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在清晨，外頭下著細雨，我坐在警衛室內的皮椅上輕輕搖晃，舊皮椅隨著我的晃動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自從上次開計程車，遇到了那群有趣的學生後，我收到幾個關於酒瓶從車窗飛出去的客訴。 

　　最後，在公司的決定之下，我失去了運將的工作。 

　　不過有句話說得好：當上帝關上一道門，必會為你打開另扇窗。 

　　沒過多久，我就在朋友的介紹下，得到了學校警衛的工作。 

　　在學校當警衛也沒什麼不好，我也能讓樂在其中，畢竟我那喜歡觀察陌生人的小小興趣至今仍然不變。 

　　我伸了一個懶腰，站起來，端起桌上的空杯子，走到休息區幫自己弄了一杯即溶咖啡。 

　　看著警衛室外頭的雨由小轉大，我輕啜一口手中的咖啡，感受咖啡的香氣，以及流過喉嚨時的微苦滋味。 

　　下雨時的冬天，在室內乾爽地品嚐著溫熱的咖啡，我想這就是所謂的小確幸吧。 

　　我看向手錶。 

　　不知不覺間，已經六點了。 

　　因為冬至快到了，所以天空直到現在才剛翻起魚肚白。 

　　雖然天色剛亮，不過學校的校門已經打開了，讓比較早到學校的同學可以先進學校，不用在學校外頭的騎樓閒晃。 

　　「呦！老陳，早安！」 

　　我尋著聲音轉頭，看見來接班的同事已經來了，還幫我帶了一塊速食店賣的貝果當早餐。 

　　「早安！」我朝他打招呼，道謝後接過他手中熱騰騰的貝果，咬了一大口，起司與火腿的濃香填滿我的口腔。 

　　雖然材料很便宜，不過這兩種食材混搭在一起的組合總能讓我的精神為之一振。 

　　我又咬了一口，享受食物在嘴裡舞動化開的感覺。 

　　「現在喝咖啡，等等下班不會睡不著嗎？」看到我又啜了一口咖啡，同事好奇地問。 

　　「雖然我上的是大夜班，等等下班就要開始補眠，不過清晨是一天最美好的時候，我想至少在這一段時間保持清醒。」 

　　「那你每天早上都喝一樣的咖啡不會膩嗎？可以換換焦糖拿鐵之類的口味，喝了甜的會比較有活力吧？」 

　　「如果咖啡缺少了苦味，那它就失去了之所以為咖啡的理由。」我回答道，「喝一杯黑咖啡，就像在品味一段精彩的人生。雖然帶點苦，但它的濃郁風味卻會讓你無法自拔。」 

　　「……？」年輕的同事一臉困惑。 

　　「等你老了就會明白了。」我呵呵笑道。 

　　同事挑高一道眉，也學我跑去休息室弄了一杯沒加奶精與糖的黑咖啡，喝了一口後「果然好苦！」地吐出了舌頭，轉頭回休息區又抓了兩包糖出來，我則在一旁哈哈大笑。 

　　「快看！第一位學生來了！」 

　　在同事加完第二包糖後，我們看著第一位學生衝進校門。 

　　她似乎沒帶雨衣，頭上僅披著學校的外套，書包在她的腰間擺盪，一雙及膝的長襪早已溼透，鞋子上還帶著些許泥濘。 

　　她狼狽地逃進教學大樓，把制服上的水擰乾，踢掉運動鞋上的水滴。 

　　「我以前也經常這樣呢…」我說。 

　　「你是說下雨天忘記帶傘嗎？」 

　　「不，是故意沒帶傘跑去淋雨。」 

　　「……剛剛那位怎麼看都不是故意的吧。」 

　　接著，第二位學生出現了。 

　　他撐著傘，低頭盯著手上發亮的手機螢幕。不知道他在手機上看見了什麼，可能是愛慕之人傳來的訊息吧，臉上浮現出一抹害羞的微笑。 

　　「他笑的好猥褻。」同事評論。 

　　「你收到你女友的訊息時也是這種表情。」 

　　「我、我才沒有！」 

　　「啊，校車來了，人要多起來了。」 

　　「別無視我啊喂！」 

　　第一輛校車開進校園，第二、第三輛緊跟在後，在倒車時發出一連串「請注意，倒車！」的罐頭語音。 

　　在停好車後，車門打開，一批又一批的學生們下車，校園頓時變得熱鬧起來。 

　　教官與糾察隊的同學不知何時站在了校門口，開始記錄違規學生的學號，三位校車司機下車透氣，在停車場旁的榕樹下躲雨。其中一位年紀跟我差不多的司機從胸前口袋掏出一包香煙，拿出一根，叼住，點火，悠閒地抽起菸來。 

