎姆的重量的話,肯定會扭頭把她摔下。


『為什麼?』


『妳不是覺得很寂寞嗎!』


『沒有。』


羅琳格不悅的皺起眉頭。


『明明就有,不然妳昨晚怎麼突然想找奧蘿拉了!』


『只是擔心而已,』


『明明就是寂寞!』


『沒有。』


『明明就有!!』


『我才沒有!』


『啊!聲音好大啊啊啊!』


羅琳格憤怒的叫著,莎姆堵起耳朵在馬背上打滾,羅琳格移開視線專心地看向道路,煩躁地嘆了口氣。


『妳不要忘了,也不要忽視。』


莎姆說過的話在耳廊迴響,在腦海徘徊。


『要記住自己經歷了什麼喔,耀~星騎士。』


也許是因為這樣,自己的情緒有點不太穩定,羅琳格是這麼想的。


『妳寂寞了嗎?』


羅琳格不悅的砸了咂嘴,在地下室時被莎姆問到的那個問題,自己的雙眼肯定有一瞬間透露出了什麼情緒,羅琳格能明白,莎姆就是抓到了那個。


自己真的感到寂寞嗎?羅琳格急躁的想著。


『妳現在真的是耀眼的嗎?』


刺耳的話語不斷的迴盪再迴盪,羅琳格無法不去想。


鮮血沁濕衣物的黏稠觸感,武器刺穿他人軀體的手感,悲鳴且痛苦的哀嚎磨損著聽覺。


羅琳格無法不去想。


我是正確的嗎?真的是正確的嗎?


羅琳格咬起牙,不斷地把名為思考的硬石磨研,拿著磨研好的利器抵著自己脖口,又因此煩躁的喘不過氣。


『我現在覺得就算被束縛──』


像是從密閉的地底中,透出的一股微風,羅琳格恍然回想起奧蘿拉溫柔的深紫色瞳孔,奧蘿拉曾說過的話也同樣迴蕩不開,也因此羅琳格偶爾會想著,曾經在不同角度肯定過自己的奧蘿拉現在會怎麼看待自己。


『那就是寂寞喔?』


羅琳格抬起頭,望著冷靜地看著自己的莎姆,對著擁有能夠看透自己內心的惡魔,嘆了口氣。


『也許吧。』


『嘿嘿!琳琳承認了。』


『煩死──』


羅琳格還沒把話說完,帕瑪森突然劇烈的抖動,一聲長嘶,羅琳格被抖下了馬。


「什──」


在羅琳格跌下馬的瞬間,在她的眼角,出現了個灰色的影子在森林中竄過,身體碰撞到地面發出聲音,羅琳格灰頭苦臉的坐起身子。


「怎麼回事?」


跌落的巨響讓隊列前方的桃爾西回過頭,感受到視線的羅琳格往桃爾西的方向看去。


「妳沒事嗎?」


桃爾西迅速下了馬,瑪斯背過身坐在馬背上望著,桃爾西走到羅琳格面前向她伸出手。


「沒事,謝謝。」


羅琳格伸出手,桃爾西將其拉起。


「真的沒事嗎?妳剛剛可是摔下馬了。」


「我想應該是沒問題。」


莎姆飄到羅琳格的視線角落,突然小聲喚道。


『琳琳!』


『怎麼了?』


『既然承認寂寞的話!就和她們說說話吧!』


羅琳格無奈地皺眉,開口。


「那個......我不會沒事弄死別人......」


「哈?」


桃爾西聽著,發出了疑惑的怪聲。


「妳剛剛聽到我說話了嗎?」


「......對。」


「該不會妳剛剛會摔下馬也是因為這個?」


「......倒也不是。」


「啊......真的很抱歉,我不是那個意思。」


桃爾西愧疚地低下頭。


「我們只是有點太緊張了,妳看!我們都被迫去送死不是嗎,所以才慌張到神經兮兮的。」


「也是......」


羅琳格苦笑著回答。


「處理好了嗎!」


瑪斯在前面大喊問著,桃爾西不悅地走了回去。


「都是你的錯啦!就說你不要亂去搭訕人了!」


「怎麼又是我的錯了?妳不要管不就沒問題了嗎?」


「反正就是你的錯啦!」


羅琳格站在原地往吵架的兩人方向看著,莎姆飄在她身旁開口。


『和別人聊天感覺怎麼樣?』


羅琳格面無表情地轉頭看向莎姆。


『我不知道......妳也會建議這種事情啊?』


『當然啊!我可是優秀的惡魔。』


羅琳格不解的嘆了口氣,再次爬上馬,跟在桃爾西還有瑪斯後方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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