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假面舞会的举办地点定在伯爵府邸的二楼主厅,整座厅堂面积极大,采光上佳,最多可容纳四百人用餐,铺有浆洗干净的白色亚麻布的餐桌从厅堂的此段一直延申到彼端,其上摆满了格式餐具,视餐桌距离主桌位置的长短,餐具的品质不一而足,从金银珐琅,到玻璃陶瓷,再到铁质锡质,从而到了仆人与下人,就只剩下木碟和木盘供他们使用。


造型夸张的落地窗被鎏金和亮银装饰的富丽堂皇,掀起层叠的帷幔与洁白的蕾丝窗帘向外看去,正巧可以看到青翠中夹杂着缤纷色彩的中庭花园。


舞池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吊灯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辉,银质的尖钉烛台上插满了白色熏香蜡烛,跳动的昏黄色火焰和弥漫的馥郁芳香交相呼应,神秘暧昧的气氛油然而出,镂空的墙壁间有着热水流动,时值中秋,寒流已至,但是这座大厅里依旧温暖如春。


距离舞会的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但是大多数人已经提前到场了,尽管特里心里已经早有预期,但是当自己真正切身体会的这一刻,还是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激动与振奋,那种真正身处历史之中的感觉让人十分奇妙。


明明昨天还身处山林荒野之中,与人『厮杀』,尸体遍野,野蛮的暴力遍处都是,和文明丝毫无关,自己挣脱身份后的样子也宛如.......


离群索居者,不是野兽便是神明。


『那我的定位应该就是亚里士多德口中的野兽了,哈。』


银狼假面下,特里不自觉地在心中自嘲了一下,但乱七八糟的情绪与妄言转瞬即逝,因为今晚的主角可不是他——


舞池中的金发少女绝世独立,她娇美的俏脸上覆着蝴蝶镂空的黑色蕾丝面具,天鹅般优雅的脖颈上挂有一串大小均匀的珍珠项链,晶莹雪润的肌肤在刺绣衣领下若隐若现,与光洁无暇的珍珠难分彼此,一件华贵到令人窒息的三层褶饰晚礼服将她玲珑的身段紧紧包裹,将女性那温婉柔美的曲线衬托得淋漓尽致。


伊丽莎白被莺莺燕燕们如众星拱月般环绕在舞池中央,她仿佛身在自己的绝对领域之中,骄傲的眼神如同国王巡视领地般睥睨众人,纯白色的曳地长裙在她背后留下了朦胧如烟的氤氲,人群如同海浪般簇拥着她,追随着她的脚步,却无人敢近她五步之内,因为与她并肩行走对于那些仍对自己容貌怀有期盼的女性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没有哪个女人会蠢到跟瓦汀的鸢孔雀争抢风头。


当看到那件不同于主流审美,却精美绝伦到匪夷所思的晚礼服时,每一位夫人小姐的眼中都露出了艳羡和炙热的光芒,她们中出身最为显赫的那批已经在暗下决心,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恳求伊丽莎白将她的私人裁缝分享出来......


某个银发少女口中的『无耻混蛋』此刻嘴角微微翘起。


「啾~」


一声完全不合此地繁华文明,荣光璀璨之地的北原鹰啼在厅堂上方响起,随之那柔顺光滑的红金色翎羽在灯光下闪耀着如琉璃火焰般的钻芒闪过众人的目光。


『阳焰』此刻已经把厅堂的天花板当作了自己的游戏场,自由翱翔,水晶吊灯与烛台变成了它穿越躲避的玩具,厅堂天花板描绘着金鹰,银隼,天空的壁画宛若它的陪衬随着它红金色的线条重新勾勒了一番。


「唔~」


金发女郎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满,脸颊微鼓,微微侧头低下,专属女仆立刻明意上前低头倾听,倾听完毕后随即女仆带着有些笑意的俏脸前去寻找那个此时身在舞场对面另一位焦点人物——摩根·杜·巴伦,他正与一群年轻贵族聚集在一起高谈阔论些什么。


青年脸上覆着一张纯金打造的雄狮面具,身穿熨烫平整的对襟长外套,里面则套着一件小牛皮质的无袖背心,纽扣是暗红钴绿交替闪耀的亚历山大石。皮质紧身裤下是一双直到膝盖的黑色军靴。


优雅精致的服饰配上他那如静雕般英俊的脸庞,足以让未经人事的少女尖叫。


然而当她们真的对上摩根那双深邃无垠,仿佛能将灵魂吸走的翠玉瞳眸时,依旧保持着初心敢于上前交谈的便百不足一了,因此围绕在他身边的大多是年轻的男性贵族,毕竟男人对自己的颜值的保护没有女人那么敏感。


相较于自家的兄长和姐姐,特里和爱菲儿身边就冷清多了。


银发少女安静乖巧地坐在华贵的天鹅绒垫座椅上,除了脸上覆着的银质面具,还在珍珠发罩上捆扎了一对白银鹿角,今天的她身穿紫红色的花卉礼服,一株清丽的双枝蔷薇点缀在她的脖颈处,修身鱼尾裙摆下一双包裹在半透黑袜里的美丽细致的小腿不仅引人遐想连篇。


