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替殿下最後整理好披肩與髮飾時,牆上的鐘早已悄悄走過了七點。
……又延遲了。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煩悶。
今天又無法讓殿下準時七點整離開房間,看來我們這群女官又得被伊莉莎白大人點名訓誡了。
「去通知門外的騎士,我們即將出發。」
我轉頭,對站在門邊的一名侍從女官輕聲吩咐。
她立刻行禮、快步離去。
我知道她心裡跟我一樣焦慮,畢竟,當我們走出這扇門時,象徵的不只是一次起床行程的結束,更是一場完美與否的儀式審判。
「他們已就位,等待殿下出場。」
片刻後,侍從女官返回,小聲報告。
「很好。」我點點頭,然後轉向另一位侍從女官,「敲門吧。」
清脆的敲門聲回盪在寢宮寬敞的空間裡,接著便聽見外頭騎士熟練地推開大門,厚重木門開啟的聲響在早晨的寧靜中顯得格外莊嚴。
九名騎士整齊列隊,分立於門外左右兩側——左邊四人,右邊五人,禮儀官始終在右側,站得筆直如矗立的雕像。他們的盔甲熠熠生輝,黑與紅的披風在晨風中微微飄動。
禮儀官向前一步,聲音如鐘聲般響亮:
「歡迎第十三真祖——夏綠蒂.采佩西.蘭德索姆殿下降臨。吾等,以血與誓言侍奉您的尊榮!」
八名護衛騎士齊聲單膝跪地,低首行禮,長劍劍柄叩地,發出沉穩的碰撞聲,彷彿在迎接神明出巡。
「殿下,您可以出發了。」
我側身輕聲請示。
她輕輕點頭,神色平靜,一步一步從房內走出,裙擺在紅毯上曳出流暢的弧度,宛如夜色本身在流動。
而我們女官團則依序跟在她身後,兩名領班女官分立兩側,我與四名侍從女官緊隨其後,其餘侍從女官則回到房內整理餘下事務。
我們這一行人,如儀仗隊般井然有序地走向黑夜宮的一樓餐廳。
黑夜宮,這座由黑夜女王親自命名並設計的宮殿,承載著我們每一位吸血鬼的身分與枷鎖。
三層高的建築,第三層最深處便是殿下的寢宮,而在同層另一端,則是伊莉莎白大人的房間。
她的守衛稍少,僅有兩名騎士駐守,但她的氣場與權威,遠勝那兩把劍。
二樓住著我們這些女官與侍女,三樓之下,是舞廳、宴會廳、廚房與殿下專屬的餐廳。
一切井然有序,層級分明,連三樓的階梯口都有兩名騎士輪流把守,除了持有通行令的女僕與打掃人員,其他人一律不得擅入。
這就是黑夜女王制定的秩序。
禮法之於我們,不只是制度,更是信仰。
那是女王親手刻畫的階級鋼印,從我們的服飾、話語、行走方式,到我們的起床、洗漱、行禮,每一個細節都經過層層規定,並被視為應當獻上的崇高「儀式」。
雖然表面上違反禮法不會受到懲罰,但只要誰膽敢不守這些規矩,就等著被同族視為粗俗野蠻、目無尊上。
那些敢不守禮的,往往被排擠至社會邊緣,連一場正式晚宴都不會再收到邀請。
至於真祖吸血鬼——我們的殿下——她的生活規格就像參照用的標準。
她不能過得太簡樸,因為底下貴族們都得跟著壓縮自己的享受;她也不能太鋪張,因為那會讓莉莉姆公主——第一真祖、她的監護人——感到被挑釁。
莉莉姆公主奢華成性,恨不得將寶石撒在床單上,連她的寵物都有六名專職僕役照顧。
若殿下顯得太「節儉」,不僅會被嘲笑,還可能被安排一場措手不及的突襲視察。
「米蓮,我真的不需要九個人伺候我起床。」
我記得殿下曾小聲跟我說。
「但所有人都需要您『需要』他們。」
我只是微笑著回答。
這就是殿下的宿命。無法簡化的儀式,不只是她一人的困擾,而是整個階級社會共同撐起的表演。
她是旗幟,是天花板,是標準。
我們,則是那面高舉她的長杆,一絲都不能鬆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