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你疯了

「记得我给你说的吗?」


特里轻抚少女脸颊,后者依依不舍。


「不记得。」


少女撇过脸,显然不习惯撒谎。


「嘿,我说过这不会太长。」


他轻轻把她的脸托正。


「你上次也这么说,可却晚来了十天。」


她显然又有了些小脾气,声音也带上了哭腔。


「但信和心没有。」


他抓起她细腻的手吻了吻。


「但我要得不光是这些。」


她竟然在提要求,一时间竟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贪婪的女孩儿,傲慢是七宗罪之首,而贪婪还是傲慢的姊妹,不,还有嫉妒和色欲。


少女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惊慌,她默默祈祷上帝不要那么快地惩罚她,至少等......


「那你还想要什么?」


特里扬了扬眉毛,有些好笑道。


「我要......」


伊洁儿话还没说出口,唇上便传来熟悉的湿润感,她双手无比熟练地环过少年的脖颈,紧紧抱住他,竭尽所能品尝他的味道。


不知吻了多久,直到她面色被绯红尽染,呼吸变得困难,他才松开了嘴。


「还要吗?」


看着意乱情迷的黑发少女,少年有些坏心眼道。


「你....... 你太狡猾了。 」


腹部生了热意,但下身还残存着那美好的疼痛,他明知道自己现在不行,伊洁儿有些不满地娇嗔道。


「狡猾也是鹰的一大美德,但与其说是狡猾我更想将其辩解为通晓人心。」


黑发少女嘟了嘟嘴。


「坏特里。」


「嘿,小姐,我可告诉过你在外面要叫我什么。」


特里眼睛没笑,黑发少女此时满脸羞红,但他这次却没有体谅她。


「坏......哥......哥。」


少女的声音低如蚊吟,她害羞地撇过脸。


他苦笑一声,接着从大衣内衬里的暗包内取出一个东西。


倘若此时有裁缝,铁匠或是炼金术士瞧见,他们三人聚在一起讨论也不一定能分辨出那是何物。


那是特地用来包裹魔法器物的锋银裹布,在巴伦家族内部则是专门保养运输『鹰具』的器布。


「还记得我上次给你的承诺吗?」


特里熟练地顺着裹布上特殊的纹理解开裹布,若非如此定当鲜血横流,少女的眼里带着一分好奇,四分期待还有五分激动。


出现在眼前是熟悉无比而又让她无比心痛的红围巾,她完好如初,这一瞬少女的泪从眼眶迸出。


「实际上不仅如此。」


他擦了擦她的脸,接着露出神秘的笑容,随后掀开那红色围巾,原来里面还包裹着东西,待少女看清,她的呼吸微微一窒。


那是一枚长约三寸的秘银缝衣针形吊坠,针尖被巧妙锻造成玫瑰花瓣状,避免划伤肌肤,针眼处则镶嵌椭圆金绿猫眼,环穿的铰接链条也是秘银材质,每隔半寸缀有微型顶针环,环内刻满卢恩。


「这颗宝石来自卡塔列嘉文帕家族的翡冷翠收藏。」


「很珍贵,是吗?」


伊洁儿内心十分雀跃欢欣的同时却也多了几分不安,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买不起这个吊坠,也许加上自己家族的那些地产都不行。


但相比这个她更想用来换得少年的陪伴。


「不及你眼睛的万分之一。」


他微微一笑。


「你放心,嘉文帕用这个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宝石换来我家族的三条船,而这颗是我作为牵线人应得的报酬,而这条项链也是我亲手锻造,那个铸甲倔老头不信我能塑形秘银,跟我打了个赌,而结果自然是我赢,连一枚铜生丁都没花。」


少女喉咙半晌挤不出一个字,视线逐渐模糊,那是泪水,但此刻不为悲伤而流。


「我可以吗?」


特里将项链取出,轻轻问道,伊洁儿一把擦掉眼泪,随后在阳光下露出足以让众生失神的绝美微笑。


「嗯!!!」


她答应道,而他轻轻环过少女雪白的脖颈,趁着他戴项链时她又光明正大地偷亲了他的脸颊,后者只得苦笑一声随后扣上项链的锁扣。


「Elen síla lúmenn』 omentielvo.」(昆雅语)


少年用昆雅语为这件饰品完成最后的附魔(精灵祝福)。


「这是什么意思?」


少女痴痴地问道。


「愿有一颗星照耀相会之时。」


特里神秘地笑了笑,接着贴到她耳边。


「里面可真的封有一颗晨星坠落留下的秘火哦。」


「我能给它取名吗?」


伊洁儿期待地仰着头,特里则摊了摊手。


「它已经是你的了,伊洁儿小姐。」


「伊兰。」


少女喃喃道,决定了这条项链的名字。


「我想叫它伊兰。」


她幸福地向自己的情郎表示,但特里脸上的微笑却渐渐消失,少女注意到了这一点,她马上就变得忐忑不安了起来。


「这个名字不好吗?特......哥哥。」


「不。」


少年摸了摸下巴,随后诚恳问道。


「我能问问这个名字的由来吗?」


「那是我母亲的名字。」


少女低顺着柳眉,脸上带了些淡淡的忧伤,一旁少年则是恍然大悟,赶紧有些歉意道。


「啊,是我莽......」


伊洁儿用手指止住了他,她又笑了出来。


「不是你,是我从未给任何人说过,一直以来我都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她,也许现在也一样......」


「那不是你的错。」


特里安慰道,而一旁的少女则摇了摇头,温和地看着他。


「那不再重要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少年的脸颊。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我有了你,特里,只有这个就足够了,就能让我提起勇气去面对一切了,也许她从未原谅我,但我依然想去爱,就像你一样。」


特里低下头若有所思,笑了出来,接着抓住抚摸自己的柔荑,深深一吻。


「当你喊出这个名字,她会来帮你,无论何时何地。」


「真的吗?」


她有些惊喜反问,他则眨了眨眼。


「这可是条独一无二的魔法项链。」


「嗯!」


特里深吸一口气,接着便要谈起正事,但这一刻他的嘴唇又被少女用食指抵住。


「我还没亲手给你戴上围巾呢!」


少年又露出无奈的苦笑,随后也只得任由面前的黑发少女处置,在戴围巾的时候她又偷亲他好几下。


「还记得我给你说的吗?」


影子渡鸦正色道。


「记得。」


离别之时终到,尽管收获了礼物,伊洁儿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你会每隔三天给我寄信,如果断了或者你在信里写上暗号,我就要立刻从这间屋子的暗道出发,前往香油码头找到一艘挂着黄金纹的帆船。」


