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甜品店街边的公园，草地上。

我和黑猫面对面，我以正坐的姿势在草地上坐好，而它……不，她则是盘着腿，一只爪子撑着腮，一只爪子指着我。

我正在接受训斥。

「所以说啊，每次被这么拎起来的时候，我都要重复一遍！不可以直接从腋下抓猫咪的，好吗？！这种抱法会让猫的双脚腾空，我的重量就全集中在下半身了！很难受的！不光是我没法控制自己的姿态的问题，被这样拎起来的时候，颈椎也不舒服！被你直接使力的前肢关节就更不要提了！不可以这么拎猫！」

「……对不起，莉莉大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唉，小舞你毕竟是第一次和会说话的猫见面，就不过多责备你了，下次可不要见到猫就这样拎起来了啊，明白了吗？」

「明白了，莉莉大人。」

「好，那就这样，今天放过你了，再见。」

黑猫转过身去，但我立刻就再次伸出了手，这次是直接抓住了她的后颈拎了起来。

「喵呜？！」

「这次的手法对了吗，莉莉大人？」

「对，对，对……个头啊！」黑猫脑门上仿佛冒出了好几根青筋，「猫的后颈是那么容易抓的吗？！如果你不能一下非常准确地找到猫咪的后颈位置，随意乱抓的话，猫咪是很容易受伤的！而且我怎么看都是一只成年猫了吧！这是拎幼猫的手法好吗？！」

「哎？但是莉莉大人的体型，就连我也能一只手拎起来，真的成年了吗……」

「成年了啊！当然成年了！可恶！放我下来！」

我把莉莉放在了草地上。

「总之，拎猫的话，首先要把一只手放到我肚子前方，腋下那里，不许两只手拎腋窝！」

我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肚皮底下。

「好，然后另一只手放在我的屁股后面。」

照做了。

「腋下的手把我身体支撑起来，让我的后半身坐在你的另一只手上。」

照做了。

「嗯嗯，然后轻轻把我向你肩头放，让我上半身搭在你肩膀上……嗯……」

我按要求的姿势把莉莉抱在了怀里。

「……嗯嗯……很好……咕噜噜……」

我开始抚摸她的头背。

「不错……不错……咕噜噜……啊！」

莉莉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用肉球拍了下我的额头。

「不对喵！！」

「是哪里的手法出了问题，莉莉大人？」

「不是手法的问题喵啊啊啊我怎么就这样被你抱着了！放我下来！」

「不行的，我答应翎大人要把你带回去的。」

「居然是翎的委托吗，而且偏偏是你接了喵，可恶！」

莉莉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变成和我变成面对面坐在草地上的状态了。

「所以，我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是莉莉，也是一名『创世者』。」

「你好，我是舞，是翎大人的奴隶。」

「……奴隶？」

黑猫抬起一只眼睛，狐疑地看着我。

「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奴隶呢？」

我呆了一下。

「不像……吗？我明明都戴着项圈了。」

「你这穿的哪一点像奴隶了？」黑猫伸出一只爪子指指点点，「一点都不色情，一点都不暴露，而且见到人都不避让到路边、低头行礼的，你完全没有自己阶级是低人一等的自觉喵。」

我噗地脸就红了起来。

「这身衣服是蜜雅大人为我做的，翎大人也允许了，有翎大人的许可我当然可以穿这样的衣服！而且我是翎大人的奴隶，又不是所有人的奴隶，没……没规定我要见人就避让吧！」

「那是翎没有在『幻落』推行奴隶制的原因，要是让所有人都明确知晓你是比平民这个阶级还要低下的奴隶的话，你就不会像这样对我说话了，而是应该先土下座向我道歉，哼喵！」

莉莉两个爪子作抱胸状，一副了不起的样子，我没忍住又去挠了挠她的下巴。

「嗯嗯……舒服喵……不对！！」

手被爪子「啪」地打了下来。

「不可小视的人类喵……一不小心居然让我露出了破绽。」

莉莉坐起了身子。

「来做交易吧。」

「交易……？」

「你放过我，不把我带去给翎，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如何。」

「如何……什么的。我的主人是翎呀，我如果有想要实现的愿望，肯定是去找翎实现的。」

「哼，真的吗？」

莉莉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不过猫歪着嘴笑的样子，真的很怪。

「那你为什么今天只给自己买了『行李箱』，却没有买配套的『衣服』呢？」

我愣了一下。

「……等一下，莉莉大人，您是怎么知道……」

「啧别管这个啦，先回答我问题！」

「……只是还没攒到足够的存款而已，等钱攒够了之后我会去买的。」

「如果你向我许愿的话，我会直接给你哦。」

「不要。」

「对哦，我毕竟也是神明嘛，这点小愿望当然……啥？」

「我说了不要。」

莉莉差点一头栽地上。

「等等等一下，可能是你没听懂。我可以实现你的愿望的哦，翎不愿意帮你实现的愿望，我都可以实现。」

「问题是我没有许下这样的愿望啊，我也没有向翎提出这样的愿望。我只是正在攒钱买自己想要的东西罢了。」

「为啥啊？！我不是说了不用攒钱我可以直接给你吗？！」

「我也说过了我不要啦，莉莉大人。」

莉莉咳嗽了两声，摆正了身姿。

「咳咳，是我大意了。原来如此，并不是单纯的贪欲，是另一个方向吗……」她低着头，似乎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莉莉大人……？」

