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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落」第十五日，星期日。

（呜、呜……）

（辉夜、辉夜是怎么回事？）

心脏的悸动让辉夜的身体又猛然抽搐起来，她紧闭双眼，拼命地握紧双手，收起被缚的双腿，尽可能将自己的身体缩得更渺小。

搂着她的希娜停止了哼唱，泫然若泣。

绿发的少女已经想不出任何办法了，连辉夜喜欢的歌声也没法将辉夜的战栗压制住。

「乖，乖，不要怕……」然而她才是害怕到瑟瑟发抖的那个。

她只能同样佝偻着，在奴隶居住间的小小窗户下紧紧抱住辉夜的小小身体。

隔着破旧的百叶格栅，屋外的夜正一条一条地把圆月的皎洁光芒抛洒在地上。

（幻觉小姐……您在哪里……）

（辉夜不明白……求求您……求求您告诉辉夜……）

（您在哪，求求您告诉——）

一片灰云忽然被风抹了过来，那光也就忽然地黯淡下去了。

尽管是短短的一刹那，圆月消匿无踪。

昏天黑地。

（——！！！）

（月……亮……被……！！！）

（辉夜……辉夜的头……呜……！）

（呜呜……呜……！）

一阵战栗。辉夜一时无法确定，自己下次要如何睁开眼睛。

是睁到又圆又大，像先前的月一样。

亦或者说，像自己平时一样。

还是睁到眼睑覆盖半眼，像这被灰云盖过的月。

亦或者说，像……某个人一样。

随着灰云再次被风抹走，月光再次洒进房间，猛然的一颤，少女奴隶突然就不抽搐了。

（魔法少女，基本能力，其二。）

（「邪恶感知」。）

（……不是幻觉。）

（辉夜好像……要想起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了。）

除了锁链是凉凉的以外，小小的，温暖的，散发着淡淡香味的身体就这样软软地蜷缩在希娜的怀里。

像是放弃了一切。

（尽管有所压抑，那个方向有「恶」，「恶」正带着强烈的杀意。）

（杀意……分成了……三份？）

（……是和辉夜无关的人吧。）

（辉夜应该「见死不救」。）

又像是原本有什么犹豫不决的事情，已经下定了决心。

（但是。）

（辉夜……要去那里。辉夜必须……去那里。辉夜不得……不去那里。）

（那是辉夜的义务。那是辉夜非做不可的事情。）

（不，不是义务。）

（是辉夜……想去那里。）

（明明不该去的。明明应该见死不救的。）

（但是。）

（辉夜是……「伪善」。）

终于结束了吗，希娜舒了口气，将头与辉夜的头靠在一起。

（但是……但是……但是……辉夜还是不能去，辉夜得到了命令，辉夜必须和希娜-哈维斯特小姐——……）

（……不对，不对，是错的，不仅仅是命令……希娜-哈维斯特小姐……如果没有辉夜的话，没有辉夜的话……）

「小辉夜，你听说我……你听我说。」

但是，但是，但是。希娜看到了她的眼神后，发出了风一般的泣音。

（！）

「以前，那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每次看到她这样……我就知道，其实她该走了，她该去做……很重要的事情了。」

她在怀念中，将米黄色的眼睛闭上。

「但是她……好担心我，以至于她都……没办法痛痛快快地走，所以她才会……露出这种表情。」

很想继续陪伴他人，又不得不离开时，会露出的矛盾的表情。

名为「愧疚感」与「歉意」的表情。

「然后……是小帕尔。小帕尔每次……给我送完饭，陪我聊完天，离开房间前，也总是要……摆出这张脸给我看。」

何止米莉娅呢，希娜想，又何止小帕尔呢。

「现在……又轮到你了。」声音一时提高。

（！！！）

「你们觉得……我看到你们这样的表情……会高兴吗？」声音一时提高。

（……。）

「她们不明白，你也不明白，你们全……都不明白，我根本就不想……成为你们的负担。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我不要……别人为我伤脑筋。」

