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远处玫瑰大道上结霜的石板路在月亮下宛如一条亮晶晶的缎带,一旁距塔两瑟里开外的堡下市镇灯火熠熠,而自山崖间倾注而下,贯穿田原直达冰洋的冰冷溪流此起彼落,月光映照下水面闪烁。除此之外,世界便是一片饱受冷风摧残的丘陵,嶙峋危岩和缀着残雪的野地构成的无尽荒芜。
窗外冷得刺骨,风将窗棂狠狠按在石壁上,接着便迫不及待地涌进室内,像急切的情人那样撕扯着他的衣服,但少年很快便拉过铰链将窗户关上无情隔断了风儿那浪漫乃至有些痴狂的念想,他脚下镂刻于月光之上的是黑色的城堡,生于其中的是铁树、橡树、卫兵树、哨兵松还有图腾木,而藏于其下的便是死亡与送葬。
在火光和塔楼映衬下庭院森林却愈发清晰,特里可以看到阴暗苍白的树木笼罩着塔楼城墙的边缘,如同又一道与城墙平行的灰暗木墙,成群成片的乌鸦齐齐站在黑色枝桠之上宛若新生黑色的叶片,即便有火光,也无法穿透那亘古的盘根错节,白色图腾会反射掉除银月外所有的光线而黑色鸦群负责填补空白与秘密。少年再次站在窗边俯瞰,森林寂静黑暗,全无灯火光影,寒风吹拂,树叶沙沙,群鸦叽喳......
家族重地,生人勿进,死人除外,他暗戳戳地想,噢,还有乌鸦和巴伦允进。
今夜很长,长得足以令他发狂,应该说长得能要他的命。
群星漫上枝头,群鸦铺散而开,翅膀的阴影落在少年脸上,他从窗边转过身,满腹思绪地看着不远处石台上的帷帘床,那英俊的脸上表情和窗内凝霜一样,壁炉不曾停止燃烧,而冰霜也在玻璃上一刻不停地融化然后又遇冷凝结。
「唔。」
当她从梦中醒来时已然忘记了梦境中的大半以及过往回忆,只有初醒时的战栗、无助和绝望,接着坠入深渊,好似又变回了那天树林里那个胆怯木讷的女孩儿,恐惧如冰冷的激流,贯穿全身,让她不自主的呻吟,她宛若在幢幢黑影独行,无人依靠,无人在意,救我,谁来救我......
「要有光。」
有人听见了,有人过来了,还有那熟悉的声音,恐惧被驱散,温暖自手心传来,拉雅睁开眼睛,看到了银花滚边的床帐,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盖了层层叠叠的毛毯软褥,床幔内很暖和,而更暖和的是......
特里很快将手从少女右手底下抽出,残余的魔力在指尖划过一道金色曲线,他看见那双黑红色的双眸。
「很遗憾我的睡眠术没能让你做一个好梦,小姐。」
「我从没做过好梦。」
做梦有什么用?紫发少女一把扯过身上的毯子从床上坐起身,只要人会醒,好梦又有什么意义?左手仍然有些颤抖,她用不会颤抖的右手扼住其手腕,深吸一口气。
「好吧,那真是可惜」
少年一时间有些感伤。
「我还以为温泉堡驿站那晚小姐你做了个好梦。」
拉雅颤抖了一下,不,那都是梦,现在梦已经醒了,她努力将视线转移到整个房间,眼神转眼便变得狠戾无比,似乎恨不得将每块古理石地板都给掀开来。
「她走了。」
特里直接给出了她在寻找的答案。
「你答应那个小贱人了?!」
碧眼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他想要静静地开口,但对方显然不给这个面子。
「没有,很好。」
他眸子里的那点心思在紫发少女眼里就是白纸黑字,再清晰不过,她舒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
「你不知道,也不该知道……」
在拉雅眼里她的夫君像他父亲那样背过手,接着也同他父亲那样开口,上帝啊,他们简直一模一样。
「更不该到这儿来。」
话也一模一样,可少女却未像曾经那般冷静,她摸住仿若燃烧的胸膛,抑制住想要嘶吼的冲动,但仍旧是大喊道。
「那我该去哪儿?像那个没用的婊子等着你在这儿腐烂?还是像你那个哭哭啼啼、一无所知的情人那样等着幻想?然后我在外面等着你逃跑的消息最后得到一个残酷的事实和所有人的嘲笑……」
抛弃,天知道她有多恨这个词,她怒视他,但眼神里更多的是悲伤和那些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绪,这是自那个雪天后的第一次,而特里此刻却背过身开始鼓捣清水与柳橙酒,他在想哪个能消火哪个又能麻醉以息事宁人,先递水然后倒酒?
