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奴隶姬,不期而遇


本次精校了【0】【101】【102】【103】【153】。

精校重点:【153】基于本章的新逻辑,微调了某人拘束具在特定状况下的表现。



「崩落」第三十六日,星期日。


(初次见面。)

(没有想到您一直都待在这里呀。)

(请原谅我擅自挪用了属于您的东西。)

(呼呼呼……没有回音。)

鸟啼。指尖轻轻擦过,于是名字左侧的四位数便消失。

这是在市政厅中庭往后,栽着青草与松树的湿漉漉泥地。四周被建筑物所包围,面积略大于普通的「天井」。

往常,焚烧后的文件资料余烬都在此填埋,不过填埋的不止是资料。

一角,歪歪扭扭的砖石上刻划着被「处理」的对象与日时,这里是废置奴隶的墓碑森林。

(因为您的存在与我的「印象」彼此冲突,所以我对于您几乎一无所知,只能借助书面资料了解关于您的一些事情。)

(「伊卡」……某种特定的「大篷马车」,或者使用这种「篷车」的职业,几乎算不得是个人名。)

(诚然也有不少「借物寓意」的名字,但那通常要遵循某种「惯例」,并且在其中寄托某种「情愫」。)

(没有一个母亲会把自己的女儿唤作「无家可归的流浪商贩」吧?这只能理解成第三者的恶意。)

(能告诉我吗?您的故事。)

消去了那数字以后,早已换回了自己的鞋子、也不再摇晃猫耳与猫尾的黑色长发少女奴隶,仍旧跪坐在那墓前,用白皙的手指眷恋地反复擦拭那块白青色的小砖。

(呼呼呼……果然没有回音。)

虽然眼睑半垂,流露出些许讥讽的意思,红色线瞳中的神色,仍旧如往时那般柔和。

(嗯?)

突然,乌发流淌。她在包裹黑丝袜的两膝上放下被镣的小手,倾斜前身并回过头。

「!」

若那是身份更高者,「仅仅回眸」便是失当的举止,但来到这里的不过是另一名奴隶。

尽管竭尽全力试图消除行走时的响动,既然周身缠着锁链,又如何不发出声音。

两手捂着腰侧轻轻喘息,一瘸一拐地逃到这片无人之域的锈金发色少女正是贝翠丝。

没有料到会在此遭遇辉夜。在半垂的绯红与仓促的浅蓝色交错之际,她收回了前踏的左脚,呆愣愣地后退。

「停下。」

但因为那婉转又清晰的嗓音,她不得不驻足。长长白丝袜与高跟鞋之间的镣铐因此曲卷下坠,随后缓缓缩短。

在颤抖中,浅蓝色注视地面。

这是命令。


虽说还是必须通过长链与项圈相连,熟悉「庭中」奴隶的人必然明白,像贝翠丝这样两腕仅仅通过短链相锁,因而能够随意地将手臂「放下」至小腹以下乃至腿前的状况,其实属于相当罕见的情形。

正因为是能够接触达官贵人的「庭中」之物。若抱持着一二分的反心,便比锋利、滚烫却无思想的剪纸刀或是拨火棍更为危险。

这程度不止于可以随便拿取腰际或桌面上的物品,也提供了挥舞与戳刺的「关节角度」。

纵使在历史上,某名奴隶曾经因此被缚锁在王都的市集,两眼捅入特制的铁笔直至头盖骨的深处,苟延残喘直至数年以后红色项圈将她的生命汲取殆尽的那一刻,被她以笔刺杀的那位王储的性命也再也不能追偿回来。

所以,即便是城市市政厅的「最优秀者」辉夜,只要还在工作之中,连她也没有「大幅活动双手」的权利。

除非「大幅活动双手」正是那名奴隶的「日常工作事宜」。

贝翠丝是鞭笞奴隶的奴隶。

这并非是说监督、调教或是惩罚上的职责,虽然她也可以被用在此类工作之上——单纯是说,若有需要,她就会被命令做这一件其他奴隶无权进行的「体力活」。

正如努比西对辉夜所说的那样,实施这类行为远比它看上去要辛苦,尤其是要保持稳定性与连贯性。因此真的有必要做时,往往是让「下面的人」去做,贝翠丝就是此类「下面的人」之一。