「没，没什么。」她摇了摇头，「话说，如果有个机会，可以让你换一位主人，你愿意吗？」

「当然不愿意了。」

「嗯，我想也是……那么，不换主人的前提下，有个特别符合你的妄想的世界，比『幻落』更能满足你的欲望的话，你会想去拜访吗？」

「更……更能满足我的欲望？」

「嗯，那是属于我的世界哦。」

莉莉那金黄色的眼睛中，圆圆的瞳孔逐渐变得细长了起来。

「在我的世界中，奴隶，是最下一等的存在，是『非人的标识』，是『物品』。」

「奴隶的存在，在我的世界，是『常识』。没有人会提出『废除奴隶制度』，大家都认为奴隶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有了余钱的时候，会去奴隶市场买奴隶，家里紧张的时候，会把奴隶卖掉换钱。」

「在我的世界，没人会把你当作一个『人』来看待。如果你来了我的世界的话，就是一个『已有主人的物品』罢了。没人会看到你身上的拘束具而惊讶，大家会嘲笑你，会觉得你的主人还没把你虐待得足够惨，有些人甚至会直接上来教你该如何行使『奴隶的礼仪』……」

「……如何？」

「……」

我脑海中出现了曾经见过的某些工口游戏的画面。

「嗯……看来还不够吗，那么，你现在脑海中所想的那些拘束具，在我的世界，都是最常见的物品罢了。你可以在街上来回看看，街边的拘束架上、看板上、店牌上，被永久性拘束在那里，成为真正的『物品』的奴隶们……看看她们，你也可以成为其中的一员……」

我咽了一下口水。

「……先停一下，莉莉大人。」

「嗯嗯，没问题喵，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知道莉莉大人……觉，觉得我是那种有着无法见人的兴趣的那一类人，嗯……我不否认这一点。」

我用手摸着自己的项圈，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我已经有主人了。这一点是无法改变的。即使您今天提出来的提议很诱人，没有主人的允许，我是绝对不会擅自去签订一些奇怪的契约的。」

「唉，主人主人的，主人可不是你的盾牌喵。而且你真的了解你的主人吗？」

「翎大人的事情？」

「对，翎的事情！怎么感觉你有的时候对你的主人完全没有敬畏之情，有什么事都去找她，这样下去你会很惨的喵，那可是神！」

「我当然敬畏我的主人了，翎大人是一位伟大的神明呢。」

「不是这种『敬畏』——」

黑色的猫咪突然跳到了我的胸前，直直地看着我的双眼。

「是『恐惧』。是身为神的子民，理所当然地由心底而生的，对『神明的恐惧』。」

「……就算您这么说……」

「哼，无知的家伙，我就大发善心，帮你揭开翎的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吧。」

莉莉跳回草地上，舔着自己的脚，然后继续说道：

「你知道『神的全知』吗？」

「嗯？是的，翎曾经对我提过，她对于属于她自己的世界是『全知』的，在『幻落』和那些她接收的异世界碎片中发生的事情她全部都知道。」

「那你知道她是怎么『实现』全知的吗？」

「……实现？」

「对，『实现』。」

莉莉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睛。

「……因为『所有人都是她』。」

「……」

「……」

「……」

「……」

「……？」我歪了下头。

「……别和我大眼瞪小眼了！说点什么啊！你就没什么感想吗！」

「感想……我，我没明白您说的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幻落』里面，除了从异世界接收回来的居民，所有原住民都是翎！那都是她！」

「所有人都是翎？啊您是说翎大人经常伪装着在『幻落』游玩的事情吧？是的是的，经常会不小心就看到她呢。」

「不是那个意思！是所有人！卖面包的是翎，扫大街的也是翎，卖鲷鱼烧的……啊卖鲷鱼烧的是其他世界过来的，那位不算；冒险者公会的……呃冒险者公会大部分都是异世界接回来的就算了。还有这边！」

黑猫伸出爪子指着法式甜品店。

「外派到这个世界，来当这个甜品店的店主的那位！也是翎！」

「所有人都是翎！因为你根本不懂神明！你以为翎和其他那些弱小的『创世者』一样，是捏出来一个新的世界？不是的！在她面前，『创世者』们算什么神明，只是玩泥巴堆城堡的小孩子罢了！神明为什么要有躯体，只有人类才会有躯体，神是一个概念，这个概念吸收了那些残缺的异世界碎片，把它们聚集在了一起，才成为了『幻落』！而为了让这些异世界碎片能够正常运作，她才主动让自己有了『人性』，要不然我们是根本无法和她交流的！那个银发少女的人体，以及那个喜欢恶作剧的性格，都是她创造出来的『神明的投影』罢了！」