「事情没有小姐你想的那么糟。」
也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好,拉雅在心中腹诽道,胸腔陡然升起一团怒火。少年主动递过装水的银杯,但转瞬就被打翻,撒开的水浸透了靴子和马裤,却没能浇灭火。
「是我。」
她抓着胸口喊道,眼睛的虹膜似若鸽血,瞳孔则如夜幕一般黑。
「是我,不是你雇佣的骑士,也不是你相信的管家,更不是你养的那个贱人,是我第一时间去求见你的父亲,也是我为你的愚行辩护,更是我说服了你父亲。」
「说服?」
他的眼睛一片惨绿,嘴里吐出的话克制而冷酷。
「你什么都不知道,拉雅·楚·邓肯。」
「我试着去知道!而你猜怎么着?」
她抹去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强挤出一个微笑。
「我知道你养的那个婊子是个女巫,我还知道你在叫血银给另一个在呼啸湾的贱人传信,而我更知道在呼啸湾发生的一切烂摊子都和那个烂婊子养的......」
「桑松小姐!我『相信』你是因为在这儿水土不服而有些神智不清......」
特里怒目而视,这应该是有史以来第一次,他警告。
「所以我可以原谅你的这些胡话,但前提是与我说话的得先是个人,一个能够沟通交流的人。」
是啊,我是个蠢人,我做的蠢事一件又一件,拉雅心想,我殚精竭虑败坏前面所有积下的好感,最后换来一个厌恶自己的夫君,一朝回到解放前,这多棒啊。
她幽幽说道。
「你铁下心要护着她,又能护她多久,她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特里打心底里有些想笑,。
「我不得不去做。」
最终他还是说了一句实话。
「为了什么?」
为什么?为了谁?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我说我为了他妈的世界你们信吗?他心想,现实荒诞残酷如此,我也希望我是个疯子,可疯子也总得找点东西支持着自己走下去。
「难道为了爱情?就是你亲口告诉我让人盲目的爱情?」
「我有自己的理由。」
「什么理由?」
「我发了誓。」
他一丝不苟道。
「又背了誓。」
紫发少女戏谑说道。
「你背弃两大家族许下的誓言,羞辱你我的父亲王国边境伯,置贵族神圣的婚约于不顾。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在床上那女人在你耳边低语叫你说些可笑的保证,然后就因为她让你你破了她的那层膜开了她的苞,由此你便觉得她比天高,呵,十五岁的孩子,就像你父亲说的永远没长大过。」
少女又一次狠毒问道。
「告诉我,你是在那个可恨又可悲的女人身上寻找你母亲的影子还是已经将她视作名为艾莉莎的替身了。」
「你即使试着激怒我也无济于事。」
金发少年无比冷峻道,不带一丝感情,接着他几乎是最后一次尝试以劝告的口吻说。
「而且相信我,小姐,你绝不会真的想看到我发怒的样子,更何况歇斯底里的挑起冲突无论对哪一方都没有任何好处,至少对我们在主要问题上达成共识乃至协商毫无益处。」
「去你的共识和协商,我才不要这些东西!我要的是理由!」
她真的哭出了声。
「我要的只是个理由!而你从来不跟我说!永远不跟我说!永远都是你下令我服从,让我听话照办,事后什么也不问,而我做了,我总是做了。」
「我下令?」
倒反天罡,少年打心底骤然升起一团火。
「我应你的需求找了玛格丽·冯·卡里森作为你的礼仪教师,也联合伊丽莎白处理了宅邸里流言蜚语,还照你说的遣走了我的女仆,最后我给了你找了间花店,一份足以安逸生活的收入,尽管这些并不包含在协议之内,在一开始也许我没问过你的意见去了金雀花剑士营,我要求过你写一写对花店的企划,但我从未真的强迫过小姐你照着我的意思行事过,从始至终我真正向你要求过的就一件事,我只要求你不要跟着我去夜鸦堡,而就这一件事,一件事!你也没有照着我说的去做。」
「因为这一件事就是我的全部!!!」
视线几乎被泪水所掩盖,来之前做好的一切准备,包括如何作为一位贤惠的妻子来对丈夫好言相劝乃至对其花心偷情都做好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觉悟,此刻全都被少女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还不懂吗?还是说要一直装作不懂?还要装作一副好心肠总是对女人翩翩君子的绅士模样,总是急不可耐地投入一次又一次的漩涡之中,这样就能以伪善来满足你那缺失的内心,用满腔愤怒和鲁莽冲动来消除那无底的焦虑和恐惧,对你自己的焦虑,还有对虚无的恐惧。」
他变了脸色,妄图通过俯视来压倒她。
「女人,你对我一无所知。」
「我多么希望我一无所知。」
拉雅擦去眼泪,眼角旁留下粉红色的印记,在那脆弱的微笑下宛若勾人眼影。
「我高贵英俊而又恐惧多疑的夫君,唯恐自己的内心漏出哪怕一丁点蛛丝马迹,噢,难道这世上就没有能改变人心和洗脑的魔法吗?我想你最想要的魔法就是这个,要不然你现在早就让我闭嘴了,让一切都顺你的心意。」