和一般下人的区别在于,她是必须被拘束的奴隶,并且还只是一名拥有与「十五岁」这一年龄相符体格的少女,还穿着难以平衡的高跟鞋。显然她通常并非适合承担这份工作的角色类型——可大人们在特定场合就是要用到手持鞭具的娇美少女。

甚至不一定是鞭笞奴隶。所以要「定制」。贝翠丝正是这种意义上的「定制品」。

因此才会允许她长时间地自由活动关节,乃至连拘束具的分量都有所轻减——长期受拘束的奴隶普遍都会出现体能与反应速度严重下降的情形,这部分要加以注意,并且通过日常的给食与训练弥补。

削除她前部的裙料,迫使她把内裤暴露出来,也不单单是为了好看,更是为了提防能随意使用肘关节的她把什么危险的东西偷偷藏在裙子里面。

如此一来,「命令」成立之际——就像马提拉的命令——只需延长她双手之间的束缚锁镣,她就可以迅速投入工作。短鞭、长鞭、竹鞭、软鞭、多尾鞭,命中使役者所要求命中的标的,佐以使役者所要求的话语与神态,直至工作完全结束为止。

通常每周五的下午四时,关于每周六晚的「定例事项」,并不会给出超过这个限度的指示。

但在这个周五毕竟发生了。承担了通常不会承担的工作的贝翠丝,在工作中受了相当严重的伤。

外表上几乎看不出来——她已经被实施过一定程度的治疗——但「治疗」的范围暂且也仅仅止于「外表」。

就算是「庭中」的女奴隶,也没有像莎莎那样长时间运用魔法物品的价值。

骗子。那个骗子。总是说什么「没事的」。

很痛啊。很痛啊。真的很痛啊!

在一瘸一拐地行进时,贝翠丝在心中不停咒骂着工作开始之前,在升降梯中怀抱自己的女性。

好想见她。想对她抱怨。当面。现在。此时此刻。然而今日没有这个机会,名为波莉的那名低级官僚正如昨天的贝翠丝一样,被下达了平日不会下达的命令。年轻的女性官僚必须独自前往贫民窟,要求其中的住民搬离。

那么其实大家都一样。一条规则,没有觉得好与不好的权利。一条命令,没有觉得合理或不合理的权利。

不得不服从辉夜,也是这样的道理。

(昨天晚上有「招待」。)

(在「招待」之中,市长先生下了一个命令。)

(这位真正的「最优秀者」小姐,在「接下来的一整天」,都将被当作市政厅最下位、最低贱的奴隶。谁都能命令她,谁都能折磨她,谁都能伤害她,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

(初衷多半只是为了某种「戏剧性」——把以往负责折磨人的一边,交到以往负责被折磨的一边的手里,看看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因为必须陪同小猫咪小姐,我没能赴宴,即便如此。)

刚刚站起身的辉夜不加掩饰地运用着通常不会轻易在人前展露的眼神与微笑。

(我已经听说了这件事。最最聪明的我立刻意识到,市长先生想必是忘记了要在「招待」后撤销这道命令,所以其实它仍旧有效。)

(既然您也很聪明,聪明到如果我没有在这个故事中登场,就能担当「最优秀者」的重任,那您怎么可能没有意识到呢?)

(呼呼呼。所以才自作聪明,在被其他奴隶发现这点以前,趁着工作的间歇,躲到这种没有人的地方来,是吧。)

(——那么,您落在我手里啦。)

「……什么呀。」

对此贝翠丝低落地回应。寒战之后,缓缓把两膝滑到地上的同时,声音显得反抗又不知所措。

此时此刻她确实害怕着辉夜。那是数种情绪的结合,因为辉夜所展现的「异样性」,因为当前必须服从辉夜的状态,也因为新近刚刚才对辉夜进行过「告发」,据说这让辉夜受到了严厉的惩罚。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就「被顶撞」那件事告发辉夜,这等于承认了自己常常会夺走别的奴隶的餐食。奈何她也必须对奴隶们的管理者解释颔下浮肿的原因,若解释成「自己不小心弄伤了自己」,那会大幅影响当期的评价。

所以只能告发辉夜,随后报应来得飞快。如今她就这么落进了一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知道会对自己做出什么事」的「不正常的人」的手里,那种感觉最为可怕。