「说说暗道怎么走。」


「照着贼鸥的头走,这条暗道是曾经青石堡的里道,马赛克地板上有浮雕,贼鸥的头通向石望堤,途中有一个圆形房间,三道门,照着贼鸥的头走,然后有条隧道,一直走,二百六十步,第五道门就是通往现在香油码头的捷径,没有海员会检查的暗道直通船停放的泊位。」


「再说说那条船。」


「六十条桨,两根桅杆,以铁木做的骨架,包了锌铁皮,它的名字叫'邋遢水手号',是一个名叫托利弗的商人的船。」


「还是他手底下最快的船,而现在没有人知道,名字是幌子,因为那是艘......」


「新船。」


伊洁儿补充道,表示自己全都记得,特里松了一口气。


「记得你那时的身份?」


「一位个体羊毛代理商的女儿,想要搭船去维利诺联邦去见自己的贵族未婚夫,他是名落魄小家族里的小儿子。」


少女愈加闷闷不乐,少年则是摸了摸她的头。


「这个身份和理由能让人不会生疑和问话,也不至于身份太低导致有人蠢到前来骚扰。」


「我在乎的不是这个。」


「那在乎什么?」


特里疑惑问道,伊洁儿则是有些恨恨地看着他。


「你不会真觉得我会把你嫁给那个虚构的贵族子弟吧?」


少女没有回话反而装作生气地撇头,一旁的特里则是被气笑了。


「这些措施都是为了以防万一,再说我不是都说后面我就会和你在这艘船上会合吗?」


「真的吗?」


伊洁儿又弱弱地问道,特里浅叹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捧着她的脸郑重道。


「我发誓......」


少女用手捂住少年嘴巴。


「我不要你发誓。」


这引起他有些痛的回忆。


「我要你再给我一个吻。」


不过还好。


少年又给了她一个吻,少女则嫌他吻的不够深,反而一把环抱住,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背,娇嫩的小舌深深缠住不让其躲避分毫。


直到二人都变得面红耳赤后她才松开了他,她最后倚靠在少年怀里,轻轻说道,言语随着风到了少年耳边。


「我会一直等你。」


·

终于告别黑发少女后,特里长舒一口气,推开来时的那道门,却没有径直离开,他依着那块镀粉金招牌进了这栋红砖瓦楼。


此时是白天,所以没有五光十色的迷人烟雾,撩动人心的靡靡之音,火光闪烁的水晶吊灯为这座大厅增添一抹神秘色彩。


「小弟弟,现在还是白天,而且昨晚不是才和你那位可爱迷人的小情人共度美妙一夜吗?」


坐在柜台后的女人正一边慵懒地单手撑着脸一边看着手里的账本,粉色的卷发如吊兰散下,唇瓣鲜红如血,玫瑰红眼影下是靛紫的眼睛,薄罗曼纱,勾勒出成熟诱人的曲线,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优雅的哈欠,接着那双眼睛突然转向少年,随即脸上露出一抹美艳的笑容。


「但假如你还是没满足的话,姐姐也不是不能帮你个忙,只要你愿意求我。」


「我不喜欢求人。」


少年从鹿皮大衣里掏出一袋金币,叮铃咚隆地放在柜台上。


「真是善解人意的小弟弟,真大方,姐姐我小小账本正吐着红信子,急需金币来喂饱她们呢。」


魅魔笑着毫不客气地想要将装着金币的油布袋收走,但这时渡鸦却一只手按住了金币。


「要先验验货吗?」


粉发女人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媚了,背后华丽的马尔屏风上雕刻着男女交欢的图案,她拉开胸前的衣襟露出里面深不见底的沟壑。


「我相信我早就验过了,那样的经历有一次就足够了,而这次是另外的事。」


影子的眼睛透着以往的锐利。


「买的另一样货。」


「什么货?小弟弟。」


「你有三样货,贩卖消息,牵线做纤,走私销赃,你自己来猜会觉得是哪件?」


「我猜是第四样。」


女人抖动了下胸脯,顿时波涛汹涌,显然这就是第四件,但面前的金发少年不为所动,脸上的也是一副你玩够没有的表情。


「小弟弟,男人还是要有点幽默感才会讨女人喜欢噢。」


「我一直是个幽默的人,但我的幽默总是不被绝大多数人接受。」


特里叹了口气。


「你看,女士,蝙蝠在白天飞而太阳却在晚上亮,蟑螂住在老鼠窝而死人却找不到棺材板,现在可真是个奇怪的世道。」


女人没笑了。


我就说你不会喜欢我的幽默感,影子渡鸦接着说道。


「可怜的莎缇雅,雪塔,小妮丝,普雅,小辣椒,当她们被像杀鸡那样被割了喉放着血的时候,不知道......」


「她们当然什么都不知道,是瓦妮莎一个人带着她们走的,她非要和我作对,翅膀硬了,要出去单干,呵,也不知道当初是谁把她从那条烂窑子里救出来的,不过妓女不都是这样,恩客都是一日主更何况我呢?不,她们甚至还算不上妓女。」


女人放下账本,带着眼影的眼睛里透着满不在乎。


「妓女至少得学会认人不认衣服,要不然早晚横死街头,显然她们没学会这个道理......」


「因为她们大部分都是孩子。」


他冷言打断道。


「跟你一样吗?小弟弟,还是说跟你的那位小情人相同。」


特里没再说什么,眼睛里的神色也很平静,脸上的表情更是如亘古冰山永远不会融化掉落。


「姐姐还以为小弟弟你会帅气地喊出来呢,像什么,注意你的舌头,女人,你再这样提她我就把你**,哎,看样子那位小姐并不是你口中宣称的那么重要,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为什么要生气,我过往的情人那么多,也许还包括了你,你不说说名字我怎么就知道是谁呢?」


