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奴隶姬,临死时分的沉思

「崩落」第十七日,星期二。


(……啊哈哈。)

(结果,就是这样了。)

呜呜作声的汽笛,咯哒咯哒的震动。辉夜眯上眼睛甩甩脑袋,以驱开烧灼的尘灰。

血红色的双眼再次睁开后,景色依旧不变。夕阳下,郁郁葱葱的树木之间,铁轨如同流金一般前进,西弗斯雪银城的城郊已经近乎一个小点。

黑色长发在眼前乱舞,被风拽得生疼。飘扬的裙摆偶尔从下方闯入自己的视野。

这便是她的处境。火车正在离开城市,少女奴隶就缚在车尾。

白嫩的双臂有如十字磔刑一般左右展开,戴着项圈的脖颈与手腕皆被链条拘束在锈迹斑斑的铁栏杆上。小小的脚绑在一起,箍在栏杆的下部。

她很轻盈。即便如此,由于固定点很少,这拘束就近似苦刑了。手腕和脚踝都很痛,细瘦的脖颈还被勒着,以至于连呼吸都断断续续的。

这很痛苦。即便如此,这苦刑与她接下来要得到的处分相比,几乎微不足道。

「未经拥有者允许,离开城市的边界」,是为逃亡。当火车离开西弗斯的边界之时,作为对逃亡者的惩罚,她会爆体而死,化为血雾。

(呼呼呼,原来还以为能找到一份和奴隶的身份相称的工作的呢。)

(擦地板也好,洗衣服也好,做饭也好,只要命令我,我都会去做。)

(像以前一样做脚垫也好,做沙袋也好,只要命令我,我也都会去做。)

(哪怕我一点都没有期待过的这种事那种事,因为我是奴隶,只要命令我,我也都会服从。)

(结果,一上来就是这种最最恶质的范式,怎么一回事嘛。)

(要比喻的话,简直就像戴着红帽子的水管工刚走了一步,就被突然出现的隐藏尖刺给刺死了。)

(若这是正式发售的游戏,一定会被玩家们怒骂着要求退款吧。然后在社交媒体炎上,得到一连串朝下的大拇指吧。)

命不久矣。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呢。)

她睁大圆圆的眼睛,对着夕阳欢欣地微笑。

(就——算怕痛,就——算怕死,就——算爆炸死一点也不可爱。)

(服从一切命令,这便是现在的我。)

欢欣地微笑。


早些时候,娇小的奴隶抱着请求租赁的告示牌,在市街上畏畏缩缩地蹒跚。

掠过石砖铺就的拱桥,掠过大型「作坊」黑漆漆的阴影,掠过鸽群惊飞的喷泉广场。

因为锁链的缘故,平日里她就走得不快,今天又搂着这形状不规则的大物件,步伐就变得更为缓慢了。

所以,任何人都能把告示牌上的文字,还有那张姣好脸庞上的柔顺笑容看得清清楚楚。

尽管如此,她的运气不怎么样。

是因为,她被拘束着,觉得她不能好好地完成工作?

是因为,似乎见过她被恶德贵族凌辱的场景,觉得她是个会招致不幸的瘟神?

还是因为,她总是时不时偏开大道,穿过隐藏着恶意与危机的小巷子呢?

总之,在这个金红色的傍晚,没有一个人喊住她,给她一点工作。

由于已经入暮,担心她是在招引情色交易的「剑」倒是抓住她的项圈检查过几次,不过好像是多此一举。

首先,纵使被人一把抓住,她也不会惊惶,而是立刻低下头一动不动,顺从地任他们上下其手。

脖颈被拽疼了也好,臂膀被铁手套捏疼了也好,她都不会叫痛,完全是一副乖巧的样子。

换而言之,并不会心虚或紧张。

其次,从项圈的铭印来看,她隶属于市政厅,想必受过良好的教育,知道什么是可以做的,什么是不可以做的。

虽然告示牌上的措辞有些暧昧,但还在可接受的范围里。

说到底,只是个小孩子而已,说不定根本不懂那方面的事情。

所以到最后,「剑」们每每都会松开她,放行。

那时,她就会抱着告示牌,只在木板后露出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轻轻地屈膝。

这经历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真奇怪啊。

若这名少女是在认真寻求一份工作的话,为什么所步的方向,愈发趋近连「剑」都不愿意涉足的罕有人烟之处?

