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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莉莉其人

「我就知道。」

鲜血般的赤红终于从眼里褪去，视野恢复正常的景象。

犹如正常的城镇中突兀地被挖了一个大洞，血色洞穿城墙，甚至能看到远方的群山。

……太阳公公出来了啊。

看看日出吧，大家。

不行不行，我不能再逃避现实了。看看我自己搞的惨状吧。

满目疮痍，城破墙催。原本留着的活口被刚才的【绝命重击】给清的七七八八。不在此处，稍微有点反抗能力的冒险者也被刻耳柏洛斯们吃的一干二净了。

你，还吃！

我轻轻拍了下【刻耳】的小脑袋瓜，她这才停下咀嚼的嘴，仰起头期待地望着我。

……算了。

我摸了摸她的脑袋，虽说是一只刻耳柏洛斯，但实际上长得就像个犬耳朵的小女孩，甚至除了头发以外，毛发最多的地方也就她的小尾巴，其他地方皮肤白皙光滑。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纯真，让我实在气不起来。

看她低头在我裤腿上蹭啊蹭，小尾巴呼啦啦的来回摇摆，也就随她去了。

关键是现在这样怎么办啊……

我会被姐姐骂死的。

我瞟了一眼眼前的狼藉。

我   就   知   道。

随便哪个公爵拿出全力，都是顷手间，城毁山崩。甚至翻手灰飞，覆手烟灭的水平。

这  样  一  座  小  城  镇，毁  掉  自  然  是  轻  而  易  举。

但你也不能真毁啊。

这就好像我跟姐姐说，姐姐借我点钱我去外面玩。

——然后出门反手就把隔壁邻居家给掀了。

这下估计大家都注意到了。

我顿时感觉脸色发青。

【大煌】的老不死会不会知道……肯定的吧，别骗自己了。然后就是【魔王军】的那些怪人……还有【教授】……然后姐姐……

完了完了，闯祸了。

虽然【大煌】的「煌仙」，【太虚真君】不至于强到能与多个【四公】为敌，但出动第二个【公爵】的时候，我的罪行就已经很严重了，已经不是被姐姐说教几句，饿一顿饭就能完事了。

啊哈……

就当不知道吧（开摆）。

回去给姐姐带什么礼物才能让她消气儿啊……

救命啊……

强打起精神，我向【小刻】询问女仆的下落，既然都到这地步了，再不把女仆找回来就亏大了。

「找到了吗？」

「（得意）那边汪！」

【小刻】将手指指向远处一个像仓库一样的大房子，在魔王军的袭击下，这栋楼还能保留个完整，着实令人惊讶。

「好，那就……」

轰——

打断我的话语，火焰从大楼中喷吐而出，瞬间起火燃烧，不一会儿便化为了熊熊火海。

不仅如此，我回顾四周，尚且留有原型的几栋建筑也开始熊熊燃烧，火势不减，一路蔓延，黑压压的烟气升入上空，隔着老远就能看到。

火势甚至烧到了城墙，明显城墙被人做过手脚，原本不燃的砖墙此刻正在起火燃烧，断绝人们最后一丝逃脱的希望。

焚烧整座城而升起的黑烟，无异于巨型的狼烟。

「……」（我）

「……汪。」（刻耳）

淦！这又是谁给我添乱！

今天还真是水逆，本来【极恶】就没有火焰抗性，遇到的敌人还各种又是玩火又爱放火的。能不能有点新意？只会火攻是吗？

这下动静闹太大了，就算我再不情愿，游戏时间也该结束了。

我拔出腰间的仪式剑。高举向天。

——「【全军听令！撤退！】」

听到我的号令，魔物们这才开始不情不愿地开始撤退，拖拖拉拉一路走还一路顺走不少战利品。

「大公？」

夜魅看着我走向火海，不解地歪了歪头。

「你先走吧。」

戴上我熟悉的高礼帽，理了理一身奢华的紫色礼服，我步入烈焰当中。

「我去去就回。」

♢

也许可能，大概莉莉确实命运坎坷。

父母在三年前被勇者讨伐了，最后是魔王军将她收留的。

她至今忘不了那代表着「灭绝之黑」的红黑色旗帜在她眼前飘扬的样子。

然后，她就成为了一个孤儿。一个随处可见，不论人类亦或是魔族，都会见到的，孤儿。

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

不幸中的万幸的是，随着年份的增长，莉莉也变得颇有几分姿色。小小的身体却有着超于常人大小的胸部，楚楚可怜的面容，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下垂眼角，让人看了都忍不住升起恻隐之心。

