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弟弟,你是认真的吗?」


晃动的车厢内,伊丽莎白皱着漂亮的眉毛,一只纤手细细攥捏着一个用麻绳装订类似账薄的莎草纸册子。


「当然,千真万确。」


软榻对面的少年正襟危坐,俨然一副推销者的神态。


「花与水果?」


「还有饮料甜点,我的一些独特秘方。」


熟悉的微笑在特里的脸上显现,伊丽莎白也温柔笑着回应。


「弟弟。」


只不过看上去有些勉强。


「这些东西......」


「随便在街头,集市乃至臭水沟前找个地方,摊开一张大布,摆上去,再找上几个长相甜美的姑娘吆喝几声就能买卖,卖花甚至都不需要摊位只需要篮子和姑娘。」


还未等少年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伊丽莎白。」脱口而出,一声娇喝打断了他。


「去你的姑娘。」


「嘿!爱,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金发女郎瞪大了翠眸看向蜷缩在自己大腿,如小猫般趴在自己怀里的银发少女:纤长的小腿包裹在黑丝中,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赛雪如玉,一只素白马靴凌乱地摆在马车地板上,白嫩的脚趾微微舒展,在半透的丝袜里宛如跳翘的银鱼,原本埋在织毯里的小脑袋从中探出,红石榴石般的眼睛恨恨地盯着对面的金发少年。


「骗子,他就是个骗子,姐姐,你别相信他的鬼话。」


爱菲尔转头埋进伊丽莎白那峰峦如聚的雪白之中,动作十分熟练,金发女郎有些哭笑不得,眼神中含着一丝宠溺。


「我是骗子,这个家里不知谁才是最大的骗子,月光下的魑魅魍魉可多了。」


特里斜靠着软榻,看向窗外,话中意有所指。


「伊丽莎白,她做的果汁好喝吗?」


「你!」


银发少女蛾眉倒颦,睡意全消,拽下自己身上的毯子就要冲上去动手。


「别吵了别吵了,这是在马车上,不是在家里。」


伊丽莎白赶紧拽住了爱菲尔,沉甸甸的胸脯微微一晃,连哄带拉地将自家妹妹重新拉进了自己浩如烟含的胸怀中。


「呜~他就是个流氓!姐姐!」


「好好好,我们不看他别理他。」


金发女郎轻轻抚摸着爱菲尔那如绸子一般顺滑的银发,而眼睛却看着对面的弟弟,向他眨了眨眼。


『她还小,别跟她置气,事情一会儿再聊。』


伊丽莎白比着口型说道。


特里耸了耸肩,点点头,看向了窗外。


一望无际的金黄色麦浪随风起伏。麦田被分割成规则的小块,由石墙或木栅栏围起,远处风车旁用以晾晒的麦垛已经堆起,不少手拿镰刀的农奴与佃户在广阔的金色海洋中挥洒汗水,他们是那么的渺小,像蚕食金属的吞金虫,又像月面上的苍蝇。


不少人驻足,好奇地看了过来,这么一只由三十位骑士护送加上侍从等人数近百的豪华马车队可不长见。


松木在火炉里燃烧,堪比王后轮宫的车轮平稳地驶过整齐铺砌的石板路,这些铺路的卵石和砾石来自河床或西边三四十瑟里的采石场。


奥斯洛尼庄园位于黎凡特男爵领,是北郡最为富庶的土地,广袤的可耕种土地,由千万年前海洋退化留下的白垩物质组成加上数量客观的农奴让它能够实行其他北境领地想都不敢想的三圃轮耕制。


由此撑起了巴伦伯爵的饭碗,获得了极大的特权,此刻车轮下的石板道路本是城市的该享有特权,铺路工,砾石,沙子与楔型石块共同努力下的拥有良好排水的道路的花销堪比一座城堡,而它连同整片黎凡特男爵领都是巴伦伯爵领的一部分。


但实际上近几年黎凡特的粮食产量在逐步缩减,它的主要作物也在转变,就像呼啸湾一样,奥斯洛尼庄园的年平均温度不超过10摄氏度,阳光十分匮乏,年光照时间也就一千多不到两千小时,实际上金黄的麦穗与细小的黍子并不怎么喜好。


但却是葡萄藤的最爱。


前世水分最深的行业之一,如今也是呼啸湾除羊毛外利益最大的走私商品,特里心中默默感慨了一番,然后转过头思考其此行将要拜访的贵族。黎凡特家族和巴伦家族的姻缘可追溯至数百年前,作为巴伦家族最忠诚和实力最雄厚的封臣,如此豪奢的出行确实看得出伊丽莎白的重视和正确,那自己待会儿干活也不能......