　　「好想現在來根菸啊…」我說，摸摸口袋裡的菸盒。 

　　「……老陳，警衛室內不能抽菸。」 

　　「我知道啦，真是的。」我嘆氣，把手從放菸盒的口袋抽出來。 

　　校門口持續有學生走進來，「這讓我想到一本小說中的一句話：『哈塔！你竟敢帶著欠我們的錢逃跑！你以為組織就會這麼放過你嗎！』」 

　　「為什麼在這裡會出現這句話！！」 

　　「說錯了，是『在下大雨時，街上一共可以看見四種人：一個人獨自撐著傘的；與情人甜蜜共傘的；惹了女伴被從傘底下趕出來淋雨的；』」 

　　「也太狠了吧！？」 

　　「『還有禿頭的。』」 

　　「為什麼會有禿頭的！而且禿頭就不用撐傘嗎！？」 

　　「請讓我再引用同一本書中的句子。」 

　　「…好，你說。」 

　　「『關你屁事。』」 

　　「……雖然我沒看過這本書，但我肯定裡面絕對沒有這句！」 

　　「這句話翻譯成白話文，就是『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存在著許多不一樣的人。雖然有伴侶、有頭髮很令人嚮往，但你是孤狼也好，禿頭也罷，無需羨慕他人，只要努力把人生過得沒有遺憾，就不會是白活一場』的意思。」 

　　「我完全不覺得『關你屁事』會有這麼勵志的解釋！！」 

　　這時，一聲引擎的怒吼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 

　　一台哈雷重機出現在學校的大門外，漆黑的外殼猶如午夜，後頭的排氣管散發出白煙，附近因高溫的熱空氣而扭曲了我的視線，前方的大燈倔強地瞪著柏油路面，就像不屈服於這滂沱大雨一般，整台重機散發出「叛逆」的氛圍。 

　　騎在重機上的，是一位戴著全罩式安全帽的女子。雨珠從她的防水連身皮衣上滑落，一路流到了黑色的雨靴上，這反而凸顯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材以及那雙大長腿。 

　　「好、好正…」年輕的同事看呆了，「這是學生嗎…？」 

　　「別傻了，看看後座。」我說。 

　　一位穿著黃色雨衣的男學生側身滑下重機，把安全帽交給女子後，她就騎走了，留下那位男學生在眾人嫉妒的視線之下走入校門。 

　　男學生抬頭挺胸，渾身散發出帝王般的傲氣。他抽出背包側邊的雨傘，快速揮舞，就像舞劍一般。 

這時，雲層裂開了一道隙縫，金光灑落，正好籠罩住他的全身。 

　　男學生抬起腳，把腳放在前面的大石頭上，在這瞬間，他彷彿是站在一道聖光之下的救世主。 

　　「為什麼會有特效！還有那塊石頭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真是浮誇啊，這就是青春嗎……」我感嘆。 

　　「這跟青春沒半點關係吧！！」同事吐槽。 

　　「啊啊。你看，跌倒了。」一陣子後，男學生收起劍（雨傘），正要從大石頭上下來時踢到了地板，直接臉朝下摔進一個水坑裡面，剛剛帥氣的樣貌蕩然無存。 

　　接著直接被一個拿著酒瓶的女學生踩過去。 

　　接著直接被一個拿著酒瓶的女學生踩過去。 

　　接著直接被一個拿著酒瓶的女學生踩過去。 

　　我實在是太震驚了，以至於這個畫面在我的腦中不斷重複播放。 

　　「她也太狠了吧！」同事看到這一幕，手一抖，不小心把加糖的咖啡撒在桌上。

　　女學生維持踩在男學生頭上的姿勢，灌了一口手中的伏特加，直到男學生開始拍打她的鞋子時才注意到自己把人家踩在腳下，而且她還露出一副很驚訝的表情。 

　　女學生跳下來，蹲在男學生的旁邊，開始用手戳他的臉，抬起頭的男學生一臉剛從鬼門關回來的樣子。 

　　女學生看到男學生氣色這麼差，關心地把瓶口湊近男學生的嘴巴，他雖然奮力掙扎，但是剛剛才被鞋子重擊的男學生當然抵擋不住女學生的好意。 

　　在被強制灌了好幾口酒後，他開始翻白眼。 

　　「那傢伙看起來不太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玩得真高興呢…這就是青春嗎……？」我感嘆道。 