正是这份美色，让莉莉备受同龄人排挤，但也正是这份美色，让莉莉成功脱颖而出，不再当个孤儿，而是一介公爵的女仆。

但莉莉是「花瓶」。

「花瓶」不是人，是物品。

没人会把物品当人对待的。

于是莉莉的处境并没有改变。

一如既往。

该被瞧不起的，还是瞧不起。该被性骚扰的，还是性骚扰。但下人们也不傻，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万一「做过头了」，被大公发现，那全家上下的头都不够平息大公爵的怒火的。

于是如此，日复一日，莉莉也逐渐长大。

豆蔻年华，亭亭玉立。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莉莉学会祈祷了。

虽然没人教莉莉识字，但身为大公的女仆，基本的学识文化和礼仪修养是必要的，虽然莉莉常做不到后者。

但总的来说，莉莉还是学会了祈祷。

那，向谁祈祷呢？救赎世间百苦的【光明神】？不行不行，在大人们面前祈祷这个，隔天莉莉就会变成田野里的一具尸体，变成上好的肥料。那，统率魔族，万魔尊主的【魔王陛下】呢？这个倒是可以，但，真的有用吗？如果【魔王陛下】真的无所不能，自己的父母又怎么会被勇者讨伐呢……

莉莉不知道，总之，她就先祈祷了，既不是普渡众生的【光明神】，也不是向天举起反旗的【魔王陛下】，她向着不存在的那一位祈祷着。

大人们希望用祈祷来让那些孤儿安分守己一点，不要再出现「◆◆◆」的情况。那莉莉就努力地像一个好孩子一样活着，然后，努力地祈祷。

而后秋去冬来。

莉莉也不是没有想过逃跑。但直到遇到大公爵以前，其他的魔族可没有像他一样对逃兵那么好说话。

她曾亲眼目睹她的同龄人被抓到后拖入了一个平时没人用的储藏室里，然后就再也没见到她出来。

她曾亲耳听到她的同事们想投井一死了之，然后却没死成，被大人们丢入魔法在井底活活烧死的哀嚎。

万幸，莉莉是个好孩子。

只有质量上乘的货物，才能被当做献给公爵的贡品。

莉莉还记得当她被选上的时候，那些伙伴们嫉恨，怨毒的眼神。

大人们离开时，莉莉的头发就被那些大孩子们揪住了。

他们和她不同，他们只有身强力壮的才能活下来，要么成为一名光荣的魔王军军人，要么就被送到一个叫【教授】的人那里享受荣华富贵，要么……成为饲料。

魔族的世界就是这么单纯。

但他们没人觉得自己会成为饲料的那个。能离开是个高兴的事情，他们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了，要么去侵略人类，要么借这个机会去魔导之都达克斯城看看也不错——它的大名连孩子们都知道。

所以他们自然也无法接受，那个总是唯唯诺诺的小家伙，一夜之间被上头看中，选为进献给大公的贡品，小肥啾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事情。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但她已经是贡品了。

不过大孩子们知道，女孩子的头发是可以拿来换钱的，尤其是她这种  长  得  像  人  类  的女孩子。

据说大公爵长得也像人类。

其实女孩子全部都可以拿来换钱，这一点倒是不论是人类还是魔族都是一样的。大孩子们虽然很想给她点教训，最好让她消失，但他们也知道，真这么做，没命的是自己。

夜魔族说一不二。

所以他们只想把莉莉的头发给剪下来而已，不懂的为什么莉莉会那么激烈反抗，也许这个胆小的家伙真的以为自己会死。

然后她被一个挑粪的魔族老婆婆救下来了。这里需要的声明的是，魔族的时代水平并没有不堪到需要人工清理卫生间。

但有的魔族就是喜欢人力来工作。

只有人民为了自己忙忙碌碌，自己才有真正身为「贵族」的实感。

所以明明有下水系统，有魔力清洁设施，一些魔族还是会雇佣大量人手。钱嘛，无所谓。主要是喜欢。

这样的结果就是，莉莉被救了。

如果不是莉莉的上一家主人是喜欢雇佣大量低等魔族的人；如果不是那个被雇佣的老魔族刚好路过；如果不是那个老魔族的孙女刚好「失踪」……可能莉莉就不能这么好端端的被送到大公那里吧。