（……。）

虽然语速很慢，偶尔会停顿，没有口吃，没有结巴。

她努力继续说下去。

「莉拉小姐……让你陪着我。说是为了你，其实……主要还是为了我。从昨晚开始，你已经……陪了我整整一天了。」

和莉拉与帕尔不同，希娜一点都不愿意用使役的方式来强留辉夜，所以少女奴隶的项圈早就在昨夜被她调回了TENANTABLE。

即便如此，辉夜还是一直都没离开她。希娜明白，辉夜是不愿意离开。

「我们一起做了……很多事呢。我们……一起晒被子。我们……一起在等待室执勤。我们还……一起熬粥喝。」

（……。）

绿发少女轻轻地笑。她好久没做吃的东西了，做得几乎一点味道都没有，小辉夜好像不怎么讨厌，真是太好了。

真是可惜，莉拉小姐和小帕尔都还没返回宿舍，否则这可是连自己这种人都难得能炫耀一下的事情。

「我现在还……出不去。偶尔能出去，但是……不是每天能出去。我会……加油出去的。」

轻抚辉夜的长发。好漂亮的头发。

「但我出不去……不是你不能出去的理由。就算是为了……身体好，也应该去呼吸……新鲜空气的。」

然后她轻轻地推辉夜的背。

「想出去的话，就出去……走走吧，小辉夜，不要管我。但是……但是……只有一件事……但是……」

一瞬间她似乎又要哭了，但拼命地忍住了。

「但是……要回来……绝对要回来……能答应……我吗？」

（……。）

（幻觉……小姐……）

（辉夜……应该怎么回答？）

（辉夜……没有印象。辉夜不明白。）

（幻觉……小姐……？）

（……。）

「辉夜愿意答应希娜小姐，辉夜会回来的。辉夜会尽全力，尽全力遵守和希娜小姐的约定。……请恕……请恕辉夜告退。」

「嗯！嗯！我等你回来！回来以后，我们再去煮粥！」

不要总是哭，希娜。

要笑给她看，要笑给她们看，希娜。

就像米莉娅对你笑一样，现在轮到你对着她们笑了，希娜。

大大方方地，像个姐姐一样目送妹妹出去，希娜。

（感谢您，希娜-哈维斯特小姐。）

（不，善解人意的，绿发姐姐。）

然后，即便是门关上了，也不准哭，希娜。

（但是……总之……虽然……确实……比食堂的那些东西稍微好那么一点点……那个。）

（粥的事情……果然……还是……算了……比较好……。）

（……啊哈哈。）

（！？）

（请稍微等一下。）

破败的无人建筑群落。它今夜的统治者，是一名小小的淑女。

遮阳伞……不，遮月伞吗。总之，漆黑的绸布伞在圆月下投下漆黑的影，小巧玲珑的茜恩就站在半空中的影桥上。

尽管那影子看上去潮湿又粘稠，然而黑色洋裙下小小的脚上未曾沾上半点脏污。

她用紫色的眸子愉快地俯视着地面，那里是被影所支配的空间。

粉色的那个已被有重量的影蒙住头部而接近窒息，只在影沼中露出些许裙角的破片。一条尚未染脏的白生生的细腿正在微微颤动。

蓝色的那个则是在先前被有影子的重量袭击了，横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废墙上。现在的她衣裙皆破，在月光下裸露出大半截身体，不省人事。

「本来是没有那么麻烦的，」影之淑女侧着有黑色短发的小脑袋自顾自地说，「统领非说要留你们的性命，这才是最困难的一点呢。」

「呜……啊……呀啊啊啊啊！」

然后茜恩从俯视变为平视。从地面的影中延伸出的影拳正抓着黄色的那个，不时略松开她，又不时将她攥紧。拳下垂落的是一条光腿与一条穿着破破烂烂的吊带袜的腿，拳上的小脑袋已经被掐到唾液自嘴角两侧不断流下的地步。