不奇怪啊。

这么一来,被看上去不怎么正经的年轻男性抓住瘦削的肩膀,推搡在地上,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他们当然要嘻嘻哈哈地嗤笑了。

要嗤笑,这个愚笨又无能的猎物,自投罗网。

要嗤笑,从这块告示牌上能够解读出的,些许下流的引申义。

还要嗤笑,问她在这里做什么时,她竟然怯生生地抬起头,以「辉夜在寻找工作」作为答复。

那就给她,一份工作好了。

随他们的心意使用她好了。

所以把她的头再一次摁在地上,这样便好了。

(呼呼呼。)

(中——奖——啦——)

(唔姆,这「中奖」的措辞之中并未包含任何特殊的含义。毕竟我又不可能支配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极其偶然的不可抗的可怕的小概率事件,对吧。)

(这么一来,某些迟到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呀。我好害怕啊。我好惊惶呀。)

(不过,转念一想,果然是我的不对。我居然一度把「醉汉」和「不良少年」相提并论,这实在太不应该了。)

(瞧呀!「不良少年」可是很能干的呢!比「醉汉」能干得多!)

(勇猛的气势!)

(年轻的体魄!)

(严密的——)

但是,还要等一下。

(唔姆?)

因为一名瘸腿的青年,从不远处慢悠悠地走过来了。

所以,要为了他把路让开。

除去用手臂压着辉夜的两人外,年轻人们全部毕恭毕敬地鞠躬,精神抖擞地问好。

抵达辉夜的面前后,他就径直蹲下,粗鲁地抓住她的前发,先是检查她的项圈,接着是注视她的眼睛。

(呃。)

(严密的纪律。)

(所以说,这真的是一个小流氓团伙呀。这位瘸腿先生就是他们的头目吗?)

(规矩还蛮多的嘛。所谓的「长幼有序」?)

(……呼呼呼。)

(可对我来说,又有什么不同呢。)

被支配者则以软弱温顺的目光回视,泪光粼粼。

(听好了哟。我是无害、无邪、无辜的少女。)

(你们的话,则是可怕、可怖、可骇的加害者……一大群。)

(对我来说,结果不可能有任何变化。我会在此时此地被侵犯,谁先谁后对我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你们嘛,因为数量实在太多了,要是现实生活是一本小说的话,你们不过就是连名字都没有的路人和龙套而已,谁先谁后对你们又能有多大的区——)

于是,贝尼斯用懒洋洋的声音发令了。

「别的女的,可以。这个女的,不行。你把她搬起来,跟我走。其他人,该干嘛干嘛去。」

(。)

(我没听清。)

这道命令一出,不少青年都抬起了头,递来了狐疑的视线。

(看呀!您这命令都引起众怒了呀!)

(我们退一万步,退一万步来说好了。就算您和我的主人文官先生一样是性冷淡,或者因为腿脚不方便做一些有规律有节奏的运动,可您难道不应该至少体恤一下您的手下吗?)

