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的二者

作為教師是怎樣的一種體驗?


感覺很奇特,雖然教授他人知識本身並非教師的專利,但我也不曾想過現在的我居然會從事這項工作。


三十年前,在被稱為「末日」的浩劫發生時,我恰巧在日本旅遊,一邊欣賞著人文古蹟的同時享受著大自然。


當時的人怎麼也想不到會發生這事,周圍的每個人都沉浸在新年的喜悅。


電視上除了新年節目外,都在談論起最近發生的一連串神秘事件,發光的海底、無聲移動的山脈等等,所有人都只把這些當成怪談一笑置之。


可變化就是這麼迅速,一片祥和寧靜的午夜除了一間電視台若無其事地播著美食節目外,其它都突然播報起了緊急新聞,街上的警報大響,而打破大家幻想的是一旁建築物的爆炸聲,那一刻,在場的眾人都明白這不是演習。


唉~三十年一下就過去了。


人生五十年,與天地相比,如夢似幻…是這樣說吧?用以感嘆歲月的短暫。


雖然就我來說有一些地方可以稍稍反駁。


看著今年的新生進入校門,我不禁再度發出感慨。


每每看著這些年輕人雲淡風輕的說著那些刀頭舔血的事時,我多麼希望這是他們茶餘飯後的吹牛,可現實不容我樂觀。


我們所作的事情究竟與兇殘的軍閥差在哪?將被視為未成年的少年少女送上戰場,美化著她們的犧牲奉獻並加以宣傳,使得後繼者對此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最後再用最殘酷的方式破滅著她們的幻想。


孩子的職責是學習與享受青春,去為男女而煩惱、因學業而苦惱。


戰場是我們這些志願從軍的大人的事,可我們卻不爭氣的將責任加註在他們之上,真是一點榮譽也沒有。


在祂看來我是否不是一位合格的公民呢?


不但無法守住本該保護的東西,還反被這些被保護者所保護著。


一想到這裡我都想讓冥神的化身用錘子砸爛我的腦袋為我的無能負責。


現在說什麼都是徒勞了,我能做的只是如過客般經過她們的人生,並希望在她們幻想破滅前讓她們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進而理解到這份被強加的職責是多麼沉重與殘酷。



進入教室後,還是如往年一樣,女孩子對我的樣貌而感到興奮。


經過這些日子後,我多少意識到自己的相貌和身材是在平均標準之上,因此衣服搭配也都是選擇那些隱藏身體輪廓的樸素衣物。


我也不是沒考慮過配戴面具或者頭盔來掩蓋外貌,但作為減少注目的功能來說,上述兩者在這個時代顯然已經本末倒置了。


我要做的事是讓她們認清現實,做好萬全的準備。


即使無法改變她們中至少十分之一的人必須前往最前線面對這些現實,但最起碼要讓她們能夠活著回來與自己的好友、戀人團聚,最後平安的從戰場退下,平安的過著後續悠長的人生。


我用著較為輕鬆的方式與她們簡單介紹了基本的知識,雖然內容是嚴肅的,但不代表就必須以死板的方式去解說,倒不如說目前的內容都是還算輕鬆的部分,即使沒有多大覺悟,把這些當作基本常識也無妨。


噢~


還真是稀奇啊,居然選擇擔任後勤人員,這個年紀居然不想著出風頭而是穩扎穩打。


不錯、不錯,有著這樣的理解最好,前線最不需要的是各人英雄主義,不需要一個出風頭的英雄,而是個做好自己職責的齒輪,無論她的大小。



結束一天的工作後,我都會前往訓練場揮劍與戰鬥訓練。


末日過後,槍這類熱兵器由於無法對魔物造成實際傷害,隨著戰爭的持續而逐漸廢棄,經由魔力形成的塑形武器則逐漸成為戰場主流,雖然如此,但由於鍊金術的興起,以經出現了由純或參雜魔力的子彈出現,因此也並非那麼一無是處,可是聽說由於工藝的複雜與子彈的不可回收性,使得現階段仍舊無法使用。