「拿你最没办法，身体脆弱成那个样子，根本没法控制力度。一不小心捏死了的话，我说不定会被训一顿哩。」

（魔法少女，基本能力，其六。）

（「魔法视觉」。）

（……上面那个，好糟糕。不不不，这已经不仅仅是糟糕的地步了，这魔力量是在开玩笑吧。）

（辉夜仔细想过了，但果然，这个怎么想都不对呀。）

（那个，虽然有关于「魔法少女」什么的乱七八糟的记忆，其实辉夜是奴隶，对吧。）

（手也被拘束着，脚也被拘束着，什么都无能为力的奴隶对吧。）

（只有十三岁，连发育都还没怎么开始的，虽然很可爱，但又弱又小的少女奴隶，对吧。）

（现在，辉夜的心，告诉辉夜，辉夜必须要为了那边那三个，去和上面那个战斗？）

（这怎么可能呢？肯定是哪里搞错了。）

（特别是那边那个泡在黑漆漆的潭子里的，感觉脏得要死的，不知为何辉夜看到就讨厌的，粉红色的那个，辉夜一点都不想救。）

（不如说想在上面再踩两脚，然后再发出幻觉小姐教的「呼呼呼」的声音。为什么会有这种冲动？）

（果然，还是回去吧。就算回去和绿发姐姐一起喝粥也要比——）

「呜呀！」

紧接着，茜恩轻易地发现了第四个的存在，于是挪动一座破屋上的影子，化为巨大的手掌，用一击将她从角落里狠狠地掀出来。

「呜……呜呜……」

（好……痛……）

哎呀，可惜，猜错了。不是报告上说的那只白色的东西。

那个人丁零当啷地滚了有两周半，一直滚到月光下，这么一来终于能看清她那娇小的身体了。

这个口鼻都在滴血的黑色长发的小家伙，是个佩着枷锁与红色项圈的奴隶呢。

好弱小啊。真的好弱小啊。

怎么会不解风情地出现在这种地方呢？既然报告上没有说过，直接弄死也没事吧。

一瞬间，偌大的影之海啸立了起来，高高地，高高地，高高地，直至月亮的边缘，随后轻易地继续漫了过去。

对于区区一名奴隶而言，这「即死」的量奢侈至极，但茜恩并不在乎这些。小小的淑女也是个小画家，总是喜欢创造美丽的东西。

（辉夜……要死……了吗……？）

（明明……辉夜……很怕……死……的啦……）

（为什么……辉夜……要到这里来……白白——）

当漆黑完全覆盖了月亮后，天地蓦地变黑，沉重而又尖锐的影之影笼罩了一切，就像是发生了月食了一样。

（——！！！）

尽管是短短的一刹那。

圆月消匿无踪。

昏天黑地。

（——！！！！！！）

被这影之影所覆的少女奴隶，一时间分不清她的头发与影的边缘。

那海啸就要往渺小的她的头上拍下。

庞大的「死」，对于渺小的她来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

（「恶」。）

（魔法少女。）

（被遮住的月亮。）

（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这样啊。）

然而，影之影的黑水中，倏地升起了新的月。

（辉夜，全部都想起来了呐。）

红色的月在黑发下，闪烁着亮黄色的瞳线。

（——等等。——）

（哎呀，是幻觉小姐呢。您刚失踪到哪里去了，人家好焦心呀。）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嗯？您在说什么呢？）

