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嗒,嘀嗒……
隐秘石洞里,通透穹顶投下缕缕阳光。
枝蔓沿着石壁攀升,生机勃勃的叶片上,缓慢凝结水珠滴落,清脆声在石洞内回响,七位长老坐在老旧斑驳的圆桌旁,不由陷入悠远的回忆里。
距上一次议会已经过去了两百年啊,那次他们全员通过决策,为了渺茫的希望,除大长老留守,其余六位长老各自带领部分族人组建新的氏族。
精灵本出于同源,岁月却割裂了彼此间的联系,与其他种族的争斗,各氏族之间的隔阂、碰撞,氏族内部的不满、抗议、背叛,上至长者下至年轻一代,因仇恨,因嫉妒,因傲慢,而忘记了初衷。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重聚。
重聚代表着什么?
他们只能想到一件事。
「三个月前,我儿带回了…妖精树的遗蜕。」
「那个消失的种族?」
「没错,这就是证据。」
大长老把破裂的种壳传过去,众长老上手摸索察看,以秘法注入魔力,种壳上显现出妖精族独有的符文。
「妖精真要重现世间?我族与妖精族最亲近,如果得到他们的帮助……」
「哼,我看他们比我们更需要帮助!」
「确实,这颗妖精树太弱了。」
「妖精早已灭绝,我不相信还会有妖精,如果真的诞生新的妖精,恐怕和那头龙族余孽一样,变成了某种危险的存在。」
妖精,巨人,龙族。
这三大种族从远古时代突然消失的真相,是难以考究也是无法理解的谜题,精灵曾与妖精携手创造过辉煌的时代,但关于妖精的灭绝,族内流传下来的记载仅仅归述为…未知的法则。
「连灭绝的妖精都有出现的可能,圣树必定有复苏的希望。」
「如果找到这颗妖精树,然后……」
「没错,妖精树只是妖精的遗物,称不上背信弃义!」
「我说你们啊,能不能别这么傻,被当驴使都不知道,大长老,如果只是为了这种不确定的可能性,我可以走了吗?」
「二长老!你在说什么!」
「呵呵,要是大家都出力,我定会全力相助,但要是想吞并我们多年发展的势力,把我们当作工具一样驱使,大可不必这么兴师动众。」
大长老气的站了起来,二长老仍旧面不改色。
「大长老,别怪我说话难听,最看不起我们的就是你!我们成了流浪精灵,而你们龟缩在虚假的家园里,自以为是谁都瞧不起,我们的族人向你们寻求庇佑,呵呵,不仅没有得到帮助,反而遭到侮辱!」
众人沉默。
大长老落寞般坐了下去。
「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吗?我也是为了保护圣物,保护族长啊!!!」
提及那位,二长老顿时没了脾气,悲痛之意在大家心头蔓延开来。
「我这次邀你们前来,主要是…开启禁地。」
众人听到皆是一阵错愕,大长老继续补充。
「勇者就在精灵之里。」
「本来没必要为了勇者开启。」
「但如果,勇者能救出族长呢。」
……
……
……
黑与白分割的两个世界。
我又梦到了他。
我想呼唤他,想冲向他,想抱住他,却害怕地发不出声,害怕地无法动弹。
他好似变了一个人。
黑色的世界里,他背后无数白色小眼睛,密密麻麻的诡异的眨动。
这,真的是他吗?
我被惊醒了。
冷汗弄湿了衣服,夜晚的凉意让我愈发清醒,远处燃烧着的火堆噼里啪啦地发出响声,边上坐着休息的菲菲,地上裹着毛绒绒兽皮的赤、紫,以及洞口处抱着武器的波夫、奥兰多。
他们之中,或许有人是醒着的吧。
最近,经常梦到弟弟。
我那年幼的弟弟,自进入教会就再无消息,谁也没有在意,谁也没有怀疑,母亲总是编造漂亮的谎言哄骗我,父亲总是嘱咐我不要去找弟弟。
我相信了他们,相信有一天弟弟会回来团圆。
所以我很听话,当着大家都喜欢的好孩子。
可是,一个偶然的意外,我发现最亲近的父亲变成了非常可怕的人,无情地做出最荒谬最愚蠢的命令。
曾经,我以为我是幸福的,以为羽之国是最强大最和平的王国,以为弟弟长大会平安归来,然而,我一直被欺骗着。
都是教会的阴谋!
都是因为他们!
父亲一定是被他们欺骗了!
想到那个荒唐的命令,想到弟弟要成为祭品,我已经无法面对父亲,每一次见面只会觉得父亲更加陌生,我找过母亲,母亲却说我生病了,我好想要找人倾诉,可身边都是一群教会的信徒。
好孤独。
好害怕。
只有我一个人格格不入。
我甚至无法理解究竟是为什么,所有人就像中了邪一样,被教会蛊惑,被教会驱使。
我深深感觉到了无力。
消失的弟弟,不相信我的母亲,形如傀儡的父亲……
我,必须做些什么!
一个人偷偷地调查,结果发现王宫背地里与教会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美好的表象背后却隐藏着惊天的阴谋。
我从来没有见过父亲担心弟弟的安危,哪怕是母亲,我也只看到她开心的眼泪。
「那是我们的荣幸。」
我根本无法理解母亲的意思,不只是父亲,母亲和其他人恐怕都被教会洗脑控制了,如果寻求圣职者的帮助,究竟是打草惊蛇,还是自投罗网呢?
