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頭者》 第四章之二 過去

  店員領著兩人走入大廳,那四位保鑣則是留在門外。青鳥看著純白的金屬門緩緩降下,最終把外面的保鑣完全擋住。 


  然後她轉頭,再次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景象上。 


  獵頭者公會的大廳是一個新世界。 


  與外頭髒亂的底層街道不同,金碧輝煌的大廳更像是在頂層的有錢人家中才能見到的景象。 


  不,與其大廳,不如說是宮殿比較實在。 


  在整個空間的天花板上排列著五盞大型水晶燈,氣派的樓梯甚至比外頭簡陋的餐廳還要寬敞。 


  「妳先在這附近等我一下,」紅狐的聲音把青鳥的注意力拉了回來,「我去接委託,馬上回來。」 


  語畢,紅狐就跟著店員走上了階梯,留下青鳥一人站在原地。 


  她看著他的背影逐漸離開自己的視野,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走到一旁的空長椅區坐了下來。 


  有幾個人看到青鳥的面具後,開始交頭接耳了起來,不過青鳥並沒有理會。 


  她逕自坐下,重新開始環顧四周,想起紅狐曾跟她提過「觀察環境是成為獵頭者的其中一項基礎」,於是把這當成是給自己的訓練。 


  大廳的牆壁上掛著樸華的布幕,其寬度足以媲美麥氏企業裝設在大樓外的廣告用電子屏幕,但是顯現在上頭的並非五彩繽紛的刺眼亮光,而是由簡單線條繪製而成卻不失美感的奇妙圖騰。 


  整座大廳內的人數,加上青鳥自己,只有十個不到。 


  其中四人聚在一起,其他人有的在長椅區休息,有的靠在牆邊,拿著通訊屏幕不知道在看什麼。 


  這幾人唯一的共通點,就是他們都聚集在店員帶紅狐與青鳥進來時所經過的白色大門附近。 


  所以,如果現在是需要馬上逃跑的狀況,她可能需要先跑過長廊,直直踩上那座豪華的樓梯,接著在二樓尋找出口或是通風口類的管道。 


  真的不得已,水晶吊燈說不定也可以加以利用,變成干擾對方追上自己的手段…… 


  「嗨。」 


  青鳥大吃一驚,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嗚哇,冷靜點。」那人安撫她,「我只是想來搭個話。」 


  青鳥慢慢撫平胸口,想讓心跳緩和下來,一邊看向對方。 


  來者是聚集的那四人中的其中一人,從聲音判斷起來,應該是個男人。 


  不過因為站在布幕下的陰影處,所以青鳥並沒有看見那人的長相。 


  太大意了,青鳥懊惱地想著。來者都已經到了伸手就能碰觸到自己的距離,而且還是對方開口她才發現。 


  如果這人有其他想法,自己的人生早就結束了。 


  以後在規劃路線時,也要多放點注意力在周遭的動靜才行。 


  對方又說話了。「我看見紅狐帶著妳進來。這還蠻新鮮的,畢竟他不是喜歡交朋友的人。」 


  這句話讓青鳥懷疑紅狐到底有沒有「朋友」這種東西。 


  不過就算問了,他應該也會用「友情不會為生存帶來任何幫助」之類的話來反駁她吧。 


  「我有聽過其他人說這句話了。」 


  「考慮到會跟紅狐那傢伙打交道的、會說出這種話的人,還有妳身上那些全新而且精良的義肢,我猜說這出句話的人是綠鬣蜥。」從他那聲音絲滑且口齒清晰,容易讓人聯想到播報新聞的主播。 


  「……沒錯,真厲害。」青鳥承認,略帶驚訝地說,「這樣也能猜得出來。」 


  「哈哈哈!」他爽朗地笑道,目前為止她還沒從他身上感受到任何一丁點惡意。「畢竟在底層,我的人緣還算好嘛!」 


  他又往前了一步,從陰影中踏入水晶燈散發出的燈光之下。 


  青鳥仔細打量著眼前的人。 


  他的身材消瘦,臉上帶著全黑的精緻面具。面具上除了雕花的刻痕外什麼都沒有,甚至連能讓雙眼的看見外面的孔洞都沒有。 


  青鳥不禁開始思考他到底是怎麼看到外面的。 


  「嗯……」那人沉吟,青鳥這才發現他是在觀察她的面具。「看來我搞錯了。」 


  「搞錯什麼?」 


  「沒什麼,只是……妳的面具從遠處看起來,有點像是我以前的熟人。」 


  青鳥想起在白色的大門外,店員曾經稱呼她為「幽靈」、在他們進入大廳後,一旁的幾人交頭接耳的樣子、以及當她最開始說出「青鳥」兩個字時,綠鬣蜥轉頭看著紅狐的遲疑表情。 


  「……那個人在底層很有名嗎?」青鳥輕聲問。她終究還是按耐不住好奇心。 


  這次換男人打量著她。雖然隔著面具,青鳥卻還是感受到男人那銳利到彷彿會燒穿她的視線。「『在底層』?咦?妳似乎不是底層的人?怪了……」 


  青鳥的寒毛直豎。她在一瞬間感受到了殺氣,不過這陣殺氣卻又在轉眼間消散。 

男人聳聳肩,這個輕微的動作讓青鳥打了個冷顫。「不過我信任紅狐那小子,所以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紅、紅狐說人與人之間不存在『信任』。」青鳥努力從喉嚨中擠出一句話。 