(您可是头目呐!就算手底下只是一些小流氓,要是不给他们最起码的尊重以及福利待遇的话,也迟早会被人推翻,或者背后捅刀子——)

可他们没有反抗。他们甚至没有发出任何不满的声音。

原本压着辉夜的人里,一人夺走了少女奴隶手中的告示牌,另一人则是按照嘱咐,把她拎起,自腰部夹在臂弯里。

(……啊哈哈。)

诚然,他们都渴望辉夜的身体。尽管还年幼,借着夕照能看清,这是一个值得好好享受一番的尤物。

可那渴望,远不如对被解职的「剑」的恐惧。

即使没有接受过多少教育也没有关系。任谁都知道,谁拳头大谁有理。

他们早就用身体记住了,但凡是单打独斗,没有任何人能从这个瘸子手中占到任何便宜。

而作为一群乌合之众,他们又没有一拥而上来对付他的勇气,毕竟打头的那个肯定非死即残,谁都不愿意承担这份光荣的责任。

所以,服从贝尼斯,便是这个帮派最最浅显易懂的真理。

(算了,爱把我带到哪里就带到哪里吧。随便你们,我不管啦,反正我是奴隶。)

(不过,那边那位,那个我回头还要用,所以求求您别丢在火堆里,别丢在火堆里,别丢在火堆里——)

(……啊哈哈。)

(我的小手工,我刚做出来的小手工。真是的,搞什么嘛。)

(只能说,幸好我买的不是无法回收的「小黑板」,而是可以多次利用的「油漆」。)


贝尼斯很懂奴隶。尤其是像辉夜这种彻底驯服的东西。

——怎么能够不懂呢!?这帮最最可恨、最最该死的东西!

他原先是一名准伯爵的专属护卫。他曾经以为,带小孩是世界上最轻松的事情。可那是个小混蛋,彻头彻底的灾星。

到其他贵族家拜访时,他还会收敛一些,可是一旦拜访的是官僚,简直就是肆无忌惮。

他会推翻桌子。他会扯倒书架。他会砸掉精美的花瓶。即便是和他讲了一万次,他还是不听。

若是平民家的孩子,即便是脾气再好的家长也可能会用一顿毒打来尝试解决这个问题。然而身为贵族的子女,其父母、仆役乃至于受害的官僚本人都只会好言好语地相劝,一见自己这些行为不会受到惩罚,他当然会变本加厉。

贝尼斯实在是很不满。可即便再不满,他也只能做劝说者中的一员。作为平民,这是毫无办法、理所当然的事情。

结果,这理所当然的事情,导向了贝尼斯一生中最大的灾难。

那一天,他们去拜访了一名官僚。这名官僚的妻子是富商的女儿,因而家中居然使役着已经通过三级测试的「庭中」奴隶。

夫妇两人都在外出,在等候的时间里,那个小混蛋又开始了他的暴举。

撕破窗帘。撕碎信笺。用裁纸刀在沙发上戳窟窿。

若当时闯进等候室的只是普通的奴隶,恐怕会识相地退出去,在哪边的角落里抱着头瑟瑟发抖吧。可那个「庭中」的货色毕竟是冲出来了,尽管一脸惊惧,还是为了保护主人的财产展开了双臂,哪怕对方是准贵族,也毫不退让。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那个小混蛋如同在家处分奴隶一般,随心所欲地用手中的利器切开了对方的项圈。

大爆炸。

哭嚎。

尽管贝尼斯已经很快地用附魔戒指展开了防御,诺切顿伯爵的独生子还是失去了髋骨以下的整条右腿。

于是,责任认定。

首先不可能是准伯爵的问题。他只是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小淘气。

那名官僚一家也不可能有什么问题。不如说,如果在对方家里被搞得一片狼藉后还强行追究对方的责任,只会令双方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传出去更是不好听。

那么错的便是贝尼斯。动作不够迅速,导致幼主失去了腿的贝尼斯。

当然要剥夺他作为「剑」继续工作的权利。不过在此前,他还有债要还清。

既然幼主丢了腿,也要打折他的一条腿才算公平。真实的处分比那还严厉,他差点丢掉性命。

被刑棍一度又一度地击打时,他只有一个念头。

那个该死的奴隶。

虽然已经死了,但万分该死的奴隶。

自己的一切,在短短的一瞬间里,都被这么一个低贱的东西毁掉了。

这个念头,当他因为治伤花费了所有的积蓄,当他因为腿伤无法得到任何工作,当他甚至沦落到要靠以前最最轻蔑的犯罪行为来维持生计时,就变得愈发强烈。一次一次,变得愈发强烈。