若对方是一个理性的奴隶——或者说胆小鬼,即便能随意命令贝翠丝、对贝翠丝做任何想做的事,想到损毁贝翠丝之后会遭致的惩处,就绝不会轻易动手,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但那是……辉夜……她不会……害怕……

如果……如果她有意愿……如果……她想……

叮铃叮铃。「呜……!」

辉夜已经走过来了。贝翠丝下意识地佝偻起肩胛,举起手遮挡侧肩与脸,但黑发少女以一只手将她的头压下。随着辉夜再次屈膝半跪,锈金发少女的脸一直被迫贴到地面。

半垂的红色冷冷地扫视战栗的裸背与手臂。贝翠丝抬着含泪的眼睛,眼神里是屈辱、不甘与恐惧,让她尤为羞耻的是,唾液开始从齿间渗出,自唇侧往下淌,怎么也止不住。

(伤得好重。)

(而且几乎没有好好治疗。)

(这样的状况我有印象。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啊,是我自己身上,呼呼呼。)

(——这个世界的治疗魔法存在「某种问题」,这也是最最聪明的我早就意识到的事情之一。)

(问题在于「愈合的顺序」。)

(通常伤口应当「从里往外」愈合,但每次经受红色项圈的治疗,伤口成长的方向无一例外是「从外往里」。不知是单纯希望被治疗的奴隶首先表现得像是「看上去没事」,还是因为这个世界「引导魔法」的特性。)

(魔法课程上曾经说过,施法必须要指定目标;施法者对施法目标越是了解,施法的效果就越好。而一般人对于「正常的表皮应该是如何」的理解,当然要胜过「血管与组织」,所以就算配给均等的魔力量,外部的恢复状况也往往好过里面。)

(然而这样做的话,就会留下积液与脓肿,产生感染,甚至还会出现像「目前」这样更过分的情况。)

(若是像红色项圈那样进行「彻底治疗」,直到不属于人体的一切都被消除掉为止倒也罢了,但如果只是像这样「中途半端」的做法的话……)

(——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呼呼呼。)

(话说这个,不就是所谓的「恶有恶报」吗!?)

(叫你欺负人,叫你欺负小猫咪小姐,哼哼哼,坏蛋,这一下立场颠倒了吧~~?)

(Nice Chance!我该狠狠地嘲讽她才对~~!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羞辱她一番才对~~!)

(「被各种各样的东西侵犯过了呢~~呼呼呼,这个卑躬屈膝的奴隶~~」)

「被各种各样的东西伤害过了呢,『最下位』的贝翠丝小姐。」不带感情的语调。黑发少女说出纯粹的事实。

(……总感觉舌头微妙地偏离了我想说的话耶。)

「要……要你管……」被辉夜的小手压着额侧,贝翠丝颤着说。不想表现得害怕,但怎么就是止不住呢,唾液和抽泣。

(唔姆!完全没吓住她,真可恶!)

(继续!「是不是很满足呀~~?」)

「所以才没法走路吗?」另一只小手拔了她的高跟鞋,褪下一条白色长袜。少女脚心有深深的点状淤肿痕迹,像是被谁用另一只高跟鞋的鞋跟狠狠踩过。

「又没有『穿铁钩』,贝翠丝才不——呜……呜呜……」倔强的口吻才持续了一半,就因为那部位被手指环绕磨蹭所产生的一波又一波痛感所打断,贝翠丝只得在脸颊边拢起拘束在一起的双手轻轻呻吟。

(还敢顶嘴!?)

(看来还要增加威慑的程度!)

「已经够了吧。再这样下去只会出现新的炎症,最后在浑身疼痛之中死去,还不如让辉夜现在就帮您解脱。」在沙哑的嗓音之中,头一只小手从额边下滑,拢着几丝头发,微微掐住贝翠丝的咽喉。

「——!」贝翠丝没料到辉夜的第三句话居然是这个,她不由得抿着嘴唇吞咽了一口口水,唾液的丝自嘴角边垂下。「不,不要……」少女半眯着浅蓝色的两眼艰难地抗拒着,「好难……受……松开……松开贝翠丝……」

(呼呼呼。)

(终于知道害怕了吧~~?)

