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傾斜的日常


很久很久以前,

一座深山中,

住著一位無依無靠的老奶奶。


老奶奶實在是太孤獨了,

於是,某天,

她向神祈求道:


「神啊,求你賜與我一個孩子吧!」


第二天,

老奶奶打開門發現,

門外正立著一個木壺,

木壺中有位可愛的嬰兒。


她感動地跪在地上,

感謝神的恩典⋯⋯








我在頹垣敗瓦但仍一成不變的石牆小徑間,往屋子的方向走去,隨著粗老的蔓藤一直伸延至無人小徑的裡方,在蔓藤猝然止生的石牆前停下腳步。


又回到了這裡。我看著眼前算不上新穎、但比起附近破舊的房子好上那麼一點的三層小屋,聳聳肩,直接走進花園,從口袋中掏出鑰匙打開門。我把釣回來的魚放到廚房盥洗盆中,洗手思索著今晚該煮怎麼樣的晚餐。


「喂,你回來了嗎?過來!」


我甩走手上的水珠,直接走上樓梯,

盡量放輕腳步不令樓梯吱啞作響。反正又是問我作業不懂的地方吧?

太陽穴微微壓疼,我敲門進入弟弟的房間,

無視他的催促,慢悠悠地把他扔得到處都是的衣物撿起來。


「下次把房間先收拾好⋯」


「我收拾了你不就沒事做了?別撿了,要分清事情緩急輕重啊。你都多大歲數了,怎麼還搞不懂。」


我感覺到他輕蔑地瞥了我一眼,吊兒郎當地撐著下巴譏笑著。住在同一屋簷下也有五年了,他說話的方式和語氣、背後的含義、還有那自大的腦袋裡想些甚麼我都一清二楚。


「難怪你考不上大學,也找不著工作啊?

如果我是面試官,我也不會請你,哈哈哈。」



哈、哈、哈。


我心底裡跟著他乾笑幾聲,

然後重重把他的髒衣服塞到床上,

沉著地俯視著這個需要「沒上學沒工作」的姐姐教導作業的人。

我彎唇說到。


「抓緊時間請教我吧,

如果你想按時吃晚餐。」



費盡口舌把重點解釋清楚後,我迅速溜回廚房,謹慎小心、專心一致地把魚的內臟去除並清洗乾淨,閉眼頷首,接著開始製作紅燒魚。


我不清楚做晚餐時花費了多少時間,但當我把紅燒魚、番茄炒蛋和燒青菜拿到飯桌上時,媽媽已經回來了,正在整理著自己的手提袋。


她開始說起梅阿姨的減肥計畫有多麼失敗,家行媽媽今天又穿著新高跟鞋炫耀,謝太太又不製作晚餐⋯⋯


我對此不怎麼感興趣,每天都是相似的話題,但也只能聽著她繼續說。樓梯傳來沉重急快的腳步聲,弟弟不耐煩地皺著眉頭走到飯廳。


「媽,別說了,好無聊啊。」


「喔~熹熹啊,做完作業了嗎?有讓你姐姐替你檢查嗎?」


媽媽對弟弟厭煩的應聲毫不在意,只是繼續問著他今天在學校過得怎樣,後者不耐煩地敷衍過去。


反正也是那樣吧,在學校和朋友踢足球、上課時睡覺或者玩手機,最後和處於曖昧關係中的女生一起放學回家。沒甚麼特別、沒甚麼可做的。



但,就算是一如往常的每一天,也比我的日常充實多了。


做著沒重大意義的事,

睡夢中也重複著日常的反照,

逐漸模糊了日與夜的分界。


今後也將過著這樣的人生嗎?

我瞥了一眼對未來充滿展望、熱血鼎沸的弟弟,

自己卻只是坐在這所房子中例行吃著毫無特色的飯菜。



我默默無語地吃完晚餐,等媽媽和弟弟也用膳完畢後,把桌面的剩飯殘菜收拾好,最後把垃圾拿到附近的垃圾集中站扔棄。


煥著淡橙色路燈下的垃圾站內,漆黑暗影謐靜凝固,像是空空無物,又像是會有甚麼從中忽地躍出,把路人也拖入黑暗深淵中。


經常路過這裡的也只有我就是了⋯⋯


我忍住不去吸入垃圾站長年累月積蓄的酸臭味,但又想盡情把令人作噁反胃的熏臭吸進鼻子中。我沒有甚麼特殊的癖好,但這種無意義的事叫人心癢難耐。


我閉氣把垃圾好好扔入垃圾站的大鐵箱中,發出空洞的撞擊聲。使用這個垃圾站的除了我們外,就只有住在街角的獨居老人;今晚她也沒有垃圾可扔,畢竟是獨居,垃圾理所當然會少。