縱使屬於我的戰爭已經結束了,我依舊習慣於揮劍,一方面可以保持著身體素質,另一方面則是當成舒解壓力的一種方式。


就像有些人沉溺於電子遊戲中一般,遊玩的期間可以暫時忘卻世上的紛紛擾擾,將身心得以放鬆。


我拿著劍走到訓練室,由於我已經不再是前線的士兵,而是身居後方的教師,因此我會刻意的將有限的訓練室讓給這些學生們。


訓練場逼真的模擬使得學生們身歷其境般能夠獲得大量的經驗,裡面模擬的魔物也都是過去所記錄下的數據經由電腦而成。


雖然如此逼真,但有些東西還是能讓有實際經驗的人感覺到一絲的違和感。


其中最明顯的便是那些死亡的魔物。


魔物的屍體如果不處理的話,會如水母般十分快速的分解消失,可這只是相對一般生物來說,他們的屍體在戰場上依舊是一個障礙物,我見過太多因為踩到魔物屍體而失足,進而被魔物吃掉的例子,而訓練室裡並沒有這類對環境把控相關的模擬。


我如往常的走向了僅剩的那一間。


真是稀奇,居然有新面孔…



攻擊方式一塌糊塗,完全沒有戰鬥的經驗,攻擊都依靠蠻力而不是技術,若不是因為知道他的志向不在前線,我可能會勸他不要送死。



接受了訓練後的零就天賦而言雖然不是天才,也是平均以上了,能夠快速理解我給的理論,實戰方面雖然還十分生疏與僵硬,不過問題不大,多做些訓練就可以解決這問題



每個人都有情感的起伏,尤其是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因為年輕時的不得已也曾面對這些事情,我能理解那種痛苦,這是多麼刻骨銘心記憶。


安慰的話語是多餘的,那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需要的不是溫柔的話語,而是能讓他休息與平靜的安寧之地。


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但我錯了,我身為他的師長連一個避風港也沒有給到他,而他卻選擇了最壞的選項,一個比死亡還糟的選項。


模擬戰的最後,當白焰驅散了他墨綠色的魔力時,我心中不詳的猜測得到了驗證。


深綠的驚人魔力與恢復力、赤紅的雙瞳,尖銳的四顆獠牙。


是祂。


看著倒在地上昏厥的零,我的內心五味雜陳。


我是不是個糟糕的教育者?


沒能照顧好學生的心靈讓他被惡鬼所迷惑,還是沒有告訴他們祂的危險性?


醫務室裡,我獨自一人坐在零的身旁靜靜地等待著他的甦醒。


得益於魔力的防禦,對常人看似必死無疑的攻擊僅有如跌倒般的外傷,即便真的受到重傷,在魔法醫學的幫助下,只要還沒有斷氣就一定有救。


不過零的大面積燒傷與碳化不是因為這點而恢復如初的。


「呃……」


一段時間後,零睜開了雙眼。


「我輸了嗎?」


「遺憾的完敗。」


零先是斜眼看向我,隨後從床上坐了起來。


「打的不錯,劍術而言」我說道「其它的有待加強,想要贏我還早的很。」


「這樣啊…」


零的表情變的有些失落。


「才輸一次怎麼這麼垂頭喪氣?」


「老師…這樣問雖然很奇怪,怎樣做才能變的更強?」


「不好好練習就妄想一步登天?」


「不是這個意思,我說的是其它方面的,就像是…呃…像是…」


「你是指像魔法少女那樣嗎?」


「大概吧,我自己也不確定。」


「你是在追求什麼嗎?不然為何突然就要立馬變強?」


零低頭沉默了一會兒說。


「我有個想達成的事情,需要更強的力量。」


「這樣啊…」


真是不幸的人,成為惡魔低語的對象。


我一拳敲在了零的頭上。


「幹嘛突然打人啊!?」


零捂著頭說道。


「小子,翅膀沒硬就想要飛啊!給我搞清楚了,你已經比平常人有著更多的力量了,而你現在就如同個拿劍亂揮的蠢蛋,用都還不會用就想要更多?搞清楚你的現狀!執迷於力量的人最後都不會有好下場的,他們的末路只有走向毀滅與比毀滅更悲慘的命運。」