影子笑了一声,接着话锋一转,在黑影里冰冷重复道。


「你敢说她的名字吗?」


女人哑言了,她撇过了头,这无疑承认自己的败北,他找了张软椅,把上面的靠垫,蕾丝织毯一股脑儿扔开,拖了过来,拍了拍,随后坦然坐下。


「大家都是聪明人,都不喜欢这个话题,尤其是在这儿,名字是危险的东西。」


「如你所言,尊贵的伯爵次子大人。」


粉发美女的声音犹如蛛丝般粘稠,口音带着几分重叠,听见这话,特里耸了耸眉毛,再次警告道。


「头衔一样危险。」


「啪!」


女人拍了拍手,身后的屏风自动展开宛如无穷尽的画卷,描绘着奇花异草,榻上裸女乃至两女交媾的各类华丽屏风顿时包围住中心的二人,形成一个私密空间。


「现在你满意了吗?大人。」


特里看了看这个简单的隔音领域,想起曾经不好的回忆,但他没暴露出来。


「好了点。」


她翻了个白眼,接着从柜台下拿出一根华丽精致的女式烟斗,海泡石做的,镶了点碎金,烟嘴用的长毛象的牙且嵌了秘银。


点燃混了肉桂,香草等香料的东陵烟叶,她优雅地单手持斗,红唇对着烟嘴长吸一口,接着将鲜红的唇瓣做成令人浮想翩翩的『O』型,故意对着少年吞云吐雾。


但烟雾即刻就被无形的风障弹开,女人哼了哼,开口道。


「你想知道什么,你家族里好叔叔最近做的事还是你的好哥哥?」


「我都不想知道。」


我有自己的眼线,特里缓缓道。


「那妾身还猜错了?」


「没打算让你猜对。」


少年双手交叉,他前倾身子。


「我要的是两个字,沉默。」


女人扬了扬眉毛,问道。


「对什么?」


「所有一切。」


「你的那个小情人?」


他没有否认,只是再次强调。


「所有一切,包括之前你自己调查得到的消息。」


「对谁?」


「所有人。」


女人哼了一声,又抽了口烟,她摊了摊手。


「小弟弟,可是你把她交到我手上来的,我总得知道我接手的是个什么东西吧,今年我收到的不是勒索信就是毒药,奇怪的十字架,匕首短刀,噢,还有些掉了色的宝石珍珠,也许可能还是一条龙呢,不过某些大人的小秘密才是价值连城的好宝贝。」


「所以这些就是你的报酬。」


特里五指敲了敲桌子上的『金币』,女人邪魅一笑。


「要是妾身说还不够呢。」


「那么你就是下一个安丽娜。」


「好大的口气。」


「我建议你先打开看一看再放狠话也不迟。」


影子漫不经心,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粉发女人眯了眯眼,随后笑了一下,接着用烟杆拨开了油布袋,她看到枚枚金灿灿的金币,不,那上面的图案不是国王也不是金鹰花,而是......


女人靛紫的眼睛微微一窒,百年来都未曾有过的惊讶之色闪过,但接着她装作满不在乎道。


「一堆钱币而已。」


「一百枚金币,但看清楚了,上面是国王还是花吗?」


少年从中拾起一枚,一个弹指,金币就带着『嗡嗡』声飞了过去,女人轻轻伸手就接住,随后目光扫过,上面是繁复的刻蚀法阵图案。


「秘银和魔液所蚀刻银之钥法阵,而银之钥是自神仆战争梦境之门被彻底封印后唯一能进入幽域的手段。」


特里站起身缓缓解释道。


「你找到它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盯着女人,后者当即发动魅惑,但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那双眼睛,那纯粹的绿,闪闪发亮,其中有金色的瞳仁,那双眼睛可以看穿她,看穿她灵魂中的虚弱,无能与丑陋。


它同样可以夺人心魄。


反噬的痛苦很强,足以让身为魅魔的她呼吸紊乱,全身产生虚幻的疼痛感,就像骨头被碾碎然后又重组那般,但来快去得也快,那双眼睛仍然盯着她,她只得低下头。


「一枚可以开启一次,至于时间,足以用来祈祷你的神。」


少年耸了耸肩膀,补充道。


「如果祂还在的话。」


呵,我的神也是你的神,这点你不知道吧,魅魔在心底冷笑一声,她抬头有些悲哀地看了他一眼,好似在看一只扑向烈火的飞蛾。


「这袋金币加上之前的不愉快一笔勾销,议员巴特不会被揭穿,他依旧在市政厅担任要职,做你忠心的小狗,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向我哥哥提名他担任呼啸湾的港库总管,而红灯区依旧归你,你依旧是这儿唯一的地下女王。」


他则完全不在乎,权当她是个小丑。


「我接受,大人,非常好的交易,不过妾身还可以提一个要求吗?」


女人又露出笑容,她彻底掀开衣襟露出那柔软雪白的巨乳,上面圆圆的乳头粉嫩如樱。


「妾身还可以跟你上一次床吗?大人,你还是第一位能满足我的男人呢。」


「就像你说的,女士。」


特里点了点头,接着说道。


「有幽默感是好事。」


回旋镖砸在身上的感觉并不美妙,女人十分不高兴地将裙服扯回。


「大人,妾身今日有些不舒服,就不送您了。」


少年当然求之不得,若非必要,他这辈子都不打算跟这个危险的魅魔交易,他重新披上兜帽就要离开。


看着特里如此干脆离开的背影,女人心中却燃起了莫名的情绪,她又打了响指,一副少女春寐图再次挡在少年面前。


这不在剧本里,心中一个危险的声音再提醒她,但好奇心终究胜过了那个声音。


「小少爷,你这么轻松达成目的让姐姐很不爽,所以我决定了......」


女人吹出口中最后一口烟,看着一脸冷漠的少年,调皮笑道。


「你得讨我开心才能离开这儿。」


「如果我拒绝呢。」


「那妾身可就说不准会干些什么了,女人不开心什么都干得出来哦。」


你不是女人而是个魅魔,特里没把这句话说出口,他重新坐回椅子。


「我不会和你上床。」


「我知道,到了妾身这个年纪,也不喜欢强迫。」


女人看着眼前俊秀的少年妖媚一笑。


「不过你确实勾起了我那方面的......嗯......曾经不好的习惯。」


少年没有笑也没有怕,更没有害羞,一双眼睛冷若冰霜。


「你要玩什么。」


「真心话大冒险。」


魅魔邪恶一笑,而特里则是直接了当的说。


「你想知道我些什么。」


「首先是你的那位小情人啰。」


女人纤手一挥,酒杯出现在手心,当然只有一杯,白色的卡塔列琥珀酒则是自己扇着蝙蝠翅膀跑到杯口十分主动地为她倒起了酒。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和体内的血统了吗?」