然而那只手完全没有松开的迹象,不仅如此,越掐越紧。

(——但已经太迟啦。)

「在那以前,对辉夜承认,『您只是一件任凭辉夜处置的东西。』」

「呜呜、呜呜呜、嘶——嘶——谁会、谁会承认那种事情!!你放开,你放开贝翠丝!!!」

可在呜咽的尽头,贝翠丝却因窒息瞪大眼睛,迸出破碎的尖鸣。

她终于任凭嘴角的唾液爱怎么流淌就怎么流淌,也不再在乎辉夜是否发现她始终在压抑着的颤抖。

——即便恐惧,贝翠丝无论如何还剩两成盲目的确信。

辉夜不会借这个机会杀掉自己。因为她是最守规矩、最听话的那个奴隶。软骨头。

以及,一成最最顽固的,怎么都无法洗脱的轻蔑。

因为贝翠丝才是最优秀的那一个。辉夜只是个抢走贝翠丝的东西的强盗。一贯卑鄙。

凭……凭什么……

连你……连你也配……

「咳、咳咳……嘶……嘶……你不敢……贝翠丝谅你也不敢……」在辉夜终于松开她以后,她喘息着说。虽然痛苦,但因为确实被松开了,每喘息一瞬,她表情就流露出多一分的得意。

(……)

「是的。辉夜并不敢杀死贝翠丝小姐。」辉夜垂下长发,跪坐着毕恭毕敬地用清脆甜美的声音回应。

「又是、又是新的伤痕,这下你麻烦大了,」倚着建筑的墙直起前身后,贝翠丝隔着银色项圈轻揉着自己的脖颈,勉勉强强出声。

「——你、你做什么?」但是她很快又尖锐地鸣起来,因为辉夜已经重新立起。

松松的短裙裙摆衬托着身体曲线,雪白的开衩部摇晃。走回砖石阵的边缘以后,黑发的少女奴隶掘开一角松动的墓石,取出藏在下面的点心盒子。

「辉夜处分辉夜刚刚发现的东西。」黑发少女回答贝翠丝。

「你敢!还给贝翠丝!」锈金发少女失声喊叫,她想挣扎着站起,但因为脚上的伤,首次尝试必然徒劳无益。「你还给贝翠丝,」再次起立时,那喉音中分明流露出哀求的意思了,「还给贝翠丝,」第三次她就没有再尝试起立了,只是哀求。

此时「辉夜究竟是如何发现这个盒子」这件事一点都不重要。辉夜距离她实在太远了。在她靠近以前,辉夜就可以撕毁盒子里的东西,或者用项圈存储其中的大部,或者从对面的甬道门离开,将整个盒子上交给官僚。

满满一盒现金,都是大面额的纸钞。

还有染料「作坊」与活字「作坊」的半年期债券。

还有西弗斯雪银港6只商船与11只渔船的有限受益资格。

还有因为国家建交而失效的私掠许可证,这是这盒子中唯一没有价值的东西。

(本日的「扫墓活动」中的又一项偶然发现。)

(我从来都不知道做奴隶居然还是那么有赚头的事情。)

(呼呼呼,确实。除掉赐给的「小费」,如果是在能够随意接触到各类消息的「这个地方」,即便目不识丁,也能模仿一流的金融学者,做些破格的事情。)

(不过被发现了的话绝对会被没收掉的吧。就算主张「奴隶的物权」也没有用处哦,因为这些东西里的大部分都「不记名」,恐怕会被坏心眼的使役者轻易夺走呢。)

(所以才没有藏在自己的项圈里,是吗。)

(即便如此。)

「您不可理喻。」

不带感情的语调。黑发少女说出纯粹的事实。

「就算在昨夜的『招待』中您没有拿到任何『赏赐』,您所拥有的财产也早就足够买下您自己的了。可您却还在和辉夜一样当奴隶,和辉夜一样当大人们的活玩具,白白地受伤害。」

「要……要你管……」第二次,贝翠丝颤着回答,然而她在泥上低伏着身子,毫无底气。「喂…………还给……贝翠丝?好不……好,求…………求求……你…………」

「您在市政厅比辉夜更久,您应该很清楚,继续维持『现在的身份』,就意味着您随时可能会被用刑或处死。若是辉夜方才再稍许用一些力,不如说,若是昨夜时运不济,您现在已经死了。」