（——你给我等一下。就一下下，求你了啦。——）

（呼呼呼。明明之前还很强势地想要辉夜求您，现在怎么反过来开始求辉夜啦。）

（——住手。停下。——）

（但是辉夜已经决定好了哦。）

（——我们稍微商量一下，冷静一下好吗。——）

（没有关系的，幻觉小姐，没有关系的。虽然因为影子小姐乱来，刚开始的时候有点痛，但马上就不一样了哦。）

（——不要说得你全都明白了的样子！——）

（可是，辉夜确实已经全都想起来了啊。这种事也好，那种事也好，全——部都想起来了啊。）

（——你什么都没有想起来！首先自称就还没回来！——）

（那种都是小事情啦。最关键的部分已经想起来啦。）

（——不要。——）

（魔法少女，基本能力，其一。）

（——不要，不要，不要。——）

（「变身」。）

（——不要啊！绝对绝对绝对会变成后悔莫及的黑历史的啊！——）

然后，如同月光一样皎洁的光芒，就在影之影后闪烁起来，一时仿佛此夜有两轮明月。

「最最纯洁☆最最可爱☆自天而降的问候☆绽放光芒☆」

（——哇哇哇，不要念啊！——）

「最最善良☆最最正义☆守护所有人笑容的小小甜心☆」

（——不要念不要念不要念啊！——）

「漆黑暗夜中的一轮雪白☆」

（——求求你了，快点停下来啊！——）

「魔法☆月光花☆参上☆」

（——……。——）

（——咕，杀了我。——）

「……」

茜恩看着眼前的人在光芒中失去所有的衣服。在女仆装消失的同时，遍体鳞伤的身体被治愈，自小小的胸脯至腹股沟的一切都晶莹得清晰可见。

茜恩看着眼前的人被完全不同的新衣物包裹，锁链也像是无重力一般披散开。即便如此，那带绒的长袖棉袄还是裸露着肩膀，以及小腹以下的双腿。

茜恩看着眼前的人纵身一跃，躲过那「即死」的影之海啸。

茜恩看着眼前的人轻摇着两条变了颜色的螺旋双马尾飘浮至半空中，左袖扶着内弯的腿，右袖中探出小小的手，在圆溜溜的红色右眼前比出横向的剪刀手，灿烂地笑。

「不知羞耻，」末了茜恩念叨了一句。

（——啊哇哇、啊哇哇哇哇！她说了！她说了呐！——）

（——小学时还没什么感觉，进了中学以后光是念到一半就会羞耻到想去死的变身咒语！——）

（——还要当着别人的面，除去自己的衣服！——）

（——末了还得被强制摆这么一个动作！——）

（——杀了我吧，真的，杀了我吧！——）

（——……你居然还笑！还笑得出来！不许笑！——）

（——而且！而且！——）

然后小小淑女用没有拿着伞，被黑丝长手套覆盖的左手轻点脑侧。

「总之，又是魔法少女吗。但是，雪白的要素在哪里？」

（——果然被吐槽了呀！唯有这个，唯有这个，不要啊！——）

在重新出现的圆月之下，对方如梦方醒一般上下打量自己的服装，然后发出盛大的惨叫声。

「咿——————！！！」

灰色的她不住地左右摇晃眼珠，一边满脸通红地夹紧双腿，一边拼命地往下扯露肩棉袄的下摆，试图遮住自己的丁字裤。

（裙子呢！？裙子呢！？明明应该有一条裙子的呀！）

（——你现在倒是知羞了啊！但是，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呀！——）

啊，无趣。但该做的还是要做。

小小淑女撩起一侧的裙边，行屈膝礼。

「那边那位，总之贵安，我是至高的统领梅菲斯特麾下的『影之柱』茜恩哟。让我问你两个问题吧？」

「……？」

灰色的她，依旧死死抓着棉袄的下摆，一副畏畏缩缩又委屈巴巴的样子。

眼泪在红色的眼睛里不住打转。

啊，无趣。果然即便变身了，也还是弱小者吗。

「第一问，嗯。你知道一只白白的小小的有一条长尾巴的像是糯米糕一样的东西在哪里吗？」

灰色的她死命地摇带有螺旋双马尾的头。

「第二问，嗯。你知道一个头发又黑又长的戴眼镜的叫作朗达利的男人离开他的小山洞后在哪里吗？」

灰色的她死命地摇带有螺旋双马尾的头。

「那么只能请你去死啦。Happy Deathday~~」

「咿！咿！呜嘤嘤！」

茜恩依旧举着伞在半空中静静地笑，但影之长枪阵列已经在空中形成，咻咻地朝着灰色的弱小者抛去。

闪避的动作很快啊。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茜恩能支配中距范围内所有无心智之物的影子，并且随时将之转换为擦伤即死的杀伤性魔法。