我長嘆一口氣緩緩說道。


「不要那麼心急,你越是心急就越是不可能成功,靜下心來想想自己能做到的事。」


「那樣太慢了…」


零小聲嘀咕道,而我確確實實的將這句話收入耳中。


我裝作沒有聽見繼續跟零對談,由於不曉得他究竟是在何處與祂碰面的,因此需要從對話中找出蛛絲馬跡。


目前可以確定的是這與少年的愛人有關,而且需要更多力量。


依照祂惡劣的性格不難猜測是以愛人的生命為代價所簽訂的契約,只是具體如何只能當面問清了。


我眼角看向裝著練習劍的袋子,拿出零被沒收的劍放到他的大腿上。


「很不錯的作工。」


劍身筆直,堅硬的同時又富含韌性,以純手工鍛造的實戰用劍來說是上品,稍加開鋒就是一柄不錯的武器了。


「從哪裡買的。」


「唐吉訶德。」


零小聲的說道。


那家店我有所耳聞,那些以戰鬥為志願的學生十分推崇但我未曾去過,但它的商品我沒有需求,因此一直沒去光顧。


「我沒去過那裡,裡面的服務怎麼樣?」


「貌似只有店長一人。」


「喔?那他的手是不是很粗糙呢?」


「沒有,他的外貌與你想像完全不同。」


「這話怎麼說?」


「是個外貌讓人無法記清楚,說話雲裡霧裏的傢伙。」


「到底是怎樣才能夠長的讓人完全記不住。」


「不曉得,我依然對他的外貌沒有一點印象,就連衣服也是。」


原來如此。


下課過後,順著零說的相對位置來到了店前。


機率而言大概只有兩成不到吧。


如果單憑如此籠統的話語就能夠準確找出祂的位置根本天方夜譚,之所以會來到這裡本質上也只是試探性的過來確認,真猜錯了也只是多花點時間繼續從他嘴裡套出點蛛絲馬跡,並不會有其它問題。


依照祂那惡劣的性格來說即使被發現了也無所謂,然後肯定會在第一個發現者前嘲諷般的給予讚賞。


明明是諷刺騎士文化的文學作品卻變成了與之相關聯的物品專賣店,就命名的風格來說的確很有那傢伙的感覺。


推開門後,一股屬於過去時代的懷念氣息隨著撲鼻而來,典雅而平靜的裝潢裡陳列著的是各種互相殘殺的道具。


「歡迎光⋯」


沒等祂的話說完,塑形而出的大劍發著如太陽般的熾熱白光砍向了前來招待的店長。


我不會認錯的,哪怕你屏蔽了我腦中的電訊號使得我無法用視覺認知祢的存在,我也能夠用經驗察覺到祢。


隨著光芒的消退,只見祂的手如溫柔的拿著一朵纖細的花朵般正捏著劍身。


「還真是位衝動的客人啊。」


不會錯的,這令人厭惡的嘲諷。


「脫下祢偽裝吧,哪怕祢便成羚羊我也認得出來。」


「我的偽裝應該很完美啊,怎麼這麼輕鬆就被發現了。」


「我不覺得一隻追殺獅群並在水裡和鱷魚搏鬥的羚羊有多麼正常。」


「錯覺,這只是方向碰巧一致罷了,而且獵物掙扎時將獵人反擊致死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吧。」