「她会慢慢了解。」


「什么时候?」


「正确的时候。」


女人差点笑出声。


「是准备好为你杀人的时候吧,就跟那些癞蛤蟆一样。」


「说不定会是这样。」


他慢慢说道,语气温柔得像藏了把刀子。


「如果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应该会是第一个。」


笑声停了,她顿觉口里充满苦涩。


「我相信那种死法肯定会比割喉放血要好,女士你也可以在天国继续认人不认衣服的英明教导......」


特里补上最后一句。


「如果您能上的话。」


「那这么说来,你就这么自信完全掌握了她,所以来告诉我吧,小少爷,掌握毁灭世界的力量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种令人幽默的感觉。」


「我应该说过你得让我高兴才能离开这儿。」


女人眼里透露出史诗上位的杀意。


「我不是正在努力吗?」


在杀意下少年却一脸风轻云淡,他娴熟地夺过女人手里的酒,自顾自得喝了起来,还砸吧了下嘴,好像在品酒的味道。


他举起杯子,看着光线下流动的琥珀总结道。


「魅魔小姐,是你说男人还是要有点幽默感才会讨女人喜欢,你瞧,幽默感。」


「如果我现在就告诉那位一切,你说会发生什么?」


「你的心脏会被刺穿,连同你曾经的存在一并陪葬被埋进幽域最深处的奈落之渊。」


「我也可以现在杀了你。」


靛紫的眸子微微眯起,她站起身威胁道。


「那么全世界为我陪葬。」


特里淡淡道,轻松地好似踩死一只蚂蚁。


「......」


魅魔半晌都挤不出一句话,最后只得诅咒道。


「你最终注定会死在她手里。」


「也许会也许不会。」


少年又喝了口琥珀酒,他放下酒杯,抿了抿嘴。


「至少现在我还在为我的小命努力嘛,活着是种状态,不是吗?况且往大了说我是在为全瑟拉奋斗,而你也是个代表混沌的幽域种族,混沌归混沌,至少得有地方不是吗?好歹也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你应该感谢我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非但不协助还刁难救世主。」


「怎么?你能带她躲到哪儿去?」


「躲?为什么要躲?」


特里不解地盯着她,后者断言道。


「你的家族掌握不了这股力量,你们终是脆弱的凡人,飞蛾扑火只有化为灰烬的份。」


「搞半天你是在说这个。」


他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盯着女人。


「我从来没代表过我家族。」


「你的父亲莱纳德终会知道这儿发生的一切,说不定现在已经知道了。」


「要不然为何找你?为何要赶走我那好用的安丽娜?」


为何我要布下如此严密谨慎的手段,特里如此想,然后他看向眼前的魅魔,显然他高估了她的智商。


「你打算反抗你的父亲。」


女人恍然大悟,她有些惊讶。


「你的家族。」


「别轻易下结论,女人。」


少年的语气带上一丝不善。


「你没了家族庇佑能做些什么,小弟弟。」


「能赶走我那身为鹰头的叔叔,能干掉一个满是疯子的修会,能坐在这儿和你谈话,能掀桌子让所有人都玩不了。」


「你的父亲可是王国剑圣,结束海盗战争的英雄,大名鼎鼎的冥死枭鹰,而你只是一个刚入超凡之境,从未上过战场的小男孩儿。」


「所以呢?」


渡鸦放下酒杯,在桌子上双手交叉。


「他会把我怎样?能把我怎样?杀了我?为什么?为了一股全瑟拉都无法掌控的力量?他就要背上弑亲重罪和骂名?我跟他闹了半辈子的矛盾,他都没把我怎么样。再说了也不差这一件,而且魅魔,你压根不了解我父亲还有我,别拿幽暗地域弱肉强食,无亲无情,毫无秩序的价值观来套,过了这么几千年都还没弄明白你们混沌种族几乎死绝的根本原因,我都不知道该说是活该还是可悲。我原本以为你至少不同,过了这么几百年应该明白了些什么,学了点什么,毕竟你也是个为数不多的叛逃者,但就现在看来......」


他的眼睛宛如在影子里燃烧的火炬。


「心向着生,行却朝着死。」


你怎么就看上了他,我的主人,魅魔苦涩地想。


「但他可以囚禁你,并以此为饵。」


「哈!」


他有些嘲讽地笑出声。


「就像你现在对我做的?你不会真觉得你能关的住我吧。」


影子弹起藏在手心里的一枚银币,金币在空中急速翻滚,上面法阵半激活的黑色符文在空气中留下黑曜石一般的电光轨迹,与此同时空间发生一阵怪异的扭曲。


「他还可以下令追捕你和你的小情人,如果必要也许会在欧伊会议以古老的反人类罪控告你的那位小情人,让你和她永无宁日。」


女人明锐地察觉到这一点,而对面的特里正好抓住下落的银币。


「这就是我离开这儿去夜鸦堡还有临走前把她安置在这儿的原因所在,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某人在玩火,玩火自焚妾身可管不上。」


「你怎么不在我找上你的时候说这话。」


他满不在乎道。


「我以为就算现在的你每况愈下,但至少还残存点骄傲和魄力。」


你以为我在做什么,要不是我,你现在能和那个灾厄这么你亲我侬?魅魔几乎就要把这话说出口。


这不符合剧本,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而且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女士。」


「我为你的小情人提供住处和衣食住行,还替你隐瞒消息,你还觉得这和我无关,好一个薄情汉。」


「现在又没人能治得了你,就算是伪也是半只脚踏入传奇领域的强者。」


「啊啦,原来你清楚知道这一点,那小弟弟你最好还是对妾身我放尊重点,不然的话,万一妾身我一不开心.…..」


「会怎么样?你怕的不是我,怕的是她,而我是现在唯一能限制住她的人。」


他一语直击重点。


「不是她爱的人?」


魅魔明锐地察觉到这一点,当看到他脸色微微一凝时她知道终于逮住他的弱点。


「游戏就此结束,我相信女士你的疑惑已经得到解决,请谨遵你的契约。」


特里推开酒杯,起身离开,在即将推开屏风时,女人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她双眼的永寂星识完全开启,绝不放掉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你会带着她走?一去不复返的那种。」


没有回应,他只停顿了一下,随后便推开门,迈着从未变过的坚定步伐离开了《爱神面具》。


柜台上的女人用手指拨动着玻璃杯,酒液在光线下晃动,突然她按住酒杯,琥珀色的液体顿时平静如初。


为什么会选他?