因此，茜恩强大，灰色的她弱小，就像已经被茜恩击败的粉黄蓝那三个一样弱小。

更妙的是，兴许是报告迟滞了吧，这个不需要留活口。一晚上什么都不杀，实在不符合茜恩的个性。

兴许粉黄蓝那三个在清醒后看到伙伴的尸体，就能意识到和梅菲斯特军对抗是多么不自量力的事情，然后在号泣中交待这两问的答案了吧。

……怎么还不去死？明明是那么弱小。

「咿！咿！咿！」

灰色的她在空中不断地旋身挪腾，闪过新生成的影之枪。不止如此，羞红了脸的她居然还有闲心分神，一边哀哀地低垂眼帘，一边继续扯着棉袄的下摆。

茜恩不快地将嘴角垂下的同时，三道影之龙卷风瞬间形成，呼呼作声，在月光下随着枪阵一起向灰色的她击去。

不行，要微笑！淑女必须要微笑！茜恩再次强迫自己摆出笑容。

但是，眼前的景象实在不怎么值得高兴。

「咿！咿！呜咿咿！」

灰色的她依旧如同妖精一般，带着锁链在那风阵与枪阵之间飘浮着闪烁穿梭。

尽管是惊慌失措的样子，一次都没被命中。

怎么还不去死！？明明是那么弱小！

（——要死了！要死了！真的会死！呜呀！——）

（要死了！要死了！真的会死！呜呀！）

（——死在这里的话！就完全不是奴隶的死法了啦！——）

（死在这里的话！就是痴女的死法了啦！）

（——……等等？这又是为什么？——）

（想想看呐！在晚上穿着这种衣服飞来飞去的，会做这种事情的，绝对是痴女吧！）

（——我说呐！你以为我想的吗！战斗服不是我能选的呐！——）

（魔法少女！基本能力！其三！）

（「立体机动」！全开！呜呀！）

（——还有「藐视」！影子小姐，请您务必继续彻头彻底地「藐视」我！——）

（——给我负的「警戒心」！给我大量的「藐视」！这才能提高我的速度呀！——）

（呜呀！）（——呜呀！——）

「——！」

又是一个敏捷型？那不是和蓝色的那个重复了吗？

茜恩在烦躁之时略一侧肩，灰色的她就突然不由自主地往地上坠落。

肺部变得异常沉重，以至于无法呼吸与叫嚷。锁链与双马尾被风朝着上方拉扯，完全睁不开眼睛。

这并没有持续很久，她立刻被摔到一块巨岩上。

乓。

似乎是因为过于疼痛，她只是反弓了一下脊背就无声无息地瘫软下去了。但瞧一瞧那再次瞪大的双眼，那张溅出了血的小小嘴巴，以及那终于不再捂住下半身的颤抖的两袖，就能明白她受到了重创。

茜恩一向不太喜欢操纵重力。这对魔力的负担很重，往往不能坚持到把对方摔死为止，而且在此期间，自己就只能操纵贴身范围以内的影子了。然而对于打不中的对手来说，这可能是唯一解了。

明明只是个弱小者，在影之枪与影之龙卷风都已经消失不见的眼下，「影之柱」居然被逼到了要靠近对方才能杀死对方的处境，说不定还会因此把对方的血溅到自己漂亮的衣裙上，这点简直不可饶恕。

但在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从容后，她再次强迫自己眯起紫色的眼睛微笑。影之淑女必须保持可爱的微笑才行。