我不敢贸然行动,既然不能相信教会,也不能依靠教会,那么只有寻找另外的解救方法。
好不容易找到可行方案,那是不依靠人的力量,而是利用魔法道具,据说精灵族持有的「月之杖」拥有十分强大的控制与净化能力,如果能够借来,不止是弟弟,父亲母亲还有其他人也能得救。
可是,凭我一个人不可能安全到达遥远的精灵族部落,父亲也不会让我离开,我还需要帮手,最好是不信神不信教的帮手。
我想到了冒险者,象征着自由的冒险者。
王国最负盛名的三大S级冒险者团队「雄狮之炎」,「风与诗歌」,「光辉旗帜」,我从每一位成员的身份彻底查起,精挑细选最后决定雇佣两名背景干净形象良好的S级冒险者——波夫、奥兰多。
如果有同性跟随当然更好,可S级冒险者中女性十分稀少,她们的情报也不够透明清楚,我在第一次和波夫、奥兰多单独会面时,抛出了同样的问题。
「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力,我都可以满足你,我想知道,性命和报酬你会怎么选。」
我在没有告知他们具体任务的情况下,投下了美味又危险的饵食。
这两个男人,不在同一个冒险者队,也不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却交出了一模一样的答复。
报酬。
究竟是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还是贪欲迷了心智,我忍不住想要戳穿他们的真面目,撒谎说要他们独自去盗取精灵族的某件史诗级宝物。
果然,这两人都尴尬地放弃了。
我只是好奇而已,当然不会让他们去做这种绝无可能的任务,但意想不到的是,他俩反而向我推荐人选,明明我是分别和他们见面,还是第一次见面,他们却说出了同一个名字——菲菲。
此人名声平平无奇,情报甚少。
「没有她完成不了的任务。」
看他们说的那么夸张,我真想反驳让那个菲菲去把魔王灭掉试试,即便如此也很离谱,要知道我说的可是盗取精灵族宝物,难道他们认为那个人真有把握?
哼,见上一面就知道是龙还是蛇了!
现在想起来,确实是缘份。
我见到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潇洒帅气,与她简单的名号完全不符,成熟而又危险,我按照之前的流程,同样向她抛出饵食。
不出所料,她也选择了报酬。
但我让她去盗取精灵族宝物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没问题,只是她要求更改报酬内容。
「主啊,原谅我愚昧,现在才发现财富权力多么无趣,看!这是多么美丽迷人的存在!我想要你,可以吗,美丽的公主。」
「我又不是交易物品,说起来,你信神?」
「当然,我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抱歉,实在看不出来。」
别的不知道,反正直觉告诉我,她就是在故意捉弄我,相当坏的女人呢,路上应该不会无聊了。
然后,我偷偷离家出走了。
事实证明,旅途中选择一位同性非常有必要,那两个男人行事沉稳,有问必回不问就不说话,和那些傻呼呼的骑士一样无趣,相反那个叫菲菲的女性冒险者很爱说话,虽然总是有意无意的捉弄人。
老实说,一开始我对她的印象还不错,可经常听到她的女子主义发言,不由自主地又补充了一个叛逆张扬的女性形象。
「男人等一下怎么了!」
「你们怎么好意思和我们抢呀!」
「这些,还有这些,全部交给你们了!」
诸如此类的无理发言,幸亏波夫和奥兰多忍得住,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她就是个怪人。
也许是听多听习惯了,偶尔觉得不无道理,当然,她的个人行为不可能改变我的看法,相处久了也就能发现她是那种没事时不正经,一旦有事就比谁都要认真的性格。
我们从羽之国来到了精灵的地界——图斯,图斯以前是精灵最大的聚集地,但最近听闻精灵占据了灭亡的勇之国的部分土地,有可能会像兽人那般建立新的王国。
精灵的行为不予评判,毕竟这次是我有事相求,精灵讨厌人类众所周知,其实他们讨厌精灵之外的所有种族,只是与人类的矛盾更多,表现的更加鲜明。
旅途上遇到过精灵,比我听闻的还要离谱,他们简直是一群冥顽不灵的疯子,但在强大的实力面前,我有和他们沟通的资本。
剥开种族的外衣,他们其实和人类一样。
害怕,求饶,贪婪,背叛……
不过,这两个还没战斗就轻易被钱收买的精灵着实罕见,刚见面她们虽然冷漠,但没有精灵特有的傲慢,大概是从小就寄人篱下,被世俗打磨了。
她们年纪相仿,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像是隐居山林的老人和孩子,赤很有礼貌,也很有学问,而紫的性格和菲菲类似,都是静不下来的那类,可惜,在菲菲那个老狐狸面前,紫就是个还未开化的孩子。
有时我也会羡慕她们的生活。
不富裕,却很快乐。
越想越难以入睡,我轻轻地来到火堆旁,竟发现菲菲炯炯有神地盯着火焰,火焰仿佛在她眼里舞动。
她一直没睡吗?
我默默地坐在一起。
我注视着火堆,渐渐入神,恍惚中看到了绑在十字架上的弟弟…被烈火吞噬。
「你在害怕吗?」
她微笑着,握住了我的手。
「人的心,就像这团火。」
「灼热,不安,暴躁,危险。」
我连忙挣脱她的怀抱,没想到这家伙还会装深沉,不由地的想要拆穿她的嘴脸。
「你看火都快要灭了。」
「哪怕火焰熄灭,只要有一丝契机,便能立刻死灰复燃。」
「如果浇上水呢?」
「等待。」
「丢进海里。」
「死亡。」
「我还以为你啥都能救呢。」
「求死之人没必要救,要尊重他们的选择。」
有一瞬间差点以为她是教会的信徒,但教会的人绝不会说出这种不救的话,毕竟他们的宗旨可是世人都要拯救。
她有时似乎能看穿我的内心。
我却无法理解她在想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