事实上,爱菲尔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牵动着在场所有少年们的心弦,然而他们却踟蹰不前。


自出道以来,银发少女如同一座永冻的冰山,每年在她面前铩羽而归乃至当众羞辱的青年俊杰不知几何,久而久之,敢于和她搭话的人越来越少,而到了今年近乎绝迹。


『冰雪玫瑰』的绝世之美令他们沉醉欣赏但那锋利无比的尖刺更令他们畏惧。


至于我们亲爱的男主,特里·杜·巴伦,此时靠在厅堂角落里刚刚才缓过神来的他正向着餐桌走去,因为和安丽娜商讨处理『失足妇女』的细节以及营地善后的处理问题,他这两天的饮食都不怎么健康。


本是和摩根同源的俊秀相貌,身着同样华贵奢靡的礼服,但是他的周围可谓是门可罗雀,在他前往餐桌的途中人群像是避嫌似地为他让道,不少喜欢八卦的贵族乃至在一旁悄悄和自己的同僚低语。


「那个跟摩根大人,伊丽莎白大人有着一样眼睛的是谁来着?」


「是那个莱纳德大人的次子,叫......特里来着,好久不见了,听说他今年就要成年......」


「在这个时候参加这个舞会?是有什么想法......」


「没戏的,摩根的位置根本无可撼动,听说莱纳德大人已经将『告死之爪』给了摩根......」


「啊......那他......」


「嘘,听说他之前跟莱纳德大人乃至摩根之间兄弟不合.......」


「这样吗......难道是想借其他......」


『感知半径缩为三尺内。』


脸皮厚如城墙拐的特里也是受不了这些闲言碎语,主动屏蔽了自己的感知。


『看样子这些人觉得我是为了继承权而来的吗?傻逼,舞会这种私人性质的聚会能表明个锤子的政治立场,莱纳德都没来......我想拉关系争位?真把你们自己想的多牛逼啊,北境现在唯一处在上升期的就只有巴伦家族......』


特里耸了耸自己的肩膀,转眼间在脑海中就将这些庸人甩到了九霄云外,看向了自己面前餐桌上的三层甜品塔。


那高高的三层架子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美食:肉松夹心的闪电泡芙,口感轻盈的丁香蛋糕,果肉盈盈的醋栗,鲜嫩欲滴的荔枝......不禁让特里食指大动。


带着银狼面具的少年摘下了自己银线绢丝手套,自顾自地挑选了一番,最后从中抽出了一块千层酥,豪放地两三口就将其吃掉咽下最后还不忘舔掉自己手指尖上残余的酥皮,众人瞧见这一幕不禁露出鄙夷的神情,离他更远了,看样子这座甜品塔直到舞会结束应该都没人碰了。


反正今晚特里也没和人跳舞的打算,只是履行给伊丽莎白的承诺罢了,整座甜品塔归他也恰合其意。


从胸口口袋掏出了手巾擦了擦嘴,又从架子上拿了一块马卡龙,高高地抛起丢进嘴里,浓郁的果香中带着淡淡苦涩的杏仁酒夹心搭配上香甜的糖霜与薄脆的外壳,口感清新细腻的同时又有着丰富的层次感,回味无穷。


『嗯~高登终于找到诀窍了,不枉我的『循循教诲』,话说回来......』


从美味中缓过来的特里睁开眼凑巧看到了周围人群那有些嫉妒鄙夷的目光。


『我的确是没有拉关系结伙的打算,但真就没一个人打算搞搞事情吗?拜托唉,一个身世算的上显赫,继承顺序不低,『容易掌控』(只要用美色就能**哦)的『无能废物』次子就没有哪个野心家想利用一下吗?你们身为贵族的上进心和权力欲呢?摩根真就那么符合你们的心意和利益?他之后改革可是把你们这些大部分没有丝毫作用,尸位素餐的『寄生虫』都给清理得一干二净唉。』


自己的声望在北境贵族社交圈低至冰点,这点特里心中早有预期,但原身其古老显赫的贵族出身,还拥有大腿级别的哥哥姐姐作为后盾,这么好的手牌打得一坨狗屎是一回事,而连个献媚拍马屁的跟班或者自以为是的小丑都没有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难道和我搭个话就会处于众矢之地?评价为立场不坚定?懂不懂高风险高回报这句话的含金量啊!嘛,也好,也就说明今晚大概率是不会有小丑来打扰我吃饭了。唉,不对,我不是带着面具的吗?怎么一看就知道我是谁啊?』


「甚至都没有一个美女愿意向英俊潇洒至少脸还算得上上乘的我投怀送抱吗?北境真的是,要是在南境就不同了,唉,真可悲。」


特里有些不甘无奈晃了晃自己的脑袋,伸手准备再拿下一块马卡龙时,一股浓烈的玫瑰与肉桂合成的土香水味侵入了他的鼻梁,令他瞬时有些倒胃口,与此同时一道娇柔做作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看起来,你有些不开心啊,特里二少爷。」