在微笑的同时，持有黑色剪刀的影之人偶在茜恩背后浮现，随后茜恩开始步行，与这名影之从者一起。

每当她走一步，原本在她脚下被洋伞投射的影之桥就往下衍生出新的一阶台阶，茜恩就这么缓缓地拾级而下。

而灰色的她似乎终于又能支配自己的双手了，右袖颤抖着往背后伸去。

（魔法少女……基本能力……其四……）

（「个人……武装」……）

（！？）

（等等，不应该是弓吗？）

（——你是刚发掘出来的化石吗！所以说，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呀！——）

（……这个，要怎么用呢？）

（——要从这里开始和你讲吗！——）

（因为、因为，辉夜只是市政厅的无能奴隶，从没见过这样的武器呀！）

（——刚才是谁在那边说「全都想起来」了啊！——）

（诶嘿，不要凶人家了，看在人家那么可爱的份上，教教人家嘛。）

（——自己说自己可爱什么的恶心死啦！——）

（——端起来！总之先端起来！——）

（——噫！反了！拿反了！枪口朝着自己了！快拿开！快拿开啦！想被自己的必杀技轰掉脑袋吗！——）

（——对了，就是这样，食指勾到扳机上！——）

（摁了没用呀！伪劣产品呀！）

（——你没有使用魔法呀！总之趁着还在被藐视，赶快先瞄准啦，然后——）

（月光花☆一期一会。）

茜恩只是一步又一步地下降，笑着注视灰色的她。

笑着注视她手忙脚乱地翻弄手中的枪械，笑着注视她不小心瞄准了自己的头部而受到惊吓，笑着注视她不停毫无意义地按下扳机，笑着注视她最终在爆鸣音中将枪械击发。

乓。

笑着注视那颗毫无意义的魔法子弹从自己的侧肩上落下。

真弱小呀。

看这瞪大眼睛颤个不停的样子，多可笑呀。

所以落到了巨岩上后，影之淑女依然能保持微笑。

（——啊哈哈。——）

（——之前冰柱先生明明说过，其余的「四柱」里有『两柱』顶不住这一下。——）

（——你，或者说我，居然抽中了只有三分之一概率的上上签吗。——）

（辉夜，这次真的要死了吗。）

（——是的哦，要死了哦。——）

（明明很怕死的。）

（——是的哦，明明最怕死了哦。——）

（但是没有办法。）

（——是呀，呼呼呼，再见啦。——）

（只能以裸露大腿的痴女的身份死去了。）

（——你这个没有口德的家伙给我等一下！——）

茜恩突然改变了主意，背后的影之人偶被她驱散。

用一大团「即死」的黑影覆盖眼前的弱小魔法少女的话，就不会被溅得一身血了吧。

伴随着这想法，她俏皮地一笑，伸直纤细的右手，高举洋伞。

那刹那，月亮就像是一池银白色的水，被墨给注了进去，黑在上面渐渐地染开。

（！？）

（月……亮……被……？）

尽管是短短的一刹那。

（——第一次，是「表扬」——）

（！！！）

圆月消匿无踪。

（——第二次，是「奖品」——）

（！！！！！）

昏天黑地。

（——第三次，是「礼物」——）

（！！！！！！！！！！）

「呼呼呼……这样啊……」茜恩突然听到悄悄的沙哑声音。

（第四次，是「愿望」。）

（月光花☆一期一会。）

轰隆。灰发的魔法少女用尖牙死死咬着嘴唇，忍着全身心的疼痛，伸直长袖逆持枪械，用一发狙击弹将自己所躺的巨岩击碎。

在下坠中，她擦过了那「即死」的黑团。

「呜嗯！——呜，呜，呜！」

由于被茜恩赋予了更高的重力加速度，她落得比周围的碎岩更快，因此首先狠狠地砸在了下方的地面之上。随之，她捂住头脸，任由碎岩的小颗粒不断地击打柔软的身体与裸露的双腿。