该死的奴隶。

所有那些,该死的奴隶。

而今天,这些该死的奴隶中,居然有一个落在了他的手里。

市政厅的落签,代表「庭中」。

红色的项圈,尽管没有那么确信,多半意味着通过了「三级测试」。

TENANTABLE的押花,「处于自由支配时间」,则表示可任任何人拿捏。

世界上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所以,这是天兆,这是天启,这是天之讬宣,这是天之命运。

所以,在这一日,要对辉夜做的事情,便是迟到的处刑。

由于有红色项圈,无法直接杀死她,那么就把城市的边界线化为最最锋利的断头台。

原先是「剑」的他,在「剑鞘」姑且还有几个脸熟乃至同情他的朋友,所以只要不上火车,混进火车站还不算什么大问题。

他搞明白了哪辆列车即将发车后,就指挥那个擒着辉夜的小混混跳下站台,往车尾的方向走。

既然你那么听话,那就乖乖地交出你的使役权。

既然你那么听话,那就乖乖地被绑在火车的后边。

既然你那么听话,那就乖乖地去死。

全都去死。


于是,辉夜便陷入了如今这十字磔刑一般的处境。

(呼呼呼,结果「油漆」也用不上了啊。)

少女在这死之旅中欢笑。在十字磔刑中,用心体会着余命的每一分每一秒在风中流逝。

(唔姆,说起来,我这姿势有点像某个电影的著名场景呢。以大冰山为卖点的催泪电影。)

(不过果然有一点点区别呢。不,不是一点点,有一大堆呢。)

(其一,本剧所用的载具不是「游轮」,而是「火车」。)

(其二,本场景不在载具的头部,而在载具的后面。)

(其三,本次的男主角没有抱着女主角的后腰,而是把她绑吊起来。)

(其四,本次要死掉的不是男主角,而是女主角。)

(其五。)

欢笑。持续地欢笑。

(本剧毫无催泪要素。)

(只是最——最平庸,最——最乏味,最——最理所应当之事。)

笑意从尖尖的牙齿弥漫到嘴角边。

笑意渐渐攀上了愈发晦暗的双眼。

(我是「奴隶」。)

(我得到了命令。我交出了我的使役权。然后我的拘束具被调整了,仅此而已。)

(若我因此而死,仅仅是不凑巧而已。)

这一刻,暮色渐浓。亏月已在空中展露它的身形,与夕阳隔空对望。

少女的左目正如这夕阳。

少女的俏唇正如这亏月。

(啊哈哈,而且,这么一来,我终于不用烦心了。)

(我不用再去想救出莎莎以后,后续该怎么办的问题了。)

(她这一族被当成劣等种,只要抓住就会被当作牲畜和奴隶。在整个王国,没有她的安身之地。)

(身为「奴隶」的我没有办法照顾她。我也没有办法把她交还给她的母亲。我更没办法以我自己的任性,随便要求别人为她负责。我哪有这种资格,世界上哪有这种道理。)

(若是之前那种即将面临酷刑的情形,我还能厚着脸皮对嗅嗅小姐叩头。可如今呢?)

(她已经衣食无忧。她也只是暂时失明。呼呼呼,而且,因为还没有学会如何工作,一天大半的时间都是在休息。)

(虽然可能需要被迫做一些侮蔑性质的事情,但也仅此而已。反过来想想,只要舔脚就不会挨打,其实还是挺值当的买卖吧?)