『嚯,我说什么来着。』


特里看向了插入进来的不速之客——一个身穿庞大鲸骨裙的年轻女性,本来算得上好看的脸型此刻却被浓厚的妆容覆盖,那件洛可可裙上的海量蕾丝与繁杂装饰几乎闪瞎了特里的眼睛。


得,胃口顿时没了。


正当特里想接还是不接的时候,一旁的『女士』又一次率先开了口。


「很难受吧,我能明白你的心情,明明自己是这个舞会的主人之一却像个外人一样,瞧瞧那些见风使舵的势利眼......」


看着女人说到『势利眼』那浑浊的黑眼睛望着场上众星拱月的伊丽莎白,那眼睛中不自觉透露出的嫉妒与怨毒,金发少年不禁在心中苦笑了一下,依旧选择了沉默,但拿起了一旁银盘上的一杯香槟。


一旁的女人看特里拿香槟还以为自己说到了他的痛点以至于他破防借此掩饰。


口中的话语逐渐加重放肆。


「真是一群不长眼的家伙还有那个不知从哪儿来的下等贵族的女儿,整个舞会都因为她变得庸......」


全文中只有『势利眼』和『不长眼的混蛋』是真心话,一旁的特里也是终于绷不住了。


「你知道吗?女士,我觉得我确实后悔参加这个舞会了,这个舞会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庸俗无聊......」


停顿了一下的特里将杯中的法式香槟一饮而尽,银狼面具下的迷人微笑在这一刻竟让面前的第一次看到特里正脸的女人产生了一见钟情的想法。


「所以女士你觉得还是《爱神面具》(妓院)这种地方才算得上『高雅』?顺便一提我的确非常喜欢她们那儿一边跳脱衣舞一边吟诵着巴普爱思诗集《痴情之春》的服务......」


忽略掉眼前女子脸色已经变得煞白紧接着发青的模样,特里粗鲁地耸了下鼻子继续说道。


「另外我还觉得那儿提供的催情香也比现在这儿要好闻不少。」


放下酒杯的特里很识时地在女人爆发之前重新戴上手套离开,女人呆楞在原地而那厚厚的妆容此刻也遮盖不了其扭曲的面庞......


·


那个女人如果蠢到极致说不定还会拿自己刚刚的那些话编造『巴伦次子嘲讽伊丽莎白舞会不如****』,他倒是无所谓,自己的声望估计会进一步下降,至少在北境应该是这样,但伊丽莎白估计是不会放过她造谣了,无论是在贵族圈子里还是其他圈子内,这样可鄙又无知的蠢货数量不在少数,名为嫉妒的情绪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到处中伤与谣言,并且乐此不疲。


特里却毫不在乎,因为在失去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同时也会减少麻烦,他对自己的定位可不在这儿,而话语中关于舞会的庸俗无聊确实是他的肺腑之言,各式各样的繁文缛节,又臭又长的弦乐前奏,动作矜持却毫无观赏性的小步舞都让他感到十分不耐,除了甜品和酒,他对这里的一切都兴致缺缺。


哦,忘了还有女人,但刚刚的『邂逅』已经让特里的下半身完全丧失了兴致,洛可可就是他的下半身杀手,而场上除了伊丽莎白,爱菲尔外近乎全是这些玩意儿。


『说起来,伊洁儿应该已经到了吧。』


想到这儿,特里不禁苦笑了两声,他今晚是不打算去叨扰她了,免得给她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只愿你不像我这种老油条,放松地享受舞会的欢娱吧,尽管这是一群自甘堕落沉迷的迷途羔羊,但至少在这众人虚假的环绕下你不会感觉孤独......』


而就在这一刻,回荡在大厅里的那悠扬的小步舞曲戛然而止,在距离他背后五十尺远的舞池中央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呼,接着那阵惊呼就如风一般扩散开来,化身为无数惊叫与窃窃私语,特里转过身扩大了感知。


在这一刻,金发少年顿时脸色骤变,立马动身疾步前往人群的中心,那个骚乱的源头,正当特里就要强硬挤开人群的这一刻,一只纤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特里猛地转过了头,那双碧绿的眸子此刻蕴含了暴烈的狠色,但当他看清阻止他的人影时却瞬时变为了疑惑。


「别去管她,听我说,哥哥,这是她的私事。」


爱菲尔从没见过自己哥哥现在如此强硬的模样,此刻她发出的声音竟有些底气不足。


「我开口邀请的她,你告诉我这是她的私事?还记得前些你说的那些话吗?」


特里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妹妹,银发少女鹿角下的表情有些挣扎。


「灾厄之女你忘了吗?这不是你能左右的,这就是她的命运......」


当听到命运这个词瞬间,一股巨力甩开了爱菲尔的手臂,用的力度之大竟让爱菲尔踉跄了一下,舞鞋一不小心就踩在了裙裾上,差点仰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爱菲尔的内心宛遭重锤,自己的哥哥竟然敢如此对待她,委屈的泪水在下一刻就要奔涌而出,她望向了面前的那个身影就要反射性质问他为什......


但霎那她却看到了另一个人。


此刻那双在影子下碧绿通彻的眼睛宛如孤狼般狰狞,其野性与反抗的本质在其中完全暴露无遗......


「去他妈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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