「……」面对辉夜新的问话,锈金发少女只是把她的脸贴着泥面。

「您分明很痛,很害怕。就算您像所有曾经通过『二级测试』的奴隶那样宁死也不反抗,该害怕的时候还是会害怕。」

「……」第三句,贝翠丝仍旧没有回答。她只是用没受伤的那只手的手背不停地揩着嘴角。

「明明那么害怕,为什么您还留在这边呢?就算『赎身』之后剩下的钱不算多,也已经足够您——」

「那又……那又怎么样……呢!」终于,锈金发少女猛地抬起头,在哭泣中打颤,同时冲着辉夜愤怒地尖叫。「那不过是……不过是……在『等死』罢了!」她一边哭,一边以被缚的两手挡着自己,像是怕被伤到一样,但眼神绝不是在求饶。

「——!」叮铃。

此时被惊吓到朝后退的却是辉夜。

「……………………『等死』?」良久,黑发少女才低低地问。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贝翠丝明明那么漂亮,明明那么聪明,明明应该出生在有钱人的家里,过着像大小姐一样的日子,为什么偏偏被丢在垃圾堆里让嬷嬷捡回去?」

「——!」叮铃。

应和着贝翠丝的大声质问,辉夜又一踉跄,再次朝后退了一步。

「贝翠丝生来就是应该得到幸福的,贝翠丝应该住在很大很大的房子里,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珍馐美馔,怎么花也花不完的钱才对!要贝翠丝和『杂种』那样穷困潦倒一辈子,就算能活到七八十岁又怎么样,那不就是在『等死』?」

「……」辉夜终于站稳了。她微微低头继续听着。

「所以贝翠丝愿意去笑给别人看,去下跪,去趴在别人的面前,去舔别人的脚,去让别人随便怎么用贝翠丝的身体,玩弄也好,蹂躏也好,一个晚上多少次都可以!就算会痛,就算会害怕,就算可能会死,那又怎么样呢?贝翠丝绝不会逃跑!」

「……………………」这可笑又无耻的自我告白还在继续。辉夜只是继续听着。

「如果得不到『幸福』的话,贝翠丝还不如立刻死了算了!就算死,就算马上就去死,贝翠丝也要在『追逐幸福』的过程里死去!不去『追逐幸福』的话,就连万分之一的『得到幸福』的可能性都没有了,那才是真的下贱呢,就像你!」

「………………………………………………………………。」

若贝翠丝注意观察此时的辉夜,她将能发现更多平时轻易无法发现的「外见性」。

「讽刺」也好,「报复」也罢,无论一贯沉默的黑发少女今日为何会出声对这些问题进行提问,她已回到了沉默之中,然而那又与以往的沉默不同:可察觉的痛苦与悲伤笼罩着她半遮的亮黄色瞳线,来不及藏进前发里头。

(她……………………疯了。)

尖牙齿无能为力地咬着嘴唇。

然而贝翠丝此时还处在重伤后的亢奋之中,加之重要的盒子被夺走或摧毁的恐慌,她根本无暇去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所以贝翠丝也很愿意按主人的吩咐打人!打那些想挨打的客人!还有打你们!没错,打你们所有人!」

她冷笑,声音变得愈发尖锐,像是刀片滑过玻璃。

「——!」

「你们」这个词显然是在说包括辉夜在内的其他奴隶。

「贝翠丝是要得到自由的,但离开『庭中』还早得很呢。这点钱够做什么?贝翠丝还要更多,最好还有哪位大人免费帮贝翠丝赎身。在那以前如果像你那样天天吊着手,关节一定会坏掉,所以贝翠丝很愿意做现在的工作,就算……就算必须打人!」

「……」辉夜注视着贝翠丝,后者将相合的双手贴在额前。

「你刚才肯定在想贝翠丝这次是『恶有恶报』什么的吧?但是贝翠丝根本就不相信这个!『好没有好报』、『恶没有恶报』的事情,贝翠丝都见过太多了!所以贝翠丝才不在乎呢!随便……随便你们恨不恨贝翠丝!」