莉莉做了这么久的好孩子，这一次，莉莉终于没有被上天抛弃。

那一晚，莉莉在作为晚餐的面包和白汤面前，一遍遍祈祷，不断地祈祷，祈祷并感谢着。

莉莉一定会老老实实做个乖孩子的。

至此，莉莉发现，似乎「那一位」真的存在。

一切都没变，莉莉还是那个倒霉的孩子，路过的途鹰如果排粪的话，必然会准确无误地掉在莉莉的头上。如果有人类冒险者来进犯的话，必然会优先选择莉莉主人的宅邸，而且莉莉必然在那天当班。

按理来说，一般这样来几下，莉莉早就死翘翘了。

但每当不幸的波涛越来越烈，要把莉莉这艘小舟从命运之海里就这么打翻的时候，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篡改命运，颠覆常理，将她重新扶起，以至于不在无常的命运中倾覆沉船。

有时，是以魔族老婆婆的形式，有时，是以夜魔的形式，有时，则是路过的无知冒险者，糊里糊涂地将她救下，而将欺负她的同伴斩杀。

但更多的时候，是以那位个子小小，但却趾高气扬，有着尖尖虎牙的小女仆长的形式。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兽人要对自己这么亲切（如果不是动不动就敲自己脑袋的话，就更好了），但莉莉被她保护了一次，又一次，这是事实。

莉莉甚至以为她就是「那一位」派来保护她的天使。

当然，这只是莉莉的臆想，莉莉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她只是一味地祈祷。

所以，当那个魔族老婆婆死的时候，莉莉感觉自己信仰好像塌了一角。

她死的是那么平淡，死的是那么随意，仿佛路边的野草。她的孙女没了，她的儿子还在魔王军中，大抵是死了。没人照顾的她，哪怕是魔族，也抵不过病魔的镰刀。

那一年雪下的特别久，二月初也依旧寒冬。染上风寒的她，无人照顾。当然，主人也不会允许她请假，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善恶公那样仁慈。

发烧与寒风交加下，她就这样昏倒，最后冻死在田野里。好像一条冻死在路边的野狗。

死亡是如此的一视同仁，不论你是人类，还是魔族。

当然，当莉莉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那一天，莉莉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太阳没有了颜色，大雪好像在无情地嘲笑着她的天真。

——拯救你，总有人要替你付出代价。

渡鸦的呕哑嘲哳是那么的刺耳，好像刚吃完一位老婆婆的尸体，虽然实际上那具尸体已经放了半个多月，应该早就腐烂了。

恍恍惚惚之间，莉莉又看到了那口井。

那口井并非孤儿院的那口，但井就是井，没什么区别，一样黑洞洞的井口，一样隐隐约约的水声。

好像通往另一个世界。

在孤儿院的童话书中，主人公跟随小妖精，跳入井中，而后来到了精灵的国度。那里没有寒冷，没有疾病，没有饥饿，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快乐。

自己，有资格去吗？

望着井口，莉莉心想。

然后莉莉被打了。

被虎儿姐打了。

仿佛要打醒莉莉一样。

上吊着高高的眼梢，黄黑相间的尾巴不悦地来回甩动，明明莉莉已经长的比虎儿姐还高了，但她依旧踮起脚尖，重重地敲了莉莉的脑袋一下。嘴唇不悦地抿着，代表性的小虎牙暴露在外。