她一口饮尽杯中酒液,好似将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咽入肚中。


·

今夜是少年留在呼啸湾的最后一夜。


皓月当空,大地披霜,炉火点燃,美酒倒满,伯爵府邸里一片欢腾。


虽然是为特里送行,但是餐桌上的气氛却很活跃。


年轻人有着独属于他们的浪漫,从不把分别当做永别。


「总会再相见的!」


他们这样说着,也是这样想着。


特里再次大展身手,又将可怜的高登挤到一旁,做了满满一桌子菜。


前菜是馥郁开胃的洋葱汤和黑松露鹅肝,主菜是用刚打捞上来的海货做的海鲜拼盘和酱汁大龙虾,摩根单点一份五分熟的牛排搭配莴苣,甜点是醋栗与丁香口味的冰淇淋。


相比用于宴请贵宾的正式聚会,算不上多么奢侈豪华,但是胜在美味量大。


爱菲儿和摩根再次上演争食大战,特里眼睁睁看着摩根偷叉银发少女盘中的龙虾尾,然后被后者用冰淇淋糊了一脸。


伊丽莎白一手擦着眼泪一手捂住肚子,笑得前仰后合,特里则手里攥着一瓶透明绿色的兑水苦艾酒,小口小口地啜饮,脸上挂着适宜的浅笑。


但当他看到餐桌上一个空着的位置,眼里闪过点点遗憾,今晚还是有人拒绝了他人的好意,选择孤独与孑然。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生活没时间让你矫情那么多,太过执着,正是大过,他心里还是依然相信那位少女终会想通这些道理。


他晃了晃头,将心中的杂念一抛而过,今晚只需要注重当下,至于未来,见鬼去吧。


此时餐桌上的大战有了阶段性的结果,摩根跑去舆洗池擦脸,爱菲儿挥了挥小拳头,一副得胜将军归来的神气模样。


特里都没忍心提醒银发少女,她盘子里的龙虾尾被摩根吃了,而冰淇淋也被自己霍霍没了。


就让她再开心一会儿吧。


趁着这个空档,伊丽莎白把特里拉到房间的角落,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的小钱袋,里面大概装了两百枚纽居的金币。


作为打理所有财政的家族总管,金发女郎从来不会挪用家族财产,可想而知这袋子里都是她自己攒下的生活费,看这数量至少也得是这三个月的份。


「姐姐,我去的是夜鸦堡,那儿花不了什么钱。」


特里有些哭笑不得。


「但弟弟你不是要直接从夜鸦堡出发去蔷薇庭吗?这些钱可以留到那儿呀,蔷薇庭那边的物价很高的,多带点钱总是好的,尽量省着点花。」


金发女郎眨了眨眼,语重心长道。


「不过也不用太省,之后每个月我都会给你寄钱的,别亏待自己。」


「姐姐,这真没必要。」


特里摇了摇头,实在是有些难绷。


「你留着买点喜欢的首饰就好了,我已经有了赚钱的法子,你以后不用再资助我了。」


「哦,是.…..是吗?原来特里你已经长大了啊。」


伊丽莎白脸上的笑容变得勉强了起来,她将拿着钱袋的手臂缩了回来,抿了抿唇说道。


「是啊,下个月你就满十五岁了,就成年了,那个曾经跟在后面一口一口『姐姐』的可爱小男孩儿已经不在了呀,也根本不需要我的照顾了.…..」


金发女郎的声音开始颤抖,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突然她抬起头,碧绿的美丽双眸里泪光闪动,她抽泣着喃喃道。


「真是太好了呢。」


看着自家姐姐这个样子,做弟弟的还能说啥,嘴角抽搐的特里只得赶紧转口道。


「其实我突然想起来了,我好像还没为血银置办头套还有架子之类的隼具,所以我手上的钱可能有些不太够用,姐姐你有没有..….」


「有!我这里有!」


伊丽莎白猛地扬起头大声喊道,在发现自己反应过于激动后,她侨脸一红,轻捋了下额前散碎的长发,低下头小声说道。


「两百纽居够不够,不够的话我还能凑出来点。」


「够了够了,简直是雪中送炭,帮大忙了。」


特里连忙说道,脸上的感动之情溢于言表,上前抱住伊丽莎白行了个贴面礼。


「我就说特里还是个需要姐姐的弟弟嘛。」


伊丽莎白拍了拍自己弟弟的后背,脸上露出安心的神情,轻声埋怨道。


「这么大了还找姐姐要钱,真是不让人省心讷.…..」


特里感受着金发女郎柔软温热的胸怀,嘴角微微一扯,苦笑不得。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爱菲儿正看向这边,银发少女俏脸上隐隐露出羡慕的神情,然而当发现自己的视线被发现后,她立刻把头又撇了回去。


「爱菲儿。」


特里松开伊丽莎白,轻声呼唤道。


银发少女犹豫了半响后才转过头来,只见一位俊秀的金发少年正张开双臂,笑容灿烂地望着她。


少女一时间高兴地就要扑过去,但突然她看到一旁伊丽莎白那有些揶揄的神情,当即撇过脸去。


之前才因为艾尔薇拉凶了我,而且抱了姐姐之后才想起来我,既然不是第一个,那么不要也罢!


