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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由5艘军舰组成的联邦舰队正在太空中静静地漂浮，白色的装甲和黑暗的星空融为一体，如果不仔细观看，就完全无法察觉她们反射的黯淡星光。

在这令人窒息的，带着斑驳星光的黑暗中，她们背后闪着微弱红光的散热板是唯一证明她们和船员们还活着的东西。如同人类一样，飞船的血液也是有温度的。

仅仅在40km外，另一支舰队也很快出现了。

那是一支只有同一艘军舰护航的运输舰队，如果舰队开启了探照灯，就能看见她们身上的黄色涂装，而那艘孤零零的战列舰就会像是芝士片上的一粒芝麻一样显眼。

这些运输舰队会将宝贵的冷却剂和弹药运送到「支点-3」空间站，准备接下来的大战。

当然，联邦太空军不会蠢到把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还有数十支这样的补给队也在朝着「支点-3」前进。

看着不断由激光数据链更新的位置数据，联邦指挥舰的舰长握紧了双拳。

关闭雷达如同是自己给自己蒙上了遮眼布，必须要靠听觉才能了解目标的方位。自己指挥的是提供远程预警的指挥舰，如果没有了自己的遥测雷达，就无法完成远程预警的目标。

这让他不止一次感觉到不安，但他的训练，和同伴的经历教会了他在深空中必须保持雷达静默。

就在前几天一次和共和国舰队的遭遇中，一个舰长单独开启了雷达，被共和国的卫星网络监测到了。通过ELINT得到信号来源数据之后，共和国发动了一次饱和式导弹打击，将他和他的战舰，连同他的几个同伴一同变成了越来越大的太空尘埃云的一部分。他直到死前才发现导弹的来源，但为时已晚。

舰长检查着自己的方位，代表着自己的舰队的一群蓝点正笔直的朝着一片红色的区域驶去。他很快就要进入卫星的监测范围之内，方位被了解已经是必然，现在他自己在得到支援之前唯一能做的事，就是保持沉默，让对方无法彻底了解自己的真实身份。

使用被动探知的卫星们极难被发现，而且成本非常低。目前的红色区域还仅仅是联邦太空军保守估计的探知范围，实际的范围可能比红色区域还要大许多。

与他距离约90000km外，一支共和国的深空舰队早已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这支舰队已经在太空中飘荡了两周，也跟踪了那支联邦补给舰队一周多。

他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远，以至于来自他们的散热板的红外信号会被看作是来自星辰的干扰。

遥感卫星网络中最新，离联邦部队最近的卫星早已游荡到「支点-2」空间站周围，如同枯叶中的一条蝮蛇，他们早已感知到了猎物的红外信号。

不过，这支舰队的指挥官深知耐心的重要性。

太早齐射，容易打草惊蛇。敌人会觉察到一群正在加速着冲向他们的导弹，然后及时发射防空导弹和激光防空武器，导弹在太空中烧得滚烫的推进器就如同黑夜中的月光一般明显，不管导弹本体的雷达隐形能力到底有多么强大。

太晚，自己也会受到反击。比起导弹，自己的舰队全力加速时更会被牢牢锁定。液态二氧化碳紧急冷却剂或许可以让飞船继续在太空中全力加速而不被发现，但这么做只能持续相当短的时间。

不过，指挥官知道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立刻做出决策。一周多的持续加速让他们达到了166km/s的高速，和目标的距离在9分钟左右就能跨过，而最佳窗口只可能在这9分钟内。

如果他再发射一群巡航导弹，那这些导弹的初速度就是166km/s，加上他的电磁弹射器提供的额外初速度，这些导弹的最终相对速度只可能更快，更难以拦截。

但相应的，如果他们反击，那他的舰队就将以166km/s的高速一头扎进联邦的导弹群。如果以他自己的舰队为参考，那就如同是被166km/s的导弹群攻击一般，仅仅是撞击时的巨大动能就能瘫痪一艘战列巡洋舰。

