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章-B1

又一阵狂风裹挟着沙土吹入了破败的屋内。菲尔娜眯上眼睛,捂着嘴使劲咳嗽了几声,把从鼻腔进入口中的沙子清理了出来。


摊开手掌一看,含有沙粒的唾液中还混杂着不少黑红色干涸的血液。


「原来如此,这就是代价吗。」


她摇了摇头,将刚刚已经维持不住的远程观测魔法重新展开,面前再次出现一副画轴一样的影像图。


那是在另一个叫做「幻落」的世界中的某个破败地下室中的一景。


几位身着斗篷的「逆羽」组织成员邀请了一位黑发黑裙的少女,走进了她们的会议室。


「一切已按计划进行……」菲尔娜眯上眼睛,默默念道,「黛莉拉,我马上也可以去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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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画轴的影像中,名为舞的黑发少女被领着坐在了长桌一侧的椅子上。


「请喝茶。」


伴随着怯生生的声音,黑红发的少女给舞递过来一个杯子。杯子中漂浮了几片茶叶和一些肉眼可见的水垢,散发出一股陈旧的气息。


「谢谢你。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舞双手接过茶杯,询问道。


「……艾露。」少女眼神垂了下去,看着地面小声说道。


「谢谢你,艾露。」舞喝了一口茶,看向桌子对面的几位身着斗篷的组员。


「请问一下,这里具体是怎样的一个组织?」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人开始向舞解释了起来。


「和字面意思一样,这里是反抗银羽鹫的统治的组织。我们的最终目标就是向银羽鹫发起反逆,推翻银羽鹫对异世界的统治,阻止她对世界碎片的残暴行为,解放所有的异世界。」


「对不起,除了最开始的说明,后半部分实在是不太明白。我……去过的异世界似乎还是太少了,不是特别能理解各位所说的这些事情。」


舞的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啊~你们太过于急于介绍自己了呢,这么快就对一个一无所知的人抛出这种理念,当然会不理解啦。」菲尔娜看着影像无奈地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着。


「……奇怪啊,情报里显示,她应该已经亲眼见过一个异世界的终结了,为什么……」一个斗篷下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几人开始商量着下一步该说什么。


「……因为她是个天真残忍的『幼童』啊。」菲尔娜面无表情地看着影像,但一只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她身为神的帮凶,一无所知地看着神挥舞着镰刀并在一旁喝彩,却丝毫不明白那种行为的意义。」


菲尔娜的指缝间渗出了一丝血液,很快地就被风干了。


影像中的几人互相点了点头,再次面朝向舞。


「今天不需要你理解太多的东西,只需要你认识到,有这样一个组织存在就可以了。我们都是银羽鹫曾经侵吞的世界碎片的幸存者,聚集在这里,是为了以后不再有更多的和我们一样的人出现。」


「嗯……好的。」舞呆懵地点了点头。


「小舞,你也是从自己的异世界被带过来的人,你感受得到和我们一样的痛苦吗?」


「……抱歉,我并没有这样的感受。」舞小声地说道。


「即使被那位银羽鹫在灵魂上戴上了项圈,成为了她永远的奴隶,也没有感到不甘心?」


「……对不起,各位可能是对事情有所误解。」舞低下了头,「我是自愿成为银羽鹫大人的奴隶的,并非被她强迫。我并没有感受到痛苦或不甘心一类的心情,希望各位能够理解这样的事实,我并非是受到银羽鹫大人迫害的。」


舞以为这样的自白能让她们放弃邀请,没想到斗篷下的身影纷纷发出叹息声。


「果然啊……」「唉……」


其中一人点了点头。


「菲尔娜大人说得没错,她的记忆已经是被银羽鹫篡改过的了,现在无论怎么试图说服都是无济于事的。当然,我们本来也没打算只通过说服就让她加入我们的阵营。」


她对着舞说道:


「小舞,请和我们的领导者见一面吧。她会向你说明一切的,包括我们存在的目的,我们要做的事情,以及如何恢复你的真实的记忆。」


「真实的……记忆?」


小舞歪了下头,眼睛中困惑的神色进一步加深了。


「是的,真实的记忆,让那位大人解开你记忆中被银羽鹫篡改和隐藏的部分,揭露她对你做的事情,让你意识到我们组织的必要性,加入到我们之中。」


她们对着舞伸出了手。


舞张嘴,刚想说什么,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开始思考了起来。


最后,她抬起了头。


「好的,请带我去见你们的领导者吧。」


「逆羽」的组织成员纷纷起身站到屋侧,给舞和屋子深处的木门之间腾出了一条道,示意了领导者所在的房间。


舞刚起身,却突然感到衣服被拽住。


舞回过头来,看见艾露不安地拽着她的袖口。


「啧,怎么这孩子……!」菲尔娜少见地露出慌张的神情。


「姐姐,不要去……艾露,感觉不好……」


「早知道一开始就不把她扯到这件事上。」菲尔娜开始思考第二方案。她举起左手,开始画出一个复杂的魔法阵。


「没事的,艾露。」舞摸了摸她的头,「谢谢你关心我。但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和你们的领导者确认一下才可以。」


舞露出了一个微笑。


「不用担心我哦,这里可是银羽鹫大人的世界,我是不会有事的。」


菲尔娜愣了一下,取消了手中的魔法阵。


「……你会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的。」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她说道。


舞慢慢走向屋子深处,推开了门,走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里屋。


「……有人吗?」舞不安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小屋内。


「……有的。」


菲尔娜站起身来。她的回答并没有被舞听到,因为她们二人并非在同一个空间内。


菲尔娜右手向下一挥,影像中黑暗的屋子的地上突然出现一个魔法阵发出了耀眼的光芒。


「咦,这是……」


「已经晚了,目的已经达成了。」菲尔娜一咬牙,「传送阵启动,过来吧!」


舞的身影伴随着魔法阵的光芒一起消失在了黑暗中,然后出现在了菲尔娜的面前。


「我的复仇,即将完成。」


菲尔娜看着不知所措的舞,露出了许久未曾见过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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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完全不像是地下室一样的环境。


四处漏风的破败木屋,从早已损坏的窗户看向外面,能看到的只有一望无际的黄沙和各种倾倒的建筑物废墟。


「只有这里被勉强保护着……吗。」


舞看向木屋的中央。面前站着的,是一位身着和式女仆装的少女,在和服的外面套了一件长款的女仆围裙。无论是和服还是围裙,都已经被风沙吹得充满了皱痕,不再有整洁的感觉。


她拥有者和翎类似的白发白瞳。但是,她的头发并没有像翎那样的反射着银白色的光芒,而是干枯凌乱的白色短发,发梢杂乱无章地落在肩上;眼睛的虹膜也比翎的更加苍白,眼白上布满了血丝。


那呆滞的眼神中,只能感受到一丝「憎恨」。


看着对方,舞决定先提问。


「您好,请问您就是……『逆羽』组织的领导者吗?」


「啊,是的,就是我,我的名字是菲尔娜。虽然那个组织以前并没有『领导者』这样的角色,但我加入了之后不知不觉就扮演了这样的一个位置,还真是有意思呢。」


菲尔娜摇摇晃晃地关掉远程观测魔法,转过身来面对着舞。


「嘛,到了这一步,也不急于直接迈向终点了。你还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再聊一会儿。」


「再聊一会儿……吗。」


舞想了想。


「想问的问题太多了,不过首先是……」


「您为什么『憎恨』着银羽鹫大人?」


菲尔娜抬了抬眉。


「我以为你一定会问关于你『真实的记忆』相关的问题呢。」


「那个从一开始就是不需要质疑的,菲尔娜小姐。」舞摇了摇头。


「我的灵魂是属于银羽鹫大人的,无论是修改还是删除记忆,都只有她能做到。我一开始就知道您是做不到什么找回真实的记忆的。」


「那你为什么还会特意来这边?」


「是为了向您提问而来。请允许我再问一次,您为什么憎恨着银羽鹫大人?」


「不用特意在我面前用那个称号了,我知道你们平时都称呼她为翎。」菲尔娜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那几位组织成员也说过了吧?我们都是她曾经侵吞的世界碎片的幸存者。」