「我也有其他方法。」
「随你的意,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尽可以让我再次去做梦吧。」
少女微微侧过头,闭上眼睛独自喃喃道。
「但你知道吗?很早之前,早在某个名字穿过挤满幽影的广袤而黑暗的荒原,花了好长时间终于抵达了目的地,我就发誓再也不会去看任何人的内心,而后,又花了同样长的时间,幽影终于艰难散开,当另一个名字返回时......」
她睁开眼,幽幽烛光下那双眼睛是灰色的。
「我却再没看过自己的内心。」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还摇着头妄图否定,他上前一步,好似下一步就是抓住少女的肩膀试图将她摇醒。
「这里不会是你的归宿,我在路上告诉过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你说的每句话,但你不是说了吗?」
少女再次露出一个微笑。
「我从来没照着做。」
「你到底想要什么?」
「你不要问那些我不能回答的问题,像你之前那样做就行了,你不是都下定决心,做出决定了吗?」
「我必须走。」
他强调。
「我有一个承诺要去履行。」
「那你走吧,去履行吧,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你怎么打算。」
「你走我就走。」
「你要去哪儿,我可以安排,之前我们的协定都有效,所有一切,财产、保障,关于背弃婚约的责任我一个人承担足以,至少我可以许下这个承诺。」
他没懂。少女悲伤地想,大多数人宁可否认事实,也不愿面对真相,就连他也不例外。
「我不需要,你留着给那个女孩儿吧,你那心爱的女孩儿,告诉她再也用不着担心我这个威胁了。」
「什么意思?」
他单纯的像那天的自己,她心想,多么可悲,不知是在说他还是她。
她沉默片刻,转头看向窗外,他也随之望去,茫茫夜色,阵阵寒风,群星在上,霜雪散下;在那窗外......
唯有青天、白雪和虚空。
「你走我就走。」
他懂了。脸色先是一阵茫然随后变为她曾见过的模样,和不久前的那个雪天一模一样,沉默阴郁还多了点不可置信,最后彻底化为不解的愤怒,再也没有克制。
「你向我保证过不会再那么做!」
「你还记得你刚刚说过的话吗?」
她强调。
「我从来没照做过。」
「你他妈疯了。」
「我早就疯过。」
「算我求你,拉雅,想想你的仆人安妮,她全依赖你而活,没了你她又该怎么办,想想你的老师卡里森女士,她听到自己最得意的学生发生这种事情该有多么惋惜,再想想为你而死的那些人,他们好不容易救下你的命。」
「是你救的。」
「但我没叫你还给我!!!」
他向她怒吼,但转瞬又意识到,努力镇静了下来。
「你应该冷静冷静。」
「我一直都很冷静。」
她温柔说道,仿佛一直都是这副甜美的模样。
「你不愿留下,我也不能强迫你。」
「你威胁我。」
「我用什么威胁了你?」
少女悲哀笑了笑。
「我没威胁你,这是一份离别礼物,从我到这儿来没给过你任何东西,相反一直都是你在给予,所以这是我给你的礼物,最后的礼物。」
她解释道。
「当你做出选择,必然丧失其一,永远没有两全之策......」
「所谓大恶小恶的取舍?所以你用这样荒唐的行动就是想要教我一节政治课?你觉得这是一回事吗?那么感谢你的提醒,小姐,虽然我早就已经知道了,你不用这样做,不用白白浪费自己好端端的一条命。」
接着他再次发起狠。
「你觉得我真的在乎吗?是什么带给你错觉?那天我救你只是一个意外,为了让血银不再闹腾,我根本不是出于爱你才去做的。」
「我知道。」
他的话在她看来是如此的无力而孱弱。
「是出于原则,你的原则不允许看到你自己亲手救下的人死在你的面前死得如此愚蠢,而现在你的原则也不允许你因为履行一个承诺而背弃另一个许下的承诺。」
她发起最后的总攻。
「这就是你的理由,你一直心心念念的理由,如我所说的那样你总是幻想着两全之策。」
「......」
他沉默片刻,最后终于承认。
「你对了,小姐,我承认,但你再仔细想想,这样做有意义吗?!除了给两个人带来绝望外还有任何意义吗?!」
「有。」
她回答。
「你会永远记得我,今后当你每次看到那个婊子时永远会记起此时我的那张脸,那张因她而死去的脸,那张因你的背弃而死去的脸,你会永远记得我带给你的绝望。」
他凝视她许久,好似从未见过面。
「你赢了。」
她明白这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句话,接着他便离开了,离她越来越远,她想伸手拉住他,却最终没有动弹,只能看着他走进之前他待着的浴室里,就这么一个人消失在少女的视野里。
水凉了,眼里不断涌出的泪水却依然滚烫,她不停用手擦拭,却徒劳无功,嘴唇上满是咸腥的味道。
噢,那是绝望的滋味。
PS.我求你们给我差评,我真是操了这些不给评论就直接打一分的傻叉,我求你们这些人给我刷差评,脑残东西,写文写到大半夜还被恶心一下,去你妈的。
太美味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