「等你吃饱了我再教训你。」

莉莉楞楞地看着虎儿姐递到自己手上的面包。刚出炉的，还冒着热气，带着面粉与小麦的独有的香气。

小尾巴抽打着地面，催促着莉莉快点。

面包散发出热腾腾的水汽，模糊了莉莉的眼睛，她感觉视野扭曲朦胧，让她看不清。

那面包，是甜的。

虎儿姐就这么守在她身边，不发一语。

莉莉那一天知道了，还有人，在看着她。

从那以后，莉莉便向着虎儿姐祈祷。

……

但现在，虎儿姐被抓了。

都是自己的错。

都是因为自己的厄运，才会导致身边的人接连不幸的。

上次是老婆婆，这次连虎儿姐都要离自己而去了吗？

莉莉跑啊跑，像无头苍蝇一样地跑啊跑。同时不断祈祷着，祈祷着虎儿姐的平安。

也许，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

莉莉就这么误打误撞，闯到了奴隶商人关押奴隶的仓库里。并且赶在奴隶商人准备把这个娇小的女孩赶出去之前——

莉莉发现了被粗暴对待，饿了好几天，已经奄奄一息的虎儿姐。

然后，厄运回应了她的祈祷。

然后，灾厄降临了。

♢

好烫。

回过神来，灼热的火焰已经将莉莉和虎儿姐团团围住。奴隶商人早就抛下那些不值钱的「货物」逃之夭夭。只留下这被熊熊烈火包围住的

仓库。

「咳咳！」

焚烧房屋所产生的黑烟，呛得莉莉无法呼吸。

莉莉不理解火焰是从哪来的，更不理解为何好好的人类城市，会突然起这样大火。

老实说，当突然看到人类开始仓皇逃窜的时候，莉莉甚至还觉得自己有点幸运。当然，她小小的脑瓜是一点也没有思考「人类逃窜」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在她高兴还没多久，而后就是火，炽热的烈火。

门把手被烧的滚烫，莉莉刚想开门带着虎儿姐逃跑，刚摸到把手就被烫的缩回来。莉莉这才想起来，虎儿姐还在笼子里呢！

而后房梁被烧断，压住了房门。

更是压住了莉莉那一缕希望。

为了防止奴隶逃跑的仓库，自然没有什么窗户，只有比墙壁还硬的铁栅栏。更何况，莉莉还没有钥匙，软弱无助的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打开牢笼，救出自己敬爱的虎儿姐。

就算有各种巧合，就算有各种突发情况，

但莉莉，其实依旧仍旧是个不走运的孩子。

一如既往。

莉莉感觉泪水在自己眼眶里打转，可能是被烟熏的，也可能是绝望涌上心头。当唯一能回应自己祈祷的虎儿姐就被关押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又该向谁祈祷呢？

又有谁，能回应自己的祈求呢？

那次是以魔族老婆婆的形式守护了自己，然后她死了。后面是以虎儿姐的形式守护着自己，但她现在被折磨到奄奄一息，哪怕是让莉莉快跑的命令，她都无法开口完整的说清楚。

莉莉能见到她的小老虎尾巴倔强地拍打着自己，让自己快点走。

但莉莉怎么能走。

就算是为了报答，莉莉不能走。更何况这是自己的「不幸」，莉莉不能逃避。

不好好面对不行。但是，用死亡来逃避也不行。

就这样一死了之的话，也太不对不起至今那些保护了莉莉的人了。

为此，莉莉必须想办法。

哪怕灼热的火焰熏得她生疼，哪怕滚烫的黑烟炙烤着她的肺泡，哪怕倒塌的木材撕裂她的衣服，哪怕掉落的焚渣在她身上烫下点点斑红。

她也必须想办法。

但莉莉那呆呆的小脑袋此刻完全一片空白，更别提想出什么办法了。

对此，她做出的选择是——

「有，有人吗————」

——大声呼救。

最简单，最笨的方法。

「救救我们————！」

不顾黑烟将喉咙熏的直咳嗽，莉莉依旧大声地呼喊着，同时打心底里祈祷着。

也许真的有人听到了她的呼救，也许真的她的祈求传达到了上天。

咻——————

那一抹血色，切开了烈火。

「【让你们受委屈了，我的小家伙们。】」

一剑将整个仓库房顶掀飞，烈火被蛮不讲理的暴风吹得东倒西歪。一个身着紫色礼服的身影，从火焰当中缓缓浮现。

天边晨曦微现。他沐浴在阳光当中，仿佛周身镀了一层金光。烈火好像敬畏着他一般，从他身边退避开来。

莉莉突然明白了信徒看到神迹时的心情。那是一种神终于回应了你的祈求时的感动。那是一种被认可后难以言表的欣喜。

莉莉，今天也在祈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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