(总之,跑又跑不掉,现状又没坏到无可复加的地步,她就应该继续当「奴隶」。)

(——别开玩笑了。)

(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

(只要这颗「伪善」的心还在躁动,它就在喊,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它惝恍。它忧愠。它震恸。它质疑。)

(结果,我就做不到「见死不救」,只要我没有彻底地「无能为力」。)

(啊啊,所以,所以,所以。)

(呼呼呼,所以。)

(这难道不是。)

(最最好的结局吗。)

夕阳一般的眼睛对着亏月欢欣地笑。

(让我再也没有办法「自作主张」的,最最好的结局。)

亏月一般的嘴唇对着夕阳欢欣地笑。

(也是与最最无耻,最最卑劣,最最低贱的我,最最相称的结局。)


笑容被下作的接吻声打断了。


(……。)

「等、等等,还不可以,在外面不可以……」女性一边娇喘一边说。

「我知道,我知道,不做那个,不做那个,」男性则似乎有点拘谨。

(……呃。)

少女奴隶的眼睑瞬间半垂。金黄色的瞳线也不再追随天体,而是不悦地往侧面移转。

(我说,我说呐。)

(刚酝酿好的情绪,全都泄漏掉了啦!)

听上去,对话的声音来自她的后侧上方,具体来说是最后一节车厢的顶上。

那个位置,似乎正好看不到被绑在车尾的辉夜。

(唔姆,总觉得其中一位的声音好像听过……)

(居然爬得那么高,也不怕掉下去……总之是两名「剑」?)

(玩忽职守在这边偷情,耽误人家的事情!)

接着,接吻的声音又恬不知耻地响起来了。随之,少女奴隶的脸也不由得烧起来了。

已经不再看天体了,也不再看侧边了。她把头完完全全地低垂下来,茫然且羞赧地盯着不断远去的铁轨。

(停下来!)

(快、快停下来!)

(啊——啊,在人家的重要时刻,搞什么嘛!)

(快点停下来了啦!)

「恭喜你升职,也谢谢你带我搭『火车』,我活到这个岁数,第一次……」女性突然说,声音带着笑意。

(原来女方不是「剑」呀。看来男方的臂力不错呀。)

「这是在下应该做的,」这时男性的声音则带着一丝自豪。

女性「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成天在下、在下的,都结婚了,还改不掉。」

(而且,原来是夫妻呀。但是即便是夫妻,也分工作时能做和不能做的事——)

(等等……「结婚」……好像真的有什么在触动我的回忆……)

「正是『在下』!」男性的声音越发得意。

「在下已经获得了执拿小姐的手的荣幸,那么,在下就自然而然有了照料小姐的荣幸,与小姐一同养育孩子的荣幸,与小姐携手至老的荣幸。这么一来,在下必然要卖力工作,赚到足够承载家庭的金钱才行。」

(呜呼,还说得挺浪漫的。)

(呼呼呼,这就是男人的嘴吗。)

女性吃吃地笑。「你可是守护大家的『剑』哎,只想着家,格局好小。」

男性的得意完全不减。「詹姆斯也经常说我是个瞻前顾后的男人,但我引以为荣。」

(「瞻前顾后」……我的记忆……唔姆姆……)

然后,一瞬间,像是乌云翻滚一般,女性的声音剧变。

「瞻前顾后的男人,去找游女,是吧。」

「绝绝绝绝绝绝绝绝绝绝无此事!」

(——!)

「我给你提个醒,结婚仪式前六天整,黑头发的,红眼睛的,小小的!」

「我没有!我绝对没有!耳朵!在下的耳朵!」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男性讨饶了半天后,女性终于阴森森地说了。

「最后一次?」

(哦呜!哦呜!)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但其实也不是最后一次。」

(果然不行了,得想办法用Wardrobe逃跑!)

