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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落」第十四日，星期六。

不知是谁，又在哪里焚烧什么，贫民窟的空气总有隐约的焦臭味。

冷风中长长的发丝向着一侧飘扬。

因为与印象冲突的倒错感，辉夜瞪圆了猫一般的眼睛，在胸前紧紧握着双手，连续后退了四五步，但她终于没有摔倒。

熟悉的小棚屋已经不见了，那里现在是碎石和瓦砾，以及插在其中的数块夹板。

这一带是「老刨子」和「大蹄铁」两个帮派的缓冲区，在这个三不管地带的人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不必很熟悉，甚至都不必彼此认识，两两三三搭伙，蒙上脸翻过墙头来一票就能换上几天的酒钱，这是很值当的买卖。

曾经住在这里的男人也是此类活动的一个参与者，这种连带意识让他们彼此之间不会夺取为数不多的财物。

但那是活人之间的事。

若有人因醉酒落进了水道，或是运气不好被「剑」砍了手脚，贫民窟就多了一隅可以欢迎新伙伴的空屋。若房屋已像现在这样变成了废墟，那么对于生前的伙伴来说，至少也不该浪费那些整片的板材。

然而没有人动那些东西，因为它们已经被铁丝网拦了起来。如果仅仅是铁丝网，对于这些惯犯来说要弄把钳子也不算难事，真正让他们望而却步的是胶在网上的纸板。

黑色的大字，「巴利」。

莫说居住在这里的小犯罪者，两个帮派里最年轻气盛的小流氓都会对这个名字望而却步。

辉夜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的家就这么不见了。

她除了在这片废墟前陷入接近半呆滞的状态，没有什么其他能做的事情。

（父亲大人……在哪里？）

（父亲大人是给予辉夜生命的人。父亲大人是将辉夜养育到九岁的人。）

（父亲大人是除了主人以外，辉夜必须服从的人。）

（印象里……父亲大人是这么说的。）

（辉夜的身体与生命已经被父亲大人卖给了主人，辉夜已经没有了处分自己的权利。但卑贱的辉夜居然能承蒙主人们眷顾，得到为数不少的金钱。）

（辉夜……得把辉夜身上所有的钱都给父亲大人。）

（印象里……父亲大人每次都是这么要求的。）

（辉夜不明白……但是像辉夜这么卑微的奴隶没有做判断的权利，辉夜必须听父亲大人的，辉夜必须去相信父亲大人。）

（父亲大人……您在哪里……）

（辉夜……想不起来……）

（为什么……辉夜的家变成了这样……）

（辉夜……想不——）

忽然，她的尖牙在唇间微露，长长的睫毛开始抖动，红色的眼睛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着那片瓦砾，以及那块纸板。

（辉夜、辉夜把房屋的权利交给了别人？）

（辉夜并不是房屋的主人，辉夜怎么能——）

（辉夜、辉夜被交付了房屋的权利？）

（因为——）

（——！）

一时之间秋阳似乎在旋转。穿着高跟鞋的两脚一踉跄，锁链低鸣。

两膝好歹彼此顶住了。她抬起一只被锁住的手，小心地梳理耳际被风吹乱的头发。

（不能……摔倒……不能……勾破……主人赏赐的……袜子……）

（父亲大人……过世了……）

（父亲大人……过世了……？）

没有被头发遮住的左眼里不是惊讶。

没有被头发遮住的左眼里不是哀伤。

没有被头发遮住的左眼里不是痛苦。

没有被头发遮住的左眼里是迷惘。深深的迷惘。

（那么……谁还能来命令辉夜？谁来……决定辉夜去做什么？）

那迷惘是赤黑色的，像是逐渐凝固的血云，自两侧扩散开，将金色的瞳线蒙住。

逐渐激烈起来的迷惘。

（谁来命令辉夜？谁来命令辉夜？谁来命令辉夜？谁来命令辉夜？谁来命令辉夜？谁来命令辉夜？谁来命令辉夜？谁来命令辉夜？谁来命令辉夜？谁来命令辉夜？谁来命令辉夜？谁来命令辉夜？谁来命令辉夜？谁来命令辉夜？）