银发少女在心里如此恨恨道,接着鼓起腮帮,生气说道。


「不用了,我有些累了。」


「求你了,爱菲儿。」


特里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道。


「看在我明天要走的份上,满足我最后的愿望吧。」


听见这话,爱菲儿鼻子也有些抽抽的,她短暂踌躇后就从座椅上站起身。


「那好吧。」


银发少女动作轻柔而生疏,她踮起脚尖,搂住了少年的腰,随后微微侧头,将绝美无暇的鹅蛋脸轻贴在特里脸上。


「就这么一次哦。」


爱菲儿轻咬红唇道。


银发少女的肌肤滑嫩如脂,冰凉如玉,咫尺之间能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只是不知道为何,特里的脸颊传来一阵湿意,


「嘿嘿,说好姑娘长大了就不能哭鼻子了。」


「你个骗子......」


爱菲儿小声骂道,声音里带了哭腔。


「我又怎么骗你了?」


少年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答应我要给我一直讲故事的,却转头就把这件事忘了。」


「明明欠我三顿要我自己定口味的冰淇淋,然后到现在都还没给我做。」


「明明说好再也不会丢下我的,结果现在你又要抛下我一个人自顾自的走了。」


爱菲儿抽泣着说道,冰凉的泪水浸湿特里的衣襟。


「你个大骗子。」


听见这话,特里也只得露出苦笑,拍拍少女的背安慰道。


「下次好吗? 等我下次回来就一直陪你。 」


「可我不想听见下次,我想要这次,我想要现在。」


少女用力搂住他的腰,紧接着哭泣出声。


「哥哥,求求你留下来好不好。」


「我,我不想让你走.…..」


当摩根从舆洗室出来时,正好看见爱菲儿抱着特里泣不成声的一幕,他有些好笑地挑了挑眉毛,缓步走了过来。


「什么情况?这才过了几分钟,我就错过这么一场好戏?谁来给我说说呗?」


他先是看了一眼伊丽莎白,发现她此刻也是双眼红肿,一副马上哭出来的样子,就把视线转移到了特里身上。


被银发少女紧紧搂住的特里朝摩根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张开嘴比着口型说道。


还是一个小女孩儿呢。


摩根一下子笑出声,他摇了摇头有些感慨道。


「又有谁不是呢?」


「行了行了,发泄发泄情绪,矫情一下就够了,都是要到命名日的人了,撒娇的年纪已经过了,而且又不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等了一会儿发现少女还没松手的意思,摩根也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出言调侃道。


「你别告诉我你要一直抱到他上鸦巢岩经受试炼的时候。」


「要你管!」


银发少女揪住特里的衣服把头埋进他怀里大声喊道。


她贝齿紧咬嘴唇,泪水如雨点般顺着下巴滑落,声音颤抖到无法成声。


摩根哼了两声,接着朝着自己弟弟爱莫能助地摊了摊手,然后就走回餐桌,拿起特里喝剩下的苦艾酒就着莴苣沙拉自斟自饮起来。


特里轻轻拍打爱菲儿的后背,任由少女纤柔的娇躯依靠在他怀里尽情哭泣。


「爱菲儿。」


他将下巴轻轻抵在银发少女颤抖的玉肩上,轻轻在她耳边柔声说道。


「我们会再见的。」


「一定会的.…..」


·

昨夜是个漫长的夜晚,之前的每个夜晚她都觉得无比漫长,尤其是在被窝里怀抱膝盖孤独哭泣的时候,但也只有在那一刻她好像才能真正拥抱自我,自我安慰,宣泄痛苦,努力提醒自己要活下去。


但昨夜并不包括这些,她庆幸那是个长夜,是个冬季的长夜,北境的冬天漫长难熬也意味着长夜漫漫,意味着她有足够的时间将房间内的床单软毯依次打结连成绳,意味着她在星光下从高高的窗户将其抛出也无人在意。


对于拧绳,少女已经有了最初的心得。昂贵华美的丝绸在这时变得无用脆弱,柔顺的蚕丝根本承受不了一丁点力量;羊毛也可以,但打的结不牢固,也容易变形滑动;而亚麻才是最佳,只要拧成一股再大的力量也扯不断它。但房间里的大部分都是丝绸或者天鹅绒,但这是个长夜,她和仆人安妮可以慢慢搜罗宅邸里的桌布和仆人床单,这几天她专门让小安妮去帮那些洗衣妇的忙,所以对伯爵府邸晾晒的露台无比熟悉,也无人会对那几条消失的亚麻床单怀疑。


但她的手很笨,试了五次才找到打结的方法,才找到不让丢下去的椅子扯断绳结的方法。但这是个长夜,她有足够的时间来试错,最后安妮和她也找到了如何连接床单的方法,要先把床单甩动揉成绳索状,然后最厚实的绳子应该牢牢套在床柱上而不是窗框,因为后者被一张桌子拉断了,幸好窗户正对的下面是棵大杉树,繁茂的针叶吸收了声音,粗壮的树枝则挂住了那张桌子,也幸好自己的房间落在宅邸第二层的西南边角落,那儿靠着私人礼拜堂(压根没人去),巡逻的仆人每天只会来三次,而且他们都不会抬头看,正常人都不应该抬头看。


然后是路线和时间,马厩在宅邸后面,从绳子爬下落到地上后只需要进入旧礼拜堂穿过去,找到埋在后面露出点点斑驳背脊的接渠铜管,照着最粗的那条铜管走就能到马厩。只要注意时间,不被人注意到是很简单的事情。唯一危险的是安德鲁爵士,他每天晨练在去校场训练时会顺道检查一圈宅邸,但那个人会在黎明出现第一道光出发,全府邸的仆人都会去送别,其中就包括一丝不苟的安德鲁爵士还有管理马厩的汉考克,后者会亲自驾车,因为上次驾车的马可被勒令去贝松林丘的马场重修驾驶技术去了。而工作一向严谨的马房总管汉考克一定会提早起来到前院去准备马车还有四匹同色的弗里斯兰马还有数量相匹配的挽具,辔头和牵绳,这时的马厩里应该只有马童。这栋宅邸里的人都知道她是谁,但马童只是一群孩子,他们只知道听命只要是大人的话都听。她只要稍稍做个样子,再不济威胁一番就应该放她走,但他们也会通告其他大人,所以整个计划最需要的是一匹快马,一匹快到当面闯过城门也无人能追上的快马。


一匹能追上他的快马。


但是她对马儿一窍不通,可她又明白只有这一条路可行,她不能立刻追上那个人,那个人会把她赶回来,但她可以悄悄跟着直到那个人没办法赶她离开或者直到她也知晓前往夜鸦堡的路。


可是她对马儿一窍不通。


但她没有时间去学了,当她下定决心的同时也将自己不舒服的假消息告诉了玛格丽夫人,借此换来了早上不会被女仆定时摇铃催醒的麻烦,她需要尽可能拖延时间,让她们意识不到自己逃跑的事实,就算知道了也来不及阻止,可自己也不能拖着『病体』去马厩啊,自己多么笨,明明曾经那个人想教自己骑马,可为什么她那个时候为了条好看的裙子而犯了蠢呢?