「哈~~~?」

(这要给他们发现了,就不是一点点尴尬的问题了!这可是要被误解成卖春的痴——)

「我根本没有对她下手!那个远看还行,近看就是个丑八怪,和小姐的容貌完全不能比,在下当场就断念了,绝非妄言!」

(等——)

「……真的吗?」

(。)

「真的。而且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去找游女了。因为我已经有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妻子了。」

接吻声又开始了。

而不知为何,辉夜不再看铁轨了。

被缚的少女一侧脑袋,又开始微笑。

(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

(这、就、是、男、人、的、嘴、吗。)

欢欣地微笑。

(好呀。真的很好呀。)

(没有Wardrobe的事情啦。)

(等下人家会发出爆炸的巨响,是吧。)

(还会变成一大团很不可爱的血雾,是吧。)

(虽然不太能指望风向,但万一,万一呢,说不定血滴还有碎尸会溅到他们的脸上呢。)

(因为新婚就得意忘形的男人,给人家用一生的时间消除人家人生最后一幕的心理阴影吧!)

突然,女性的声音变得忧郁。「其实我不想搬走。」

「我知道,我又何尝想,我也有父母,我也有我的朋友,我也不想和他们分别,」男性耐心地劝导。「可是你知道的,你的心脏只有王都才有法子治,王都『剑鞘』的这份新差事也是真的很不错,你也很喜欢,不是吗?」

(——!)

「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你听我说。」

一停顿。

「再过大概两分钟,至多三分钟吧,我们就离开月影森了。到时候,你就能看到你朝思暮想的碎星瀑布了。」

「碎星瀑布!」女性发出了像是小女孩的欢叫声。

「我想,在那个时候,吻你,可以吗?」男性突然变得扭扭捏捏的。

「当然可以,」女性娇笑。「不仅是那个时候,请用一辈子吻我吧。」

(……)

(啊哈哈。)

(啊哈哈哈。)

(男人的嘴,啊。)

(——姑且容我吐槽一句吧!你们俩不是已经吻了一路了吗!)

在那一刻,少女奴隶的笑容也即告终结。

在夕阳与亏月之间,她再次低头,难过地看着铁轨。

(唉。)

(最最害怕的死也罢了,最最担心的不可爱也罢了。一想到自己会变成对他人而言败兴的东西,老毛病就又犯起来了呐。)

(对我来说最最好、最最相称的结局,也就不得不保留下来了呐。)

(不过,用Wardrobe来直接解开拘束,是不行的呢。)

(因为「某些原因」,我只能把拘束具调整成基础拘束模式。这么一来,我肯定会掉下去的。)

(就算能忍住悲鸣声,也还是会撞到铁轨和地面,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吧。)

(也就是说,就算没有变成不可爱的血雾,也还是会变成对新婚夫妇来说败兴的东西呢。)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了。)


「呜——————」

一瞬间,汽笛鸣响。

这便是西弗斯市的边界。在瀑布通过暮风递来的水汽中,男女在车厢顶上热情地相拥。

魔法☆月光花飘浮在空中俯视着他们。

她一边舒展着锁链纠缠的晶莹双腿,一边用右侧的袖子遮住小小的嘴巴,静静地苦笑。

(结果,又穿上这身行头了呢。)

(这充满了「伪善」气味的东西,本来在今晚就该丢掉的呀?)

(这一下,我又延迟毕业啦。)

随后,她抬头看天空。夕阳与亏月隔空对望的,满是火烧云的天空。

(真讽刺呢。)

(这到底算怎么一回事嘛。)

(连以「奴隶」的身份「死去」都做不到,简直真的就是,「到死都改不了」的「伪善」呢。)

接着,她以半垂眼睑的双眼注视夕阳,再次苦笑。

(既然如此,只能以「伪善者」的身份「活下去」了呢。)

(——以最最无耻,最最卑劣,最最低贱,顺带又很怕死的「伪善者」的身份,「苟延残喘」,呢。)

(啊哈哈。)

(我不信神。)

(我不相信天兆、天启、天之讬宣。)

(但是这一次,我,姑且投降好了。)

(对着天之命运。)

然后。

(所以。)

她眯缝起半垂眼睑的双眼。

(莎莎,继续忍耐下去。)

(即便一个人,也要想着姐姐的心在你的身边。)

对着亏月继续苦笑。

(给姐姐时间。)

苦笑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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