我用無言以對的眼神看著祂表達了我對祂說法的否定。


「祢怎麼會在這裡?」


「碰巧被魔物關在了這座島上。」


「一派胡言!區區魔物怎麼可能攔下祢,而且只要想祢隨時都能離開。」


黑煙夾雜著一絲燒焦的味道,白光再次越劍身閃爍,剛剛的攻擊我完全沒有放水,就威力來說把整棟樓氣化都是可能的,可是就在短短一瞬間,我的攻擊就被完全吸收了。


「我是順路來的這裡的,從歐洲一路走過來,途中稍微打發下時間。」


一股涼意從尾椎竄入我的大腦,我急忙解除塑形向後跳開,原本站的位置瞬間因力量凹陷。


只見一個穿著校服的少女歪著頭用充滿殺意的渾濁雙瞳注視著我。


「敵人?」


少女用著無機質般毫無生機的語氣說道。


我用劍尖指向祂。


「又是一個被迫與祢簽下賣身契的人嗎?」


「很遺憾不是,我只給了些小禮物。」


祂將手放到了少女的肩上。


像是觸電般少女先是一陣顫抖後放鬆了肩膀與緊繃的五官,接著拉開衣領露出另一側的肩頭。


光滑細緻的肌膚裸露在空氣中,上面看不到一絲太陽曝曬的痕跡,宛若新生兒般白皙與彈性。


祂豪不猶豫的咬向了少女的肩膀,尖銳的獠牙刺入少女的身體並吸允著底下的紅色液體。


「嗯…啊…嗯…」


受傷的少女難以理解發出的嬌喘聲,明明是受到超乎常人的痛楚卻像是享受痛苦般失去力量半跪在地上,一手放在祂的頭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祢到底對那個女孩做了什麼!」


尖牙從少女的體內抽出,造成的傷口正以超自然的速度再生,而祂露出了一臉無辜的神情望著我。


「我就這麼信用破產嗎?明明這次真的什麼也沒做啊。」


「那她到底怎麼遇到祢的。」


「在變成森林的城鎮裡『閒逛』遇到的,即使看見我在肢解著她的同類也沒有恐懼的向我走來,那時候看起來好像才九歲吧,現在想來那時的味道還真是的不錯,咬起來十分柔嫩,就是可用範圍有點少。」


祂一邊用長有利爪的手的指尖在少女的頸部輕柔的滑動著,一邊雲淡風輕的說著對正常人來說駭人聽聞的事。


無法忍受如此令人髪指的解釋我越過少女一劍刺向祂的脖子,但被祂以兩根手指輕鬆的夾住了。


「好險~好險,我的脖子差點就受重傷了~」


我忍不住發出咋舌。


「所以呢,我的學生跟你簽了什麼契約?」


「原來他是你的學生啊~世界還真是狹小。」


「少廢話了,他到底做出怎樣的承諾?」


「哎~」祂感到有些掃興的嘆了口氣說「老樣子,靈魂。用相同的靈魂交換回他心愛的人復活。」


聽到這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祢這根本就是詐欺!這個協議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實現,根本就沒有祢所謂相同的靈魂。」


「如果是平時的情況確實如此,可這項契約訂定的前提使它變的可能。」


「什麼意思?」


「啊啦~不小心說太多詳細內容了,隨意洩露契約可是個不好的習慣呢。」


祂發出陣陣乾笑說道。


不可能會再透露更多了,如果想要撬開祂的嘴很可能就要簽下更多像這樣近乎無法實現的契約。


見此我轉身準備離去。


「你回去之後要做什麼呢,歐洛恩。」


我深吸一口氣。


「什麼都不做,我不會說出來,只是在一旁默默幫助那個少年。」


如果我跟少年說了,不僅他所作的一切都會化為烏有,就連他往後的命運也會在祂的操弄下變的悲慘。


剛剛的詢問就是一種警告,警告我不要做出超過祂限度的事。


「跟在我身邊那麼久的你果然知道我的想法。拿去吧。」


祂丟了一個東西過來。


回過頭接住後,一股灼燒感從手掌冒出。


「給你的一點見面禮,它的名字是血喰,跟給少年的是同姐妹劍。」


我看了看手上的血喰,這是一把輪廓樸素的大劍,通體血紅,劍格中央有著一顆彷彿心臟的紅寶石,劍身上的紋路像是血管般交錯並規律的閃爍著。


「為了它祢究竟殺了多少人?」


「可以不要隨便污衊我嗎~我可是一個人都沒殺喔。原材料我用的是魔物的血肉和靈魂,另一把才是用人。」


(這解釋也沒有好到哪裏)


我將話收在心中沒有說出。


與祂相處後得出的結論之一就是不能用常人的價值觀思考。


更確切來說是不能以人作為度量的尺度。


對於老鼠而言貓就是怪物,而人只是太習慣當貓了。


「既然想要幫助那少年就要有相應的力量,不曾洩洪的水壩最終便會崩塌潰堤。」


帶著祂的忠告,歐洛恩一語不發的離開了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