　　「這跟青春完全沒有關係好嗎！！」 

　　有兩個男學生看到這個場景，連忙衝過去口吐白沫的男學生旁邊。其中一個用水壺敲了女學生的頭，另一個原本還在校門口，結果一眨眼就帶著倒地的男學生移動到了教學大樓的走廊，快速朝著保健室的方向前進。 

　　「這就是傳說中的『邊緣人』嗎？」我驚嘆地看著快步奔跑不時順移的學生。 

　　「為什麼是邊緣人就會瞬間移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起來好像被罵了的女學生一臉委屈，嘟著嘴，把瓶子抱在胸前，似乎很躊躇到底要不要把手中的佳釀倒進水溝，接著她看見了警衛室的我們，對我們指了指酒瓶，再做了一個喝酒的動作。 

　　「誰會喝啊！！」 

　　女學生露出「不喝嗎…」的失望表情，然後仰頭把手中的伏特加一飲而盡，醉倒在路邊的水坑之中！ 

　　「她是瘋狗吧…」同事喃喃自語。 

　　一旁撐著傘的男學生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露出「幹我就知道」的無奈表情，把傘放在睡死在地上的女學生身邊後，冒著雨衝進教學大樓內。 

　　「叮、咚、叮、咚～」鐘聲響起，我看了看牆上的時鐘，不知不覺，已經七點半了。 

　　「終於要結束了，今天早上的資訊量太大了。」同事嘆了一口氣，按下控制大門開關的按鍵，校門口的電動門開始緩緩闔上。 

　　「等等，」我的雙眼捕捉到某個物體以不尋常的方式移動，「先別關！」 

　　那是一個全身冒著火的男孩！ 

 　「他…他在利用身上的熱力……把雨水蒸發，借此躲避身體濕掉的命運！？」我目瞪口呆。 

　　「那他撐傘不就好了嗎！！」 

　　火男昂首闊步，逼近逐漸關起的校門，雖然雨滴越來越多，但是卻絲毫不減男孩前進的速度。 

　　夠大的雨說不定能夠澆熄火男身上的火，但是卻澆不熄火男對於不遲到的執念！ 

　　他就像個巨人，無論是大雨、還是金屬製成的校門，一切的阻礙在他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這太誇張了吧！作者是不是跑去抄了其他漫畫的情節進來！而且他的書包跟衣服快被燒光了啊！」 

　　火男每踩一步，地上就留下一個冒著白煙的水坑！ 

　　在眾人與消防隊的注視下，他與校門的距離快速縮短！ 

　　「不行！來不及了！他要遲到了！」一個路人驚叫道。 

　　眾人原本以為火男會放棄，不過出現在他們眼中的，卻是火男堅毅的眼神，與被燒爛的學校制服！ 

　　「加油…」人群中傳出這句話。 

　　「加油。」一個路人跟著喃喃說道。 

　　「加油！」旁觀的消防員喊出了聲！ 

　　「你給我乖乖去滅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同事崩潰了，不過他現在不重要，我們先不要理他。 

　　「「加油！加油！加油！加油！」」加油聲如同漣漪般擴散，但是大門仍然發出「哐噹」一聲，在眾人面前關上。 

　　但是只要火男身上的火焰還沒熄滅，群眾的希望就還存在！ 

　　只見火男微蹲，壓低中心，接著往上一蹬！ 

　　我彷彿看見了剛重生的鳳凰在風中飛舞，散發出驚人且艷麗的，只屬於生命的特有活力！ 

　　火男輕輕地落在校門的另外一頭，全身上下只剩一件內褲，看他的表情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之後，全場爆出如雷的掌聲與喝采！ 

　　「唉……」我嘆口氣，「我都活到這個歲數了，頭也禿了，竟然從沒看過這種事，一定是因為我看過的東西太少了……」 

　　「誰會看過這種東西啊！！」同事抱著頭。 

　　「我決定了，我要辭職。」我跟同事說，他困惑地抬頭，「有一句話叫『活到老學到老』，我決定要嘗試許多不一樣的行業，增廣見聞。等到時候回來了，說不定就多了許多故事可以跟你分享。」 

　　「咦…？」 

　　「再會了。」我把頭上的警衛鴨舌帽脫下，輕輕地擺在桌上。 

　　我的人生，因為火男的關係，再次找到了目標。 

 

當日結果： 

　　老陳辭了警衛的工作。 

　　賴妍全濕。 

　　男同學沒淋到雨。 

　　柳困濕一半。 

　　三岐在保健室待到下午。 

　　簡澄因為只穿著一件內褲進學校被記一支小過。 

　　柳困依然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