这种速度的导弹，只有激光防空武器有微小的可能拦截，只能靠着先手带来的信息差，赌对方发射导弹的时机有误。在导弹本体能提供的速度远低于目标和导弹的相对速度，而发射时机又太晚的时候，导弹很有可能脱靶。

卫星只搭载了被动的探知手段，它们给出的敌舰位置也相当不精确。不过，指挥官通过推理还是粗略的掌握了目标的速度。

「黑曜石」级战列巡洋舰的电脑十分高效，仅仅数秒过后，指挥官就通过它计算出了发射的时机。

现在，他只要静静的等待着飞船滑行到导弹发射的位置。

周围人的谈话在那个联邦的舰长的思绪中如冬日烟囱上的点点火星，稍纵即逝。

他绞尽脑汁，想让注意力覆盖到深空的每一个角落。通过舰队的传感器和数据链传来的，令人绝望的海量数据构成了他从神经链接中读取的世界，而他必须跟踪数据中几乎每一个变化。

以前，他可能会抱怨这样的训练完全是身心的二重折磨，但是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他却恨不得回到训练室继续训练几个小时，再来继续作战。

突然，一个未知信号从他的视野中高速通过，速度超过了50km/s。黄点快速的朝他飞来，然后很快又飞离了他的舰队。

他的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但是看到没有异常红外信号的信息之后，他最终松了一口气。

那是不知道所属的航天器上脱落的舱室碎片，反射着强烈的，无遮挡的阳光。碎片飞旋着飞向远方，仿佛在不断挑衅，嘲弄着他。

「我不会步你的后尘的。」

他暗暗想道，继续着他的工作。

看着秒表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深空舰队的指挥官的心跳也开始加速。

他开始深呼吸，检查舰队成员已经调整好的各项发射数据。电压，导弹燃料状态都正常，电磁弹射所用的电容器已经充满，随时可以发射。

拖着看不见的二氧化碳尾迹，舰队正高速接近发射窗口。

每一秒都如同一分钟，时间被紧张的心情凝结。他回想起，第一次被要求对着联邦的飞船开火的时候，他还曾想过对方的生活。

面临已经突防成功的导弹，他们是否会感到恐惧？后悔？他们的家人看到他们的死讯又会怎么想？会不会想着他们再无可能返回地球的命运痛哭流涕？

不过，每当想起这一切，他的心中又很快就被愤恨充满了。

看到前线的兄弟们拥抱不祥的命运，联邦人却一次也没有手软。不仅如此，联邦还想着亲手夺走属于他的自由，这一切都让那个决定——发出攻击指令——变得轻而易举。

嘀嗒。他设置的电子计时器模拟着一百多年前的机械装置，发出了提醒。

一百多年前，在战场上厮杀还会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如同亲手夺走生命的象征。

但是现在，连血红都见不到了。热核弹头会将目标的一切抹除，上亿摄氏度的高温下，骨头，血肉，皮肤，钢铁，还有电子线路，都会变成气态。

他一直觉得这有一种病态的优雅。他和战舰，现在不仅仅是通过通感的神经链接连接着，就连命运也连接在了一起，仿佛是他和船员们亲自进入宇宙，和敌人周旋。

嘀嗒。

时间过得很快，他已经没时间再想着这些问题了。现实正等着他做出决策，而这关乎兄弟们的生命。

嘀嗒。时间到了。

「全舰队听令！在接下来的3秒中全弹发射，攻击指定目标！武器分配按照规定，是军舰60发，货舰4发！」

「了解，队长。」

随着电磁弹射装置的闷响和剧烈的震动，巡航导弹从周身的导弹发射井中带着电火花飞了出去，仅仅在几分之一秒，它们就完成了转向，点燃了发动机，尾迹在太空中编织成一张巨网，然后又形成了无数条平行线。

同一时间，整支舰队都打开了主动干扰系统和雷达，尽可能为导弹提供制导，同时干扰敌方的防空导弹。在近距离下，再保持雷达静默已经没有意义，而自身的速度过快，已经无法进行规避。现在，必须如同中世纪的骑士一般一决胜负。