（「自由支配时间」已经剥夺了辉夜被命令的权利，承蒙父亲大人的好意，辉夜才能继续被使役。）

（现在，父亲大人居然过世了，这究竟是因为——）

（——！）

然后，眼被紧紧闭上。

（幻、幻觉又！）

（——啊哈哈。——）

（不要，不要，不要！）

（——啊哈哈哈。——）

（不要，不要，不要，不是真的！）

（——是真的哦。——）

（辉夜绝不可能！绝不可能！）

（——每个字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哦，用这张习惯于说谎的小嘴巴说出来的哦。——）

（辉夜绝不可能！辉夜是——）

（——是「奴隶」，没有错——）

（——如果仅仅是个「奴隶」的话，确实不可能呢——）

（——但是呢，呼呼呼——）

（——毕竟是个「伪善」的「奴隶」，呀——）

原本握在胸前的双手，已经掩上了脸。

（是幻觉。）

（——「崩落」第四日，星期三，夜——）

（是幻觉，是幻觉，是幻觉。）

（——「在指定的日期，指定的时间，杀死辉夜的父亲，可以吗」——）

（是幻觉，是幻觉，是幻觉。）

（——快点醒过来吧，辉夜——）

（——快点醒过来吧，月光花，快点醒过来吧，——）

（——快点醒过来吧，我自己——）

（——让一具连思考都做不到，只能被「印象」操弄的人偶来承受本应由自己来承受的那些事情，有什么意义吗？——）

（——有什么价值吗？能实现自己的目的吗？——）

（——快点醒过来吧——）

（是幻觉。）

她猛然睁眼，复又垂下双手，轻侧身子，开始四处张望。

（——唔哦，可真遗憾——）

（——呼呼呼，那么下次再见——）

（——等、等等！？——）

很快她就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

一个被人踩过的脏兮兮的白铁罐。

（——等等，等等——）

（——呜呀！——）

投射行为触发了电击，被电击的少女奴隶只是轻轻颤动雪白的肩膀与漆黑的裙摆。

少女蹲下，大腿展露出洁白圆润的曲线。她的手中涌现的是四张挺括的千元钞，以及大约数百元的零钱。

（——住手，住手！——）

（过世的父亲大人已经不需要金钱了。身为奴隶的辉夜也不需要金钱。这些东西对于辉夜已经没有用处了。）

（——好容易攒了两个星期的！明明马上就——）

（辉夜项圈的存储空间应当预留给主人，只有主人才明白什么是更有意义的用途。但是金钱印有尊贵的先代王陛下的肖像，损毁金钱是犯罪行为，所以辉夜应当这么做。）

（——听人家说话啦！哇哇！哇哇哇！——）

钱被悉数放入了罐子。罐子则是被轻轻地放在了写着「巴利」的纸板下。少女奴隶再次起立。

（辉夜不应当再停留在这里。但是，辉夜也不应当返回中央中学。）

（在中央中学，辉夜会频繁陷入幻觉，以至于突然无法行动，亦或者做出浇灌花朵或凝视鸟巢等不恰当的举动。）

（此外，中央中学的侍从们会强迫低微的辉夜进行过当的洗浴、进食与睡眠行为。辉夜必须听从莉拉-桑莫斯侍从长大人的命令，所以辉夜服从了，但是辉夜实在卑贱，本来应该是没有资格进行这些事情的。）

（所以，辉夜应当于次周一上午朝6时整再返回中央中学。在此之前……）

（辉夜还正处于辉夜并不需要的「自由支配时间」。）

（身为奴隶的辉夜必须被命令，辉夜应当去寻找使役者。）

她开始步行离开贫民窟。

（但是，辉夜不明白……）

（为什么……父亲大人会拥有……这栋房屋的权利呢……）

（贫民窟的房屋……分明都是……）

（——啊哈哈。——）

（——我不想说话。——）

（「崩落」……又是什么呢……？）

（——我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