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和平鄉的天空一如往常地漆黑，一絲絲的雨從蒼穹之上墜落，輕輕地打在底層一處暗巷中的垃圾桶鐵皮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 

　　垃圾桶下方的老鼠正啃咬著手中的食物殘渣。 

　　牠驟然抬頭，像是聽到了什麼般，丟下食物，急急忙忙躲進一旁的排水孔中，抖動著觸鬚，看著四隻腿從排水孔前快速經過。 

　　其中一隻腳踩進一池汙水中，激起一陣小小的水花。 

　　安潔莉卡．摩爾一臉厭惡地抬起腳，朝牆邊踢了幾下，想把沾在鞋子上的髒水弄掉。 

　　她抬頭，發現紅狐已經走出巷子了，不禁咒罵一聲，沒有再理會濕掉的鞋子，自己也快步跟上。 

　　在他們離開酒吧後，紅狐說要先帶自己去一個地方。 

　　「我們要去哪？」安潔莉卡問。 

　　「跟上。」紅狐只擱下這句話。 

　　接著，他彷彿化身為和平鄉夜空中的一道微風，悄然無息地穿梭在底層的大街小巷之間。 

　　安潔莉卡的身體並沒有經過改造，所以她完全跟不上紅狐敏捷的動作，只能追著他在遠處的背影咬牙猛衝。有時候他的身影消失了，還需要胡亂猜測一條路，再硬著頭皮衝進去。 

　　不過到目前為止，安潔莉卡的運氣都很好，轉過彎就能看見紅狐飄逸的衣襬。 

　　她喃喃自語，暗自咒罵著紅狐，竟然連雇主都不等。 

　　這時，她聽見一聲尖叫。 

　　那道聲音中，飽含著痛苦。 

　　安潔莉卡馬上回頭，繞過了剛剛轉過的街角，回到大馬路上。 

　　有七人，看起來像是街上的混混，正用著手上的武器，不斷攻擊著蹲在他們中間的一對母子。 

　　旁邊還有一群正在圍觀的路人，但他們什麼行為都沒有，也沒有任何表示。 

　　純粹只是旁觀。 

　　女人努力地用自己的身體護住孩子，她的頭上以及身上有好幾道明顯的傷口，血絲從她的嘴中流下，她懷中的孩子雖然沒怎麼受傷，卻在嚎啕大哭。 

　　「叫妳給錢，就把錢給我交出來！」一個留著龐克頭的混混大吼，用手中的鈍物用力砸向女人的頭。女人雖然承受住這一擊，她的眼神卻已經開始渙散。 

　　看樣子，她撐不了多久。 

　　但是她一倒下，下一個就輪到她的孩子。 

　　也因為這樣，所以她咬緊牙關，斥責自己絕對不能失去意識。

 

　　看到這一幕，安潔莉卡．摩爾根本來不及思考，身體就自己行動了起來。 

　　我要救她。這是她腦海中唯一的念頭。 

　　也不管自己是否能打得贏對方，安潔莉卡從巷內衝了出來，赤手空拳跑向那幾個手持武器的凶神惡煞。 

　　其中一個混混看見她，大吼著要所有人注意，接著朝她揮出手中的武器。 

　　她一個閃身躲掉了他的長棍，接著對準他的臉揮出一拳。 

　　拳頭不偏不倚砸中了混混的下巴，但是卻什麼事都沒發生。反倒是安潔莉卡，在擊中這一拳之後，右手受到宛如被烈火燃燒般的疼痛。 

　　她咬牙後退，看著自己的手，好幾個指關節的皮膚被擦破了，流出的血與從天上落下的雨滴混在一快，順著手腕沾到了自己的袖子上。 

　　是義肢。他的臉可能有經過改造，下巴的部分竟然是金屬。 

　　安潔莉卡還在關心自己的傷口，並沒有注意到下一個朝她揮來的凶器，她只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麼很快的東西撞到，然後就整個人往右邊飛了出去。 

　　她撞上牆，痛得大喊，左手臂折成了奇怪的角度，袖子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安潔莉卡艱難地抬頭。雖然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卻還是能依稀地看見剛剛弄傷自己的凶器。是個上頭插滿釘子的巨大金屬棍。 

　　她看見凶器主人的輪廓逐漸向靠在牆邊的自己逼近，看著他伸出手，接著感覺到有甚麼東西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舉了起來。她想大口吸氣，卻什麼都吸不到，只能痛苦地呻吟。 

　　「妳誰啊？」掐住她的混混問道，他的朋友在她的旁邊訕笑，「妳怎麼會以為自己能──」 

　　言語驟停，他的頭消失了。 

　　紅狐提著混混的頭，斬斷了他的手，安潔莉卡重重地摔到地面上，她抱住身體受傷的部位，大口喘著氣，淚水無法控制地流了出來。這是她繼天台與監獄之後，第三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她抬頭，看見紅狐在雨中戰鬥的身姿。 