但后悔已经没用,拉斯特莱雅也从不后悔。黎明已经来临,她最后一次拥抱自己的女仆,后者得留下来尽可能为她撒谎以拖延时间,她亲口对自己的女仆说了抱歉,在心里对玛格丽夫人也说了一声,最后是对伊丽莎白。然后她爬上绳索,那亲手打好了上面的每一个结的用床单和桌布做的绳索,她提前用椅子测试了下,最后还用上了桌子,绑上床柱后都没问题,但在窗外,飘荡在寒风中时她仍不住地祈祷,向谁?她不知道。


但她还是到了地面,虽然不是毫发无伤(最后一节她的腿使不上劲,只能全靠双手,结果抓脱了绳索)。当她从冰冻的篱笆中爬了起来,没时间整理裙服,好消息是今早起了雾,这有助于自己行动,但坏消息是这同时也会遮住那辆马车的踪迹。


她在点点黎明碎光下找到那个小礼拜堂,贴着神龛找到了那根隐蔽的水渠,沿着水渠走,一路上果真如她所料没有一个人,这段路很顺利,她成功抵达了马厩。


晨雾还未散尽,马厩石墙的缝隙间已渗出丝丝暖黄。这是座匍匐在府邸后翼的建筑,那粗砺的白垩土地基上凝结着经年的盐霜,橡木横梁在幽暗中泛着蜜色光泽,仿佛把两百年来马匹呼出的热气都酿成了琥珀,铁皮灯笼的晕黄的光扫过两侧拱廊,骑士战马在专属隔间里喷着鼻息,它身侧的橡木围栏雕着鹰盾,伯爵家族的纹章在摇曳的光影里时隐时现。悬挂的珊德拉挂毯下,银马衔扣正随着马匹咀嚼苜蓿的节奏轻轻磕碰石槽,那镶着青铜边的食槽边缘布满细密牙印。


在雾中马厩宛如卧睡的狮子,但自己是紫堇,毫不起眼但却带着毒。


吃了我你也活不了,少女这么给自己打气,她屏息凝神,摸了进去。


阁楼突然漏下一缕金尘,两个马童正在草垛间翻搅越冬的干草。在短暂惊慌后,她很快判断出马匹所在的隔间现在没人,这是个机会,。


但她该怎么去找到快马,自己对马儿一窍不通,但没有时间留给她犹豫,她径直走进马厩,决心依靠自己与生俱来的本领。


她看得懂欲望,自然也看得懂动物。


一匹有着黑色鬃毛的高大骏马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它纯黑的毛皮没有一丝杂色的同时光滑得像抹了油。


就是它,拉雅如此确信,她悄悄接近,但马儿却对她嘶吼了一声,警告她不要靠近,楼上传来阵阵脚步声。


「不要这样,我会被发现的。」


紫黑色的眸子盈着泪光,她不想在还没开始的时候就结束,每次都是这样,无论是自己的决心还是婚姻,每次一开始就被宣告结束,她不要这样,她紧紧盯着马儿的眼睛,用尽自己最为诚恳的语气。


「求求你,帮帮我。」


马儿好像真的听懂了她的话,在和那双黑红眸子对视一会儿后竟然真的乖乖屈膝放低身子,少女心中一喜立刻就要骑上马背,但这一刻她又发现好像没有马鞍,她环顾一圈也没有找到,而且自己也不会装鞍啊。


她短暂思考,接着便心一横径直撕开自己过长繁杂的裙摆,伸出腿,跨上马,第一次骑马还是没有鞍的情况,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趴在它的背上紧紧抓住它的脖子。


「跑。」


这是她此时唯一的想法,猎狐马好似心有灵犀,直接起身,一个纵身起跳就越过了隔间的栅栏,如其所言,它跑了起来。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拉雅觉得自己飞了起来,她看着宅邸里熟悉的一切疾速消失在眼侧,那些高大的银纵冷杉,柔软的覆雪草地,霓虹的法虹灯,白色的古理石,温暖的温室花园,那些带来安全感又令人可恨的尖刺铁栏杆,一切的一切都在飞速远离自己,她看到了这座很大又很小的宅邸大门,那里有着两位鹰徽卫队的士兵在站岗,他们很远就发现了她,本能做好交叉长矛的阻挡姿势。


但她不想停,也不会停,她在乘着风儿,迎着太阳,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自由,她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到。


「大小姐?不不不,兰文思,快放下长矛,那是大少爷的马!」


尖锐的矛尖擦脸而过,少女的情绪却变得愈加高昂,在这一瞬间她摆脱了又一个困住她的笼子,她现在只想奔跑,跑向那抛离自己的黑马车,乘着风飞,飞到那存续千年的夜鸦堡。


马蹄踏过清晨的街道,卵石与蹄铁的碰撞声回响耳边,她努力回想着上次出城的记忆,她想起金色的落叶海洋,秋日下同样灿金的碎发,斯卡布罗集市,鼠尾草与迷迭香,绿草如茵和鲜花遍野。


她记得这一切,她觉得自己第一次感受到活着的感觉,蹄声响过芳香区的卵石街道,她看到了城门,看到了希望。


看到了未来。


她双腿发力,马儿加速狂奔,守门的卫兵只觉一阵风刮过,他们像被风惊动的鸽群四散而开,叽叽喳喳地汇报消息,这些她都不关心,唯有一件事她明白。


她出来了,这一切都像是梦,又确实发生,她在发抖,但这种兴奋感很快消失,因为她发现一个事实......


她不知道去夜鸦堡的路,而眼前的玫瑰大道上远方的地平线一览无余,没有任何马车队伍的迹象,除了薄薄晨雾下的茫茫白雪。


来晚了。


是他提前出发了?还是汉考克驾车更快?她有点想笑,但并不打算回头,她觉得仍有机会,现在只有一条大路,上面有雪也就有着马车的车辙痕迹,只要自己走下去。


走下去,她决定了,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骑士,爽快而又果决,轻松的好像答应一场比武。


但这场比武的对手并不简单,前方厚厚的积雪是它的盔甲,刺骨的北风则是它的长矛,离开呼啸湾,冬天北境里的一切都是她的对手,这时她才发觉自己走时穿的太少,实际上也穿不了太多,她再也不想穿那些厚重无用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夸张洋娃娃的罩裙礼服,就算寒风如匕首割裂着她柔嫩的肌肤,落雪如贪婪的魔鬼毫不留情地攫取她的体温......