在这疼痛之上，她还感到眩晕。那是由于连续透支了大量魔力发动必杀技，在身上产生的反噬效果。

「咳、咳咳咳……」

在四散的尘灰里，在强烈的眩晕里，在遍布全身的疼痛里，她不断地呛血。

然而袖子挪开后，笑意却如同圆月一般重新浮现。在此之上，两眼也睁开了。

半垂眼睑下的红色猫瞳里，满是嘲弄的意思。

「我说呐……虽然你说……人家不知羞耻……再怎么想……你才是……那个痴女呀。」

她一边用袖子扫着身上的小石子，一边说。

「……」

因为没有命中目标，茜恩正在再次缓缓朝下步行。一边小心地避开尘埃，一边努力地在烦躁中维持淑女的微笑。

听到这突然的污蔑，她也仅仅是一皱眉，并没有止住脚步，以及微笑。

「——内裤……全看见啦。」

「——！」

微笑突然就消失了。

茜恩停住了脚步。不仅如此，还突然放下左臂，将裙子往里收。

「才这么点大的……女孩子……穿着黑色的……蕾丝内裤……是想去……诱惑谁呀……呼呼呼……痴女呀。」

「不、不是的，那是——」小小的淑女的脸变得通红。

「刚才你用伞尖……给月亮注入液态影子……的样子……看上去像什么……你知道吗……呼呼呼……痴女呀。」

「我没有想过那种事情！我没有想！」小小的淑女大叫起来。

「仔细一看……就能知道……你的衣服也是用……影子魔法编织出来的吧……这么一想……你现在其实……是在裸体吧……呼呼呼……鲜廉寡耻的……痴——」

「够啦！」咻咻咻。小小的淑女颤抖着抛射出影之箭阵。

「呜呀！呼呼呼、呼呼呼。哎呀……好疼、好疼呀。呜呀！呜呀！呼呼呼……呜呀！」

灰发的魔法少女带着锁链横滚起来，一边笑一边叫痛，一边叫痛一边笑。

（啊哈哈，我回来啦。）

（什么呀，那个幻觉小姐。多嘴又电波，总在那边玩弄少女心。）

（什么呀，那个人偶小姐。愚蠢又固执，净是给人增加黑历史。）

（但是呀，但是。必须得原谅你们啦，毕竟。）

（你们都是我自己嘛。）

（而且呀，而且。必须得原谅你们啦，毕竟。）

（不知为何我看到漂亮的女孩子总是会偏心，以至于连生气都没法生气呢。）

（影子小姐呀，对您，也是这样呢。）

为什么！明明自己那么厉害，对方那么弱小，为什么打不中呢！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呢！」咻咻咻。小小的淑女维持着箭阵，握着伞的小手气得发抖。

「你迟早会疲劳到闪不过的！到时候我迟早会杀掉你，可你呢！就算让你瞄准我打，也是伤不到我的！在『四柱』中，我可是以防御闻名的哟！」

（这倒是的。唔姆，怎么办才好呢，发愁呀。）

得笑，得笑，淑女是必须微笑的，所以笑。

（究竟是怎么一个原理——）

「刀剑也好弓箭也好，子弹也好炮击也好，但凡有影子的东西都伤不到我。因为我即是『影』，『影』又怎么可能被『影』给伤到呢。」

（……。）

（影子小姐，弱点一，无法高速移动。）

（明明是和无视距离的影子相称的能力呢。）

（影子小姐，弱点二，无法虚体化。）

（明明是和无法打中的影子相称的能力呢。）

（影子小姐，弱点三，的话呢。）

「之前有几个国家的讨伐队里啊，好像有几个聪明的家伙发现了这点，所以用『火』来攻击我，但那也没有用哦。因为所谓『火』啊，也会扭曲空气，产生颗粒——」

「那么，是时候啦。」妩媚的声音。

「呜呀呀呀！」

（魔法少女，基本能力，其五。）

（「个人天赋」。）

（月光花☆玉屋。）

乓。箭阵被驱散，茜恩突然狼狈地自影阶上跌下，一直滚落到地面上。

她的眼睑跳动，难以置信地捂着绽开的衣裙下受创的肩膀，在被白色的魔法光芒穿透后，那里已经开始淌血。

一瞬间的迷乱中，重力控制也被撤除了。有谁就此摇了几下脑袋坐了起来，然后开始平举两袖间的枪械瞄准。

（虽然会对您偏心，也很难对您生气，但还是会打的哦。）

（因为就算是问题儿，也还是魔法少女呢~~）

（月光花☆玉屋。）

（月光花☆玉屋。）

「呜呀！呀啊！」

乓。乓。茜恩还来不及召唤影之利刃，右臂与腰就被新的光束射穿。她疼得立刻用左手捂住侧腰。因为右臂突然失去力量，小小的伞脱手滚了出去。

有谁已经甩着袖子直起身了。有谁已经用沾血的双腿趔趔趄趄地走过来了。有谁用赤足踩住了伞柄。

同样用左手捂着自己侧腰的灰色的魔法少女。

「老实说……我还挺吃惊的……这东西居然有朝一日……还能当作攻击魔法用呐。」

「别、别过来！别过来！」

「接下来打……哪里呢？呼呼呼，这里吗？这里吗？还是……这里吗？」

枪口在惊惶的淑女身上游走。从大腿根，到腹部，到胸口，到依然幸存的左臂上。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杀我！」