　　他猶如一條致命的毒蛇，游在那六人之間，絕對不會有多餘或是過於冒險的行為。 

　　紅狐先是踏步、迴旋，靈巧地躲過了混混們的攻擊，然後起跳、出刀，接著乾淨俐落地反擊，將閃避與攻擊的動作都精準地控制在最剛好的幅度，一次只專心應付一人。 

　　很快地，混混從開戰時的六人，到現在只剩兩人。 

　　他們想逃跑，紅狐飛身上牆，用力一蹬，彈跳到其中一人的面前。那人驚訝地望著有如死神般的紅狐，然後當著朋友的面，被像切菜一樣斬成兩半。 

　　最後一人眼見此景，雙腿一軟，跪倒在地上，開口說了些什麼，似乎希望紅狐能夠饒他一命。 

　　但是他的話還沒說完，紅狐的電熱刀一掃，人頭就掉了下來，連嘴巴都還沒閉上，就這樣被紅狐踢到牆邊。 

　　安潔莉卡勉強起身，跛著想要走到那對母子身邊，查看他們的受傷的情況。 

　　這時，紅狐卻二話不說拽了安潔莉卡沒受傷的那隻手，硬是把她往另一個方向拖。 

　　「等等──」她想抗議，不過因為衣服壓迫到了她右手的傷口，讓她倒抽一口氣。 

　　她回頭看向那對母子，卻看到女人已經躺在地板上，身上的衣服被越來越大的雨水打濕，她的孩子則搖著母親的肩膀竭力哭喊。 

　　不過他卻不知道，母親已經再也無法回應自己的呼喚。 

　　那種沉痛，彷彿會撕裂這片黑夜。 

　　騷動過後，行人又多了起來，黑色背影逐漸掩蓋那蹲在地上啜泣的小小身姿。 

　　沒有任何人停下腳步，也沒有任何人伸出援手。

　　他們就只是做著自己的事，走著自己的路。 

　　安潔莉卡被紅狐拽回她當初衝出來的那條暗巷中。 

　　走進巷子深處後，紅狐停下了腳步。 

　　安潔莉卡正覺得奇怪，他就一個反手，用力把她按在牆上，她感覺到自己肺裡的空氣被擠了出來，痛得想大叫卻又叫不出聲。 

　　「妳在想什麼？」紅狐聲音不大，臉上戴著面具，看不出任何表情，安潔莉卡卻能夠從他的語調分辨出明顯的怒意。 

　　「我想救人──」安潔莉卡張嘴想辯解，卻只吐出這幾個字。 

　　「救人？赤手空拳？」紅狐頭一歪，「然後呢？妳有救到嗎？」 

　　安潔莉卡一怔。 

　　她想起那個現在無依無靠的孩子，還有倒在血泊之中的母親。 

　　沒有。 

　　我什麼忙都沒有幫上。 

　　一陣無力感襲來。 

　　現在，她覺得疼痛的不只是她的身體，還有她的心。 

　　好痛。 

　　「……為什麼？」她低著頭，默默地問。 

　　「妳是指什麼？」紅狐冷酷的視線盯著她，淚水流過她姣好的臉蛋。 

　　無力感逐漸轉換為憤怒。 

　　安潔莉卡握緊雙拳，咬著牙抬頭，用彷彿能燒穿面具的視線瞪著紅狐，不過對方還是不為所動。「為什麼不早點救她！你不是有能力嗎！如果你早點出現她就不會死了不是嗎！」 

　　緊接著的是「碰」一聲，安潔莉卡還來不及反應過來，紅狐的左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搥進了她身後的牆中，離她的臉只有一公分不到的距離。 

　　他的拳頭冒著煙，她能透過臉頰感受到紅狐的拳頭散發出的熱氣。 

　　安潔莉卡顫抖著吞了一口口水，但還是倔強地瞪著紅狐那雕工精美的狐狸面具。 

　　「害怕嗎？」紅狐說，「妳剛剛又差點再死一次。」 

　　她雖然不想承認，但是自己的身體出賣了她。她的牙齒已經打顫到開始喀答作響。 

　　紅狐觀察著她的反應，接著抽出自己的拳頭，細小的砂石粉塵從龜裂的牆壁落下。 

　　「妳不但沒有救到她，還差點賠上自己的命。我們是殺手，不是慈善事業。如果每看見一件不公不義的事就想衝上去，那麼妳有幾條命都不夠，多管閒事在底層只會讓妳更早死而已。」紅狐轉身，「如果死了，就無法達成妳心心念念的『理想』了呢，我說的沒錯吧？」 

　　他轉身就走，留下安潔莉卡獨自一人縮在牆邊。 

　　紅狐戲謔的口吻與輕視人命的態度讓她火冒三丈，卻也無可奈何。 

　　她握緊雙拳，指甲刺進了掌心的肉。她蹬著紅狐離去的背影，對紅狐的恨意與對母子的愧疚交雜在她的心中，形成一種陰暗怪異的情緒。 

　　她巴不得能親手摘下那張狐狸面具，把那張高傲的臉狠狠地教訓一頓。 

　　「呿……」 

　　但是最後，安潔莉卡還是跟上了紅狐的腳步，她的身影消失在陰暗的小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