「所以说,那人邀请的是姐姐您和他,为什么要把我也一起带上啊。」


爱菲尔一边把送进伊丽莎白的胸脯的脸埋得更深,一边不满地说道。


「爱,你的命名日也快要来了,也该时不时地参加聚会,认识一些新朋友了。」


「不要,我才不想认识那些庸俗的家伙,一个二个口中谈的不是无聊的八卦就是些低级的蠢话,跟他们交流就是跟青蛙对唱,自我折磨。」


银发少女拱了拱身子,埋得更深了。


「不能这么说,贵族里面也有不错的小伙子,爱,你的眼界太高了。」


伊丽莎白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无论如何,结交朋友可是我们身为贵族女性的必备技能。」


「那种事情有你就够了。」


「可我不能一直伴你左右啊,而你也有离开我的那一天。」


金发女郎温柔地抚摸着少女的银发,为她打理发鬓的蝴蝶发簪,翠绿温柔的眼睛中透露出疼爱宠溺还有一丝不舍与悲伤。


「不,我才不要呢,我生是巴伦家族的人死也是巴伦家族的鬼。」


爱菲尔豪横地在怀里撒娇道,而伊丽莎白只得苦笑两声。


「呵。」


一旁撑脸看风景的金发少年没绷住冷笑了一声,银发少女转过了头,换了个截然不同的眼神。


「你有意见?」


「没有。」


「我看你就是有,骗子。」


「那就算我有咯,说的比唱的好听,我看你就是天气冷不愿意出去而已。」


特里笑了笑,爱菲尔脸上染起了红晕。


「骗子,大骗子,姐姐你别听他的。」


「某人啊,整天宅在壁炉旁不是吃就是睡,如果是我们亲爱的厨子劳勃会怎么说来着,就是每次他那个学徒在鼓风器旁打瞌睡的时候......」


金发少年瞟了银发少女一眼。


「像猪一样懒。」


「你你你你!你滚!」


爱菲尔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蹬着腿就要上前去,嘴里的银牙闪烁着亮光。


「好了好了,弟弟你别说话了......」


不知怎得,马车晃动的幅度好像变大,车厢内鸡飞狗跳,金发女郎看到眼前的一幕只感觉到头痛欲裂,也不知自己把女仆遣走,让冷战中的弟弟妹妹同坐一辆马车的决定到底是否明智。


「叩叩!」


窗子传来有节奏的轻敲声,正被某人牙咬和手掐双重伺候的特里冷静地拉开了窗帘。


骑马的鹰徽骑士掀开面罩低头致意,接着报告道。


「小姐,二小姐,二少爷,到葬王岗了,是否需要停歇一会儿。」


「前面的斥候怎么说。」


「没有可疑的人,除了一些收获劳作的农民和放羊人,还有十二里的路程,照现在的速度我们能在第三声钟响前抵达。」


「辛苦了。」


爱菲尔像一个淑女似的乖巧地坐在一旁,特里看向伊丽莎白寻求她的意见,金发女郎同样礼貌地回应了一个眼神。


金发少年从窗子探出头看了下天。


秋日难得的温暖阳光,带着麦香的清爽和风。


「叫马克(车夫)停车吧,我记得这里有一条小溪和一个丘陵,就在那儿视野最好的地方休息半个小时,顺便让马饮水和食点青草,不要让它们啃麦子,别打搅到麦地里的人。安德鲁爵士你组织戒备,多注意下东边大概四五十步那儿,不要放过石头和灌木形成的阴影,最后让斥候他们换匹马,给他们送点水。」


「给水不要给酒,今晚的红酒会有你们的一份但不是现在。」


特里举起手指,强调了一遍,安德鲁爵士暗自点了点头,最后看向了伊丽莎白。


「照我弟弟说的做便是。」


金发女郎微笑着满意道。


「遵命。」


骑士放下面罩离去,少年重新拉住了窗帘,在下车前整理自己的衣襟,丝毫没有在意手臂上的齿痕和......