莉莉一口气说完了，喘着气看着我。

「……如何喵！」

「……哎？」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很厉害？」

「砰！」

猫咪的脑袋一头扎在了地上。

「你是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的喵！」

「就算你问我……翎大人可是神哦，虽然之前不知道您说的这些事情，但我觉得她做出这种事情也是可能的。」

「呃啊啊啊啊你知道了你喜欢的那个『主人』只是神投下的一部分影子，居然一点感受都没有吗！」

「……对不起，下次您说些什么的时候我会试着装作被吓到的，这次实在是……」

「敲！我敲敲敲！」

「疼！」

被肉球打了好几次脑门后，她气喘呼呼地躺回了草地上。

「我不管了喵，你去试试，亲身感受一下就知道了！那位店主，这会儿正好店里没人，你过去啥也别管，直接问问她认识不认识翎！」

「咦？但是异世界的居民应该只知道『银羽鹫』的名号……」

「那是当然了，但那可是翎自己，她自己当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了！你一叫就明白我说的意思了！」

「……好吧。」

我拎起黑猫，走向甜品店。

「停。」

「嗯？」

「放我下来。」

「您不去吗？」

「我怕翎，怕到要死。是真的。别带我进去，我会吓尿到你身上的。」

我叹了口气。把莉莉放回到草坪上。

「莉莉大人稍等，我马上回来。」

「去吧，我休息会儿，嗓子都快哑了喵……」

黑猫四仰八叉地躺倒在了草坪上。

我穿过公园的草地，再一次走进了甜品店。

「欢迎光临～小舞又回来了？有什么要打包带回『幻落』的吗？」

店主是一位做甜品手艺非常好的中年女性，她和蔼地看着我笑着问道。

「谢谢店主大人，目前还没有需要打包的。想问您一下，您认识翎大人吗？」

「翎……？」

店主想了想。

「啊，你是说银羽鹫大人的事情啊，不过这个名字还真是好久没人叫过了。是有什么想问的吗？」

「嗯……」

我想了想该如何组织语言。

「是这样的，有一位朋友刚刚告诉我，说『幻落』里的原住民其实都是翎大人自己的一部分，让我过来问您一下……」

「呜哇，是银羽鹫大人的旧友吗？这种事情都过了多久了还有人知道，真的是……」

店主咂了咂舌。

「那位朋友说得对哦。但你如果想和你的主人对话的话，可能得稍等一下，我得试试看看能不能呼叫成功……」

店主放下手中的托盘，把刚准备好的蛋挞放进烤箱，然后闭眼冥思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了眼睛。

「抱歉哦小舞，银羽鹫大人似乎很忙，没法切换意识。我觉得你直接回去神界找她应该会更快一些。」

「没事的，谢谢您了。不过我真没想到莉莉大人说的居然是真的……」

「什么真不真的，就是太久远以前的事情而已。」她摆了摆手，「而且这种事情对小舞来说大概是很难理解的吧，其实不光是你，其他世界来的居民都很难理解这一点，要不然银羽鹫大人怎么会特意去制定了『灵魂』相关的规则呢？就是为了防止让其他人进一步混乱罢了。」

店主把拿烤盘用的棉手套脱了下来，挂在了身后。

「你是不是以为我也是翎，很多人都是翎？其实不是的，曾经很久以前，银羽鹫大人还没有『人性』的时候，在这些身体里的确实是同一个意识，但后来她觉得这样的世界没什么意思，就让自己的灵魂呆在她最喜欢的那个身体里了，然后又创造了很多灵魂塞进了这些身体里。这就是我们原住民的由来。当然，如果有需要的话，我们确实可以让她的灵魂重新进入到我们身体里，但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做过了。」

「原来是这样……」

莉莉说的虽然基本上每句话都没错，但和实际情况差得有点远。翎只是一开始的时候以自己的意识创造了多个身体，但现在已经是分开状态的了。

差点就相信她所说的话了。我突然明白赛莉说的「莉莉最厉害的在于口才」指的是什么意思了。

哼，一会儿要使劲摸摸她的毛来报复……啊。

「来，这几个马卡龙带回去和银羽鹫大人一起吃吧。」店主递过来一个甜品盒子。

「谢谢店主大人！」接过盒子，我赶忙跑出了甜品店。

……不见了。

黑猫果然跑了。

「呜咕。」我垂下了头。最后的最后，还是上了她的当。

委托失败了。希望这几个马卡龙能够安抚翎的心情，让她不会对我做出太可怕的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