（……魔王先生的手下，怎么全是这个德行啊。）

（行吧，不杀您。）

（呼呼呼，虽然不杀您哟。）

「没杀掉你哟，这一枪也……没杀掉你哟，没杀掉你哟，这一枪也是……没杀掉你哟。」

乓。乓。乓。乓。

「呜呀！啊！啊！呀！」

身上的非要害位置又多了四处创口。

（但是我早就说了吧，我不是「圣母病」呀。）

「哎呀？你没有……那么容易死的样子嘛。那稍微……过分一点的位置……也可以的吧？呼呼呼，反正只要……不杀你就行了吧？」

那枪口继续移动，一直顶到长着黑色短发的小脑袋上，然后往茜恩的嘴的方向探去。

茜恩从没见过这样恶劣的魔法少女。从来没有。

她终于放弃做淑女了。她哭泣起来了。

「别打……我！别打……我了！呜、呜呜……别打……我……呜呜呜……」

「呼呼呼，原来是这样啊……谁叫你……没说清楚呀……早这么说……我——」

枪口根本没有挪开。

「还是会……打的哦……」

俏笑。

「会打到你这辈子……想起我就害怕为止哦……会打到你……不管身处何方……每想到有一座城市……有这么一个人物在……就夜不能寐的地步哟……」

尖尖的牙齿在这微笑中完全露了出来，然而半垂眼睑下的血眼里毫无笑意。

「不要……不要……」

茜恩两臂都受了伤，她痛得直想蜷缩起来，但她怕自己一动就会被射穿头颅，所以只能在绝望中呜咽，拼命向对方投去哀求的视线。

明知张嘴的话就可能被塞入枪口而被射杀，但还是张嘴求饶。

黑色的死兆星，必须向着灰色的死星求饶。

（啊。）

（「邪恶感知」失去目标。）

「但是现在的话……去吧……去吧……你可以……走啦……」

枪口突然抬起，茜恩不解地瞪大满是泪花的紫色眼睛。

「在你的同党里……散布我的传说吧……这么一来……直到我死为止……你们就能……稍——微收敛一点……了吧？」

于是，在魔法☆月光花的凝视中，黑色的那个连忙伏下身，抽泣着，艰难地、缓缓地，然而也是一刻不停地，朝着远处爬行。

月光花瞭望那月亮。然后。

「呼呼呼。」

在风中，她笑了起来。

（有点可惜呢。）

（若是那边的三个优等生真的遇到了生命威胁，我就不用留手了呢。）

（也没有可以监禁她的方法。被愚蠢的原则束缚着的愚蠢的我，现在只能放她跑掉。）

（呼呼呼，但是这么一来，也不算白忙了这一晚上了吧。）

（她会怎么样呢？弃恶从善吗？做个中规中矩的普通人呢？还是……继续作恶呢？）

（——但是，既然「邪恶感知」已经失去了目标，她的恶行以后应该会仅限于杀人啦，放火啦之类的事情，至多也就是破坏几座城市，毁灭几个国家吧？）

（呼呼呼，什么呀，那种事情，不就无所谓了嘛。）

（——只要我「看不到」的话。）

（毕竟，我可是。）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她低下头，有些害羞，但也有些放肆地笑。

（「伪善」啊。）

在圆圆的月亮下，纵然浑身是血迹，也如同舞蹈一般旋转着身体，如同银铃一般笑。

「呼呼——」

这笑声戛然而止。

「……我说呐……你……看到多少……」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还有谢——」

「……你……看到多少……告诉我……」

「……对不起……我真的、我真的不是……有意……」

「……告诉我……告诉我……告诉我……」

「……从听到变身咒语——」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三人组里攻击力最低，基本只能当后卫支援的魔法☆雏菊自从被影之拳释放开始，就抱着破碎的裙子与两膝，保持着大气不敢喘的状态，静静地看着灰与「恶」的交战。

现在她只是看着月光花徒然地在地上滚来滚去。

灰发的魔法少女猛然抬头，尽可能恶狠狠地眯起噙满泪水的猫瞳。

「但、但是！但是！我可是知道你住在哪里的！门、门口有很多花的那个地方！对不对！对不对！」

「噫！」

米兰达缩起身子，抓着自己长长的刘海瑟瑟发抖。

「你、你你要敢说一个字！特别是，对那边那两个，你、你敢的话呐！问、问题少女会做出怎么样可怕的报复，她、她自己都不知道呐！」

「我不说！我绝对不说！」

「你答应我的！你答应我的哦！」

「我答应！我答应！」

「我走了。不许追踪我！」

魔法☆月光花猛然浮起。

「您先别走！我帮您治疗一下！您、您这是要上哪儿去啊！」

「去取钱！还有回家了啦！」

半带泣音的回答，在月下带着回音沙哑地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