「银……翎大人对各位的世界所做的,应该是将其完结掉吧?修复错误,捋顺剧情,然后将其走向终点。请问是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菲尔娜猛地瞪着舞,让舞不禁缩了下身子。


过了一会儿,菲尔娜咬牙切齿地说道:


「谁给她的准许来终结这些世界的?」


「就算是错误的世界,也有其存在的意义,她有和世界中的每个人确认过,愿意看着自己的世界迎来终结吗?」


舞沉默了一下。


「……除了修复主要事件以外,翎大人所做的应该只是将世界加速,让其自然发展到结束……世界中的居民理论上说应该是和世界的时间同步,感受不到最后终结前的阶段变化的。」


「是啊,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呢。」


菲尔娜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位神明的奴隶小姐,运用你的智慧,猜测一下,怎样的情况下,世界中的角色会活到世界终结以后?」


舞听到这个称呼,皱了一下眉头。但她还是给出了答案。


「……有人许愿,让自己被神明带离这个世界,从而脱离了原来世界的时间轴。」


「差不多吧,但我的情况应该和你所做的事情一样。」


菲尔娜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那个躺在床上的虚弱的身影。


「我是被别人许愿,让神把我带离原来的世界的。我自己,从来没有祈求过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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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尔娜,我们之中,只有你一直没法好好地和人相处呢,真的……真的让我很担心啊。」


「菲尔娜,你知道吗,我那天见到了神明了哦。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神明,是来结束我们这个世界的神明。」


「菲尔娜,我们的世界所遭遇的这些,果然不是正常的呢。我们的神并非是抛弃了我们……而是死去了啊。」


「菲尔娜,没事的,不用担心了,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这些事情以后不再会发生了。」


「因为我们的世界……终于可以迎来终结了。」


「啊对了,菲尔娜,我向神明许愿了哦,呵呵。我祈求那位神明,让她把你带离这里,让她带你看看其他的世界。」


「菲尔娜,你还小,你的人生不应该就这样迎来和我们一样悲惨的终结。去其他世界好好体验一遍更好的人生吧。」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不可以的,你不可以留在这里,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菲尔娜,要和那位神明大人好好相处哦。」


「菲尔娜……我有点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没事的,不用担心我,我就稍微小憩一会儿……」


「要好好活下去……菲尔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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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来……从来……」


菲尔娜的拳头越攥越紧。


「……我从来没有祈求过这样的事情!」


她那温柔沙哑的嗓音中,仿佛掺杂着愤怒的低吼。


舞半响没有说话。


「……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菲尔娜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我的以前的世界的残留碎片。如你所见,已经只剩下荒芜了。」


舞环顾四周。废墟和黄沙组成了整个世界的景象。


「翎回收了您的世界之后,为什么这里还会存在?这里是和『幻落』连接的世界吗?」


「在翎回收我的世界的时候,我强制切了一小块碎片留了下来,就是你所看到的这个地方。这里和『幻落』并没有相连接,你是被我通过传送阵拉过来的。」


「……那这个世界,现在是谁在管理?」


「这种问题还要问吗,当然是我……咳咳。」


菲尔娜猛地又咳嗽了几声,发黑的血块溅到了地上。


「……您的身体,还能支撑得住这个世界吗。」


「眼力倒是不错,估计最多也就再撑个几天吧。不过没事,对于达成我的目的来说,已经足够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快问吧。」


「那么,菲尔娜小姐。」


舞迟疑了一下。她似乎也感受到了一丝危机。


「您的目的……是什么?」


菲尔娜抬起了头。


「你猜猜看?」


「正因为无法猜到,所以我才会提问的。」舞摇了摇头,「您现在的这副身体,该如何向翎大人复仇?就算是想要伤害翎大人,也是无法做到的吧。」


「是的,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所以我才会把你传送到这里。」


菲尔娜露出了带有歉意的表情。


「抱歉了,小舞,我和你没有什么仇恨。我只是想让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大人也体会一下——」




「——『失去身边之人的痛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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