联邦舰长很快就觉察到了异样。周围的模拟空间中出现了数以百计的高速物体，而ELINT报告了异常。几个大型目标也混在其中，并发出了强烈的干扰信号和雷达信号。

「共和国的舰队！他们已经发射了导弹，准备防御，然后反击！」

「我们还需要锁定目标，等一下……好了！全体开雷达，自由开火，把他们打下来！」

尽管他此时已经紧张的全身颤抖，但他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打开雷达，打开干扰系统，然后开始给每一颗来袭的导弹分配防空导弹。高速前进的物体无法有效机动，所以自己的防空导弹发射的时机越早越好。

同时，位于舰身的6门激光防空炮也一齐开火，同时引爆了6枚导弹。

然而，激光的弱点也很快显现了出来。每一枚导弹都需要激光聚焦至少3秒才能击毁，但更多的导弹在这3秒中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每一枚都因为它们同伴的牺牲多跨越了500多公里。

「分散阵型！分散阵型！」

联邦的舰队依从指挥，以惊人的默契，如同一朵百合绽放一般在太空中散开了。

每个人都了解这样做的目的。

不仅仅是为了让防空的效率更高，这样做最重要的目的是散开之后共和国舰队发射的导弹如果真的击中了同伴，那也只会击中他们中的一艘船，不会再锁定，然后击中其他的友军。

一边机动，舰长一边发射反击的导弹一边用自己的剩余脑力引导着防空导弹和激光炮。

顿时，他感到难以忍受的疲倦感，如同是在用着自己的所有力气尝试着拉动一块巨石。

但是，大脑不会感觉到肌肉的疼痛，它只会感觉疲倦，然后逐渐停止工作。宇航员面罩下的他的脸上已经全是汗水，虽然他对此一无所知。

所幸，他的战舰回应了他。就像是找到了解题方法一样，巨石滚下山坡，剩下的一切也顺理成章。

虽然防守这些导弹还是不会轻松，但至少他找到了条理和节奏。防空导弹从导弹舱中鱼贯而出，激光炮也将靠得太近的导弹统统击毁，黑色的天空中多出了一片火海。

但是，电子系统不会说谎。虽然处于强干扰下，但相控阵雷达还是报告着导弹的轨迹。那片由巡航导弹构成的死亡雾霾还在高速前进，很快就要到达他的位置。

一颗防空导弹忠实的为主人追踪着威胁，却与其失之交臂。它不死心，立即进行了180°大转弯，然后又朝着原本的目标追了过去，但已经为时已晚，早已烧光燃料的它只能进行自毁。

还有些防空导弹追踪着一枚巡航导弹，却在和它仅仅相距数百米的时候因为急转弯而丢失目标，漫无目的的朝着虚空飞去。

「天哪，这，这太快了！我们……我们的防空导弹根本追不上它们！」

「继续开火！我们背后可是补给舰队，它们比这些防空导弹重要多了！即使只有微小的命中机会，也好过根本没有！」

「了解，指挥官……」

仅仅是几十秒之后，巡航导弹群和他的战舰的距离就缩短到了1000km内。

他将激光对准了下一枚来袭的巡航导弹，同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800km。

一想到自己的命运已经注定，他的心情也很快平复了下来。

又是数枚巡航导弹被击落，它们的残骸很快就被它们的同伴抛在数百千米之外。

600km。

「全舰做好抗冲击准备！」

身边的一艘战列舰已经做好了觉悟。一枚巡航导弹在他们附近爆炸，炽热的白光笼罩了他们，将他们连同所有船员融化，铸成了一座形状诡异的纪念碑。

400km。

他还在似乎徒劳的发射着发射管中最后的防空导弹。一次又一次的拦截失败，他也一次又一次的尝试着让防空导弹进行拦截。舰载激光炮周围布满了白色的蒸汽，液氮冷却剂反复的被注入激光炮，而周围的循环冷却剂管道早已因为高强度使用而因为高温和高压破损，作为循环冷却剂的氨喷射了出来。