「现在使唤人倒像是那么一回事。」


「小女孩儿,说话先经过大脑。」


特里率先打开车厢,未等伸缩木梯放下就跳了下去,回过头补充了一句。


「当然做事也一样。」


·

两道防线,内防线由骑士外加一名持剑侍从组成的兰斯(战团)小队,四个临时哨岗,呈现圆圈状保护中心的四女一男。


蕾娜和蕾伊乖巧地站在一旁等候吩咐,厚厚的毯子平整地铺在草地上,一张矮桌上放着盛着红茶的骨瓷茶壶茶杯,一碟甜饼干和一些水果蜜饯。


特里躺在折叠躺椅上,手里拿着一本书,惬意地享受着秋风和暖阳,另外两位一金一银一大一小正在一旁谈话,时不时传出几声如百灵鸟的玲珑轻笑。


「你在看什么呢?」


不知怎得,特里瞧见莎草纸上显出了一个阴影,抬起了头。


「小女孩儿你一辈子都不会感兴趣的东西,魔导构装。」


少年扬了扬手上的书,爱菲尔的红眼睛闪起了厌恶的情绪,撇过了头。


「哼!」


特里笑了笑,转过了头继续看起了书,一边翻页一边说道。


「我对那天晚上的事情姑且有那么点愧疚感,所以向你道个歉,我食言了。」


「你个混蛋!」


银发少女喊了出来,竟带上了一丝哭腔。


「你你你竟然把老师给......」


「她欠我一笔债,我一向有债必偿,而且爱菲尔,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或者说早就明白我是个正常男性,就像大多数人那样。」


「她情我愿,就像你喜欢故事里讲的那样,瞧瞧爱情就是这么奇妙,岂是短短几句言语就能阻止的。」


「你爱她?」


爱菲尔不可置信。


「好吧,我相信那天晚上我是爱的。」


翘了翘嘴,金发少年恬不知耻。


「你就是个混蛋,有未婚妻了,还不收敛,到处去干这种事,那个伊洁儿,然后到现在还把我尊敬的老师给......你就是女性公敌,色胚流氓。」


「你难道就不能像摩根哥哥那样专一吗?」


特里合上了书大笑了起来。


「说的没错,小女孩儿,这就是我,特里·杜·巴伦,只忠诚于自己的男人。」


「爱菲尔啊,你想知道这几年我是怎么过的吗?一个纨绔子弟。」


银发少女憋住了嘴,少年盯着她微笑道。


「所以啊,我的好妹妹,您心目中幻想的好哥哥根本就不存在了,而且话说回来......」


「我专不专一跟你有什么大的关系吗?怎么?难道说你想代表我的未婚妻扇我巴掌?你和她关系不错哟。」


爱菲尔脸上染起红晕,头顶似乎上腾起了蒸汽。


她没听清『代表未婚妻』后面的话,撇过了脸,脚有些发软,但依旧努力支撑着,五指紧紧攒住成拳,其用力之大青筋可见。


「你就是个混蛋,浪荡子。」


「完全没错,这句话我举双手赞同,所以告诉你啊,小女孩,如果你将来想要喜欢一个人的话,看人可千万要像看我这样看的这么透彻。」


「你在马车上的那段话没什么毛病,帅气的容貌,那东西的价值就是狗屁,一见钟情什么的也是同样荒唐,再俏丽的外壳也改变不了怪物的内核,再精明的话语也逃脱不了它伪装的本质,爱与恨就在一念之间,而誓言与荣耀......」


金发少年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


「永远不要想着用它们束缚别人,它们只能用来束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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