我站在路燈下左右打量遭週的黑暗,傾耳細聽。今晚雜草間的蟲子特別安靜,只有風刮動蔓藤與石牆的聲音。



不,還有。



我站在光影邊緣,看向了一旁的倒塌的石牆後的半人高雜草叢:那裡面傳來穿過草叢的絮絮啪沙聲,一束無形的視線幽幽盯住我,貌似有邪魅的紅光一瞬即逝;被看透與牽制的怪異感令我頭皮發麻。


這個位於山谷的小鎮被古老的山群環繞,人人都知道山林中有許多野生動物,但牠們甚少會跨過鎮民加設的圍欄。


我們向來互不干擾,各走各道,除非有人愚蠢地跑到樹林中熊或者蛇的地盤裡⋯⋯


我把虛驚的念頭扔出腦外,在燈柱旁放下手中的另一個袋子,把方結打開,冰涼的燒魚味從袋子中隨風飄散。有時候夜裡出來扔垃圾,總會遇到附近的一頭大野貓。我會放下殘餘飯菜,裝作若無其事地離開,任由野貓事後把它們吃掉。


並不是說我喜歡貓,只是這附近會有老鼠,倘若能透過剩菜與野貓建立友好關係,把她留在這片區域,那就能有效降低老鼠出現的機率。


我一如往常把剩菜放下,把冒冷汗的雙手往褲子上一抹。那股算計的視線仍然緊盯著我,完全不像野貓那警惕的眼神,反而像是⋯⋯



像是盤算著該如何利用我、除掉我、捕獵我。


像是在準備著伏擊。



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的心跳聲與低鳴的嘯風編織成自我驚嚇的不安,牢牢把不祥的幻想縛在我的腦子裡。


在這裡住久了,也不代表晚上獨自走在空舊房子遍巷的街道上會悠然自得,也不代表我對怪異幻想的適應力會提升。



人類不會適應黑暗。

黑暗也不會適應人類,

它們只會把你吞噬在荒蕪又實在的恐慌中。



我平穩地踏出腳步,移開視線目視前方,

不去表現得害怕。

就像甚麼也察覺不到,

要遲鈍而非敏銳;

只要裝作若無其事,

一味向前走就行了,不要多想。


野生動物很敏銳,牠們會嗅到你攀升的慌亂與恐懼。


直到我回到房子關上門前,我仍能感受到那股陰涼的幽幽視線,像是在我背後刻上滾炙的烙印⋯⋯



第二天,我一早起來做好早餐,從客廳的落地窗看向花園石牆後方的森森綠意,想起昨晚遇到的事。只是虛驚一場。


這麼說來,繁殖季節到了,動物們都躁動起來,甚麼時候不小心越過圍欄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更何況,我們這一帶並無裝設圍欄,光是石牆就夠了吧。


反正,昨晚只不過是我太膽小罷了。


我喚醒弟弟,待他出門上學時打算與他一同離開。他厭惡地瞪了我一眼,試圖嚇退我。


「我們分開走啦,我不想被同學看見我和你在一起耶。」


「就算你不承認我是你的姐姐,藤壺鎮這麼小,大家全都知道你和我的關係啊。」


他喪氣地把書包甩到背上,狠狠推開大門,頭也不回地嘀咕著。


「知道和直面是兩回事。

所以我就說,住在奶奶家不就得了。這經常斷網的荒山野嶺,

你自己呆在這腐爛掉不就好了。」


特意說完後,他還回頭瞪我一眼,才用力把門甩上,牆壁也震下了白灰。抱怨是他的自由,但搞出來的動靜吵醒媽媽,得負責任的是我。


「一大早的,怎麼這麼吵?你又和你弟吵架了?」


我掛起笑容,轉頭看向托著腮子的媽媽。

甚麼吵架,每次都只是脾氣暴躁的他自顧自生氣,我甚少還嘴。


「不是的,媽媽,只是他趕著上學太興奮而已。今天他得小測呢,想必是回校與同學一起溫習。」


「那就好。你也別經常只顧著做自己的事,讓你呆在家裡就是為了照顧你弟弟的學業啊。他就要考大學了。你也勸勸他,別經常顧著和同學打遊戲、踢球甚麼的。學業要緊,考完大學再放鬆也行啊。只剩下一個月而已,這也堅持不住嗎?」


媽媽歪頭看著我,像是在問我 這種道理也不懂嗎?你想你的弟弟也步上你的後塵嗎? 



那⋯與我何關?


再說吧,

正因為是我勸才會產生反效果。

這種話,

其實媽媽親自對弟弟說更有效。

只不過,

她從來不對弟弟說這些嘮叨話。


反正,我沒辦法改變甚麼。不會想去改變甚麼。

無所謂了,因為這是媽媽的吩咐,就那樣做吧。


「嗯,我知道了。我出門了,會在弟弟放學前回家。」


畢竟我的人生也沒什麼非得完成的事,

只是停滯不前,

因此開始繞著弟弟的時間表打轉。


我打開門,也想試著模仿弟弟,

但還是放棄了。

我輕輕關上門,踏著算不上沉重但也絕不輕盈的步伐走向鎮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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