200km。

他好不容易阻止了战舰的冷却剂的泄露，却发现一枚巡航导弹笔直的朝他飞来。

激光炮已经不能继续承受更多的液氮冷却剂了。如果继续注入冷却剂，那激光炮就会因为热胀冷缩而彻底报废——事实上，舰载激光炮已经严重受损了。

经过了高强度的使用，激光炮的内部就如同烤炉一般，炙烤着精密仪器和管线。再次开火，激光炮的内部很有可能会熔毁。

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加入太空军的呢？

他不知道。但是，他在了解火星共和国的行动之后，就义无反顾的参加到了总攻的行动中。

无论在军队中意味着什么，他总是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大家，而共和国的这颗陨石一旦落地将会杀死数千万人——这也是指挥官告诉他的。

虽然没有和那颗陨石以及共和国的精锐交手，但至少他觉得自己的死是有意义的。

怀着这样的心情，他打出了最后的一轮防空导弹，然后闭眼静候着最终时刻的到来。

末日并没有到来。最后一轮防空导弹成功地拦截了这一枚巡航导弹，但他还没有高兴起来，就发现他要护送的补给舰队和自己的舰队几乎荡然无存，只有漫天的残骸和熔融的船体还在太空中漂浮。

「嘿，兄弟，你还活着啊？」

最后的两艘补给舰的舰长之一向他喊话，语气中透漏着悲凉。

「是啊，对不起，兄弟，我们没能保护所有人。走吧，我们还有任务要完成，是不是？」

共和国舰队飞掠过联邦舰队剩下的破碎船体和残骸，然后一齐点亮了推进器。接下来，他们将进行长达两周的减速，和返航。

刚才的一战，一枚联邦的巡航导弹也同时在一个同伴的船体周围引爆，让他们做了这支补给舰队的陪葬品。

指挥官看着死难者的报告，心中却平静如水。这次交战无疑是一场大胜，虽然确实有人员伤亡。

战争意味着生死离别——这是肯定的。

他也曾为兄弟的死而哭泣，也曾被战场的残酷震撼，但久而久之，同伴的死，与核爆的闪光，都没能在他心中再次留下划痕。

这是一个指挥官的宿命。

注：

「OODA」循环：Observe，Orient，Decide，Act循环

指一个单位做出行动之前的一系列步骤，这个单位可以是人，可以是坦克，飞机和水面舰艇，也可以是太空中的飞船。观察取得信息，调整系统，做出决策，采取行动。任何单位在做出举动之前都必须进行OODA循环，包括普通人。

（例如，决定去吃饭、写作业、或者学习的时候其实我们都在潜意识中进行了OODA循环）

这个过程需要消耗时间，如果作战单位熟练度不足，则进行OODA循环的时间则会变长。（比如看说明书）

而「通感」的重要性就是将OODA循环的十几秒降低到秒级，甚至是毫秒级。人类大脑和电脑各有千秋而且可以互补，但现有的人机交互需要浪费大量时间在Observe和Act上，而将人类大脑和电脑链接的通感系统将这些时间变成了微量，Observe和Act也几乎是瞬间完成。

例如，如果一枚导弹朝着军舰袭来，那Observe就是在雷达屏幕上看见了这枚导弹，Orient就是觉得需要防空，做出决策就是知道需要发射一枚防空导弹击落它，而行动就是命令下属或者自己摁下防空导弹的发射按钮。

在太空中战斗很有可能以难以想象的高速进行，最快的人造飞行物速度超过150km/s。如果导弹以这样的速度飞行，十多秒的OODA循环代表导弹已经前进了超过1500km并很有可能已经击中了飞船，但毫秒级的反应可以让舰长立即做出决策，让飞船有可能保持作战能力。

在这里，共和国的舰队通过卫星网络的信息，先一步完成了OODA循环，获得了时间上的优势。

（同时也说明了为什么舰长必须反应足够迅速）

如果没有这样的技术，在深空徘徊的舰队只要锁定了目标并让自己加速，那么接下来的攻击对那个目标来说就会是一场噩梦。

1个热核弹头就可以摧毁一艘军舰/货舰，只要击中就是毁灭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