  「這個嘛……」男人嘆了口氣,「真像他是他平常會說的話呢。不過他現在會變成這樣,我其實也有一定的責任。」 


  「什麼?」 


  「唔,讓我說個故事給妳聽。」


  男人清清喉嚨,緩緩道出一切。 


  在十五年前,一棟底層隨處可見的破房子裡,住著一對感情很好的姐弟。 


  因為父母早逝,弟弟又尚年幼,所以姐姐一肩扛起家計。 


  而少女的工作,就是在底層擁有最高報酬,卻又最危險的工作–─獵頭者。 


  那時,獵頭者這一行才剛興起,知道這個行業的人寥寥無幾,從事這行的人數更是十根手指就數得出來。 


  雖然同樣是獵頭者,少女與其他同事的觀念卻不盡相同。 


  少女認為底層民與其他的和平鄉住民,是真的有可能跟這座科技都市的名字一樣,和睦地生活在一起。 


  她深信總有一天,會有個人打破底層民與其他住民心中的那面牆,而她希望那人會是自己。 


  少女非常樂觀,是個討人喜歡的女孩,同事們也慢慢被她的個性所吸引,「友誼」、「信任」等在底層幾乎看不見的因素,慢慢地在同事的心中萌芽。因為同事的愛戴,她在獵頭者之中的地位也越來越高。 


  少女常告訴弟弟「人類的內心是善良的」,弟弟也一直相信著摯愛的她。 


  所以,她一直以來都只接護衛委託,而且都盡量在未達成傷亡的情況下,使客戶全身而退。 


  聽到這裡,青鳥愣了一下。這位少女有著跟她幾乎相同的理想。 


  接著,男人又繼續說道:


  少女在護衛委託中的活躍吸引了頂層民的注意,而這也在她的考量之中。 


  在因緣際會下,少女與她的獵頭者夥伴,分別是一位男人、一位女人得到了能與麥氏企業領導者見面的機會。 


  但是,女人礙於身分因素不克前往,男人又因為貪生怕死而拒絕了少女的邀約。最後,就只有少女一人獨自前往頂層赴約,結果音訊全無。 


  一週後,獵頭者組織在底層的一處暗巷發現了她的屍身。 


  少女被人從頂層推了下來,如同一顆殞落的流星,自高空中一路墜落到底層的街邊,摔得面目全非,成為眾多無名屍的其中一份子。 


  男人與女人非常自責,他們覺得是自己害死了她。 


  一年後,男孩找上了當時拋棄他姐姐的男人,哭著請求他教自己格鬥、以及其他要成為獵頭者必備的相關知識。 


  男人也因為對少女之死的強烈自責,答應了男孩。 


  在男人成為老師的那段時間,雖然能看出男孩十分認真,卻也能看出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天真無邪的男孩了。 


  他的心中多了一道巨大的傷口。 


  除了失去至親的痛,姐姐常對他說的話與她的下場,更讓他覺得整個世界背叛了她。 


  因此,男孩逐漸封閉了自己的內心,幾乎拋棄了所有的情緒與內心的雜念,只想遵照姐姐的遺言:讓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 


  但是在身為老師的男人眼中,男孩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也就是活下去的理由。 


  「嗯,差不多就是這樣了,真是個悲傷的故事啊。」男人雙手插腰,看著青鳥。 


  青鳥的心底卻只有說不出的震撼。 


  「看那裡。」男人伸手,指向走廊盡頭的布幕。 


  青鳥依言轉頭,男人指著的方向。 


  她赫然發現,布幕上的圖騰不是別的,正是面具。與其他塊布幕不同,走廊盡頭的布幕明顯較大,周圍還鑲著金邊,但是遙遠的水晶吊燈讓它的表面黯淡無光。 


  而那塊布幕上的圖案,是一個幾乎跟青鳥的面具一模一樣的面具圖騰。 


  「在獵頭者公會中,每塊牆上的布幕都代表著在委託中喪失性命的獵頭者,算是對他們的尊敬。遲早也會有一塊屬於我們的布幕掛上牆的。」男人解釋道,「而最大的這塊,就是故事中的姐姐──翠鳥喪命時掛上去的。這也是我們在第一眼看到妳的面具時會感到困惑的原因。」 


  「那紅狐……」青鳥聲音沙啞地開口,但是欲言又止。 


  「沒錯,」男人點頭,「就是翠鳥的弟弟。」 


  青鳥原本還有更多問題想問,但是她看到店員與紅狐從階梯上走了下來,所以還是乖乖閉上了嘴。 


  店員跟紅狐說了幾句話後,就走回了樓梯上。而紅狐則是走到了青鳥的身旁。 


  「莫三比克。」紅狐簡短地向男人打了個招呼,男人也朝他點點頭。 

 

  「新的委託?」男人──莫三比克問道。 


  「比較不危險的護衛委託而已。」紅狐聳肩。「而且現在就要出發。」 


  「好吧,祝你狩獵愉快。」莫三比克回答。接著他彷彿察覺到青鳥的困惑,「這句話就是祝你好運的意思,算是一種禮貌。」 


  「祝你狩獵愉快。」紅狐回應,接著轉頭就走。 


  「祝、祝你狩獵愉快…」青鳥也跟著說,見莫三比克對他揮手後才轉身,小跑步追上紅狐。 


  「我明天會帶妳去接最簡單的委託。」青鳥一靠近,紅狐就開口對著她說道。 


  「成為獵頭者不需要測驗嗎?」青鳥有點詫異,畢竟這樣就能夠接委託有點太輕鬆了。 


  紅狐看了她一眼。「我們不是軍隊,沒有義務確保每個人的實力。實力不夠的人活不下去,也接不了委託,就這麼簡單。」 


  青鳥點點頭,表示理解了。 


  但是她又想到一件事。「剛剛那位是……?」 


  「莫三比克。」紅狐說道。她察覺到他的口氣帶著一絲尊敬,以及一絲嫌惡。「他是我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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