她也不穿。


可少女对城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秋天,她的又一个失误,但察觉到雪会盖住那个人的踪迹那又如何,她仍然不打算放弃,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不能放弃。


但是没过多久身后便响起了马蹄和金属盔甲碰撞的声音,追她的人来了。


她让马儿开始狂奔,这确实是一匹快马,很快便把身后穿甲负重的追兵甩开,但它此前已消耗了太多体力,要想甩掉追兵只得偏离大路去往路边的树林,穿了甲,体重大,踩雪重,速度会慢,而它只驮了一个薄衣少女,很快便彻底甩掉了追兵。



一人一马行走在树林间,此时是展现在少女眼前是这片土地最原本的模样,是北境最纯净的冰雪长卷,晨光撞破雾霭,漫山雪色被镀上浅金,马蹄踏过细雪,松涛裹着树枝簌簌低语,每根枝条都裹着晶簇般的冰衣,雾凇林海翻涌着滚滚银浪,而她则行走其中宛如行走在一座一座冰做的殿堂,她走啊走,紫兰盈撒曦光,走啊走,落雪垂掉枝头,走啊走......


前路永无尽头。


她迷路了,而在甩掉那些人时她也甩掉了自己的退路,她想自己真是一个蠢货,如果被抓回去至少能活,说不定还能拥有那家价值不菲的花店还有温暖的庇护,但现在一切都完了,自己会死在这里,什么都没做到的滑稽地死在这里。


但自己的内心又为何如此欢悦?她没有感到后悔,没有悲伤,她只觉得这漫天的白雪与冰雪雾凇所筑的宫殿是如此雄伟芬芳,原来这个世界也能如此美好,自由是如此甘甜。


体温在流失,眼皮变得沉重,后面她又只能趴在马背上,她希望这匹马能活的比自己久,它是第二个没有辜负自己的,她感谢它。


听说冻死就像是睡觉,她从那个女人口中听到过,它会无声无息地逮住你,比猫头鹰还安静,起初会发抖,牙齿打颤,两腿一伸,梦见滚烫的红酒,温暖的壁炉。那是种烫人的感觉,但怎么会是烫人的感觉?她从来都没信过,寒冷怎么会是滚烫的感觉?它一直都是那样不管是身体还是人心,它都是冷的,冷的如同她打翻的那些酒杯,怎么可能烫的像那个人的唇。不过有一点倒是对的,只需要一会儿,它便会钻进体内,填满身体,让人失去抵抗,她想睡觉,她只需要小睡片刻,沉在温热的牛奶里,让她安详而恬静地睡一睡。


她垂着头,半睁着眼,底下是雪,马蹄踏过,留下痕迹,那些在眼里都化为一张张人脸。


首先是那个女人的脸。


我爱你,但你却丢下了我。


是的,雪说,但我别无选择。


我想你,写过信,但你却从未回过。


别无选择,雪依旧说,我别无选择。


我恨你。


雪又化成一张老者的脸。


我想回家。


小姐,雪说,我发过誓会带你回家。


但你却死了。


我发誓,雪依旧说,我发过誓。


你是个骗子。


雪又变成一个人的样子,她从未见过又似曾相识,那白银与蔚蓝的颜色。


但我要的不是那个家,我要我自己的家,那幢屋,那座湖,那棵树,那个人,不要冬天的雪夜。


那曾是你的家,雪说,但现在只是一个梦,一个遥远的梦,一个永远成不了的梦。


怒火比寒冷更加滚烫,她睁大眼睛,挣扎着要爬起身子,马儿停住了,扬起脖子给她使力。


她不放弃,决不放弃,就算得等到太阳从西边升起,在东边落下,等海水枯干,山脉飘散,也不放弃。


什么都没有,雪说,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要意义!!!」


她嘶吼而出,如一头发狂的狼,但在下一刻她好似又失去了所有力气,泪水都结了冰。


「我也不要孤独。」


那你要什么?雪问。


那是一个名字,她便从马背跌落,倒在白雪之中。


言语都是风,风里都是黑色的翅膀。

·

行驶的马车,暖炉滋啦滋啦地燃烧,少年轻捧一本书一边喝茶一边看书,突然身侧的笼子开始摇晃了起来。


「啾!」


特里赶紧掀开笼布,发现血银在笼子内疯狂挣扎嘶鸣,它好似在召唤什么东西,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行驶平稳的马车突然停住,周围的骑士跨下的马匹也在不受控制地受惊嘶鸣。


「嘎嘎嘎嘎嘎嘎!」


「我的诸神啊!」


耳边传来汉考克失神和其余骑士异口同声地呐喊还有乌鸦的啼叫,后者仿佛成千上万,叠在一起,特里打开车帘,这一刻窗外的景象也彻底震惊了他。


那是漫天群鸦在空中飞舞,遮蔽了天空。


「啾!」


随着车厢内血银的一声啼鸣,它们自动排列成黑色的桥梁直指一个方向。


他反应很快,先是看眼血银,随后直接打开了笼子,银隼几乎是以子弹般的速度飞出,而他也戴上影鸦之戒,脑海中传来的视野和消息令他无比惊愕,他立刻做出决断,踢开厢门,径直跳过车厢,跨过还在惊愕状态的马车夫,骑上其中一匹弗里斯兰马。


「少爷!」


「在原地等我,情况紧急,我马上回来,这是命令。」


金发少年拔出瑟雷利安钢匕首,一刀切断连接的挽具和牵绳,两腿一夹,马儿奔驰而去。


在那雪地林原中,在那群鸦环绕的尽头,少年看到了那匹熟悉的黑鬃猎狐马站在中央,宛如一位忠心守护的骑士,而当看清它守护的那个身影。


那个倒在雪地上的紫发少女。


他完全呆愣在原地,接着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从马背上下来,踏着前所未有的慌乱步伐踩着雪急忙奔向......


·

她从梦中醒来,身旁是温暖的炉火,耳边是车轮的轱辘声,而面前是那个人。


「我找到你了。」


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你疯了。」


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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