「——!」叮铃。辉夜终于退了第三步。

「只要贝翠丝一个人幸福就好了。只要贝翠丝一个人幸福就好了。只要贝翠丝一个人幸福就好了。」

无视辉夜的反应,因为痛感与寒冷,兴许还有腹痛,在彻底的歇斯底里之后,贝翠丝蜷缩起身体,像是幼年学过的祈祷一般对着那一位曾经祝福过的大地不住地呢喃。

「只要贝翠丝一个人幸福就好了。只要贝翠丝一个人幸福就好了。只要贝翠丝一个人幸福就好了。」

不住地呢喃。直至泪水与涎水全部混在一起。

直至最后,她像是终于喘过了气,于是她一边低低地哭,一边尽可能平和地说话。

「因为有命令在,贝翠丝可以任你处置,可以当『任你处置的东西』,黑头发的。要是你高兴,任凭你的心意侮辱贝翠丝,撕开贝翠丝的伤口,踩贝翠丝的脚心,用贝翠丝的项圈电击贝翠丝,或者真的扼死贝翠丝,都可以。但即便是这样。」

她像是刚刚死过一次的人那样说。差一点死去的奴隶。

「这不是说贝翠丝觉得自己是『恶有恶报』。只是贝翠丝在求你把贝翠丝的盒子还给贝翠丝。」

不,她像是死过许多许多次的人那样说。差一点死去,许多许多次的奴隶。

「贝翠丝求求你。央求你。恳求您。诚惶诚恐地乞求您。只乞求您没有贝翠丝那么坏,那么堕落,那么邪恶,那么无可救药,贝翠丝的女主人,乞求您,还给贝翠丝。」

(………………………………。)

辉夜长长地沉默着。年长者在她面前低伏,而她只是无力地咬着自己的嘴唇。

盒子刚放在贝翠丝手边的一瞬间,贝翠丝就猛扑一般将它抱住。而在同一瞬间,辉夜跪下,两手隔着银色项圈同时将贝翠丝纤细的脖颈扼住,拇指抵住气管。

(为什么会那么扫兴。)

啊……这一次……她是……认真的了……。

某种直觉像是太阳穴侧的跃动,告诉搂着盒子的锈金发少女。

但贝翠丝并不挣扎。就像前一次一样并不挣扎。因为她才是最优秀的奴隶。最优秀的奴隶才不会在这种状况下挣扎。

——而且,其实,早就,知道的,不是吗。

「幸福」,什么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不是吗。

只是为了一个谎言才活到今天。没有它早就活不下去。

但是如果不需要继续活下去的话,那也就,不需要,继续费心,欺骗自己了,不是吗。

全都是那一位,注定了的。孤儿院的,孩子,只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下场,不是吗。

(腻了。腻了腻了腻了!)

(真没趣!)

(——这个世界的规则是「活生生的人也可以被当作他人的物品」!)

(在我可以命令她「当我的东西」,而她也愿意「当我的东西」的这个时点,我主张她是我「手上的饰品」!)

(我要求清洁我的这件「饰品」,Wardrobe!)

(将穿透与嵌入她体内的所有那些以我的双手无法触及的玻璃与金属的碎片,陶瓦还有木刺,一切原先不属于她的身体的部分,全部当作污物清除,Wardrobe!)

「————————————!……………………」窒息加之剧痛,贝翠丝剧烈地颤抖,终于昏迷过去。

几乎是同时,辉夜就将她推开,快速甩落在地上。

(接下来就在睡梦中祈祷不要死于接下来的发炎和高烧吧,「最优秀者」小姐。)

然后,就像刚才的贝翠丝一样,她护住脸。

(讨厌。我现在是什么表情?)

紧紧地护着,同时踉踉跄跄地后退到墙角,直至蹲坐下来,少女奴隶尽可能与锁链一起蜷缩成一团。

(这是什么一点也不可爱的表情?这是什么恶心的表情?)

(啊——啊,真是够了。)

(我是最最瞧不起「计划」的了。)

(凡是需要「前提」的东西都注定失败,这难道不是常识中的常识?)

(「因为无可奈何,不得不选择做奴隶」,世界上哪有那么愚蠢的事情?)


在手臂与手臂的缝隙之间,仅剩的一抹红色直视着昏迷的人形。

(我现在只觉得恶心。)

(但您大可放心,「最优秀者」小姐,倒不是因为您。)

她调整了姿势。直至惨然的微笑再次浮现。

(呼呼呼。)

长发在雪色的肩后滑落到地。小尖牙无能为力地落在嘴唇上面。

(我正因为自己居然会不由自主地同情像您这样的人,而不由自主地觉得自己恶心。)

鸟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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