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垠的绿色平原上,一个少年静静地站立着。
他平视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漆黑的发丝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站在这里过了多久呢?不曾改变的天空,不曾改变的微风,一切的虚构事物都无法让他感知到时间的流逝。
即使在某种意义上他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但他在这里却又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般只能任人宰割——这就是这个精神世界存在的意义。
用来保护他人格的,0与1构成的虚伪精神世界。
倘若是以往,每当他身处此处就代表现实中的他动用了教会最尖端的研究成果。但他无比清晰的记忆却告诉他自己到最后都没有动用那个武器。
绿色平原上本该生出一群因乱码而诞生的畸形怪物,而自己则必须运用数个拥有意识的光球去一一纠正这些乱码。
但现在,无论是乱码还是光球都消失不见。
「……」
束转身,看向了不知何时就存在于那里的剑。
在精神世界中苏醒之后,束一睁开眼就看到了这把如同效仿传说般刺入草地的锈剑。
「你究竟是什么?」
他开口向这把剑发问,等待了许久也没有任何回应。
「……我想也是。」
束叹了口气,随后看向了一成不变的天空。
「遥之后怎么样了呢……」
既然自己的精神体仍存在这个世界,那么大概率现实中自己仍然活着,可他却对现实中的情况一无所知。
在这个世界中在意时间毫无意义,这里的时间流速明显和外界不一致,但他并没有去细致考证。
他所能做的,就只有静静的等待——好在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流逝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悠星束。」
是很明显的男性嗓音,正呼唤着他的名字。
他转身,却发现并没有出现任何新的存在。
于是他自然地将视线投到了插在草地上的锈剑。
「是你吗?」
「没错——你是怎么忍住不去拔出这把剑的啊?你能等这么久,但我等不了这么久啊,再拖下去连说明的时间都没有了。」
「…….呃。」
「先不管那么多,能先把我从地上拔出来吗?不然投影都没法正常用。」
这个声音的音色和语调,对束来说无比熟悉,他几乎在片刻之间就在记忆中找到了对应的人物。
「你是——希洛维亚?」
「……」
对话突然中断了。
可能是对方根本没想到束能够这么快辨认出来。
在隔了半晌之后,这把剑承认了身份。
「……没错,是我。所以赶紧把我拔出来。」
束仍没有做出任何行动。
在他内心中,警戒的想法要更胜困惑一筹。
然而希洛维亚的话语精确地戳中了他的软肋。
「听好了,我明白你有很多疑问,但想要再见到遥你就快把我拔起来。不然等到受外界干扰而变得异常活跃的空理之典彻底支配了你的辅助人格,到时候你别说守护遥了,甚至会反过来害了她。」
「……」
束屏住了呼吸。
在内心中权衡了几遍之后,他迈步向前,拔出了这把剑。
伴随着剑身的拔出,01的数字闪现在剑身的周围,而后精神世界的环境突然发生剧烈的变化。
「哎呀呀,远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呢。」
原本一片葱绿的草原顿时化作腥红,世界一下子变得狭隘,由无数01和ERROR符号组成的边界突然出现在了远方,像是在蚕食着这个世界。
束顿时拿着剑摆出了警戒姿态。
「呃,你放心,话又说回来,你警戒也没用,毕竟你也没有任何反制手段。」
声音的来源的确是这把剑。
「……你真的是希洛维亚?」
「嗯哼,我确实是希洛维亚。我也很想向你解释,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配合外部的验证密钥进行权限转移术式的构筑,所以我没空详细和你说——你要做的就是活下来,然后撑住,最后就能见到遥了。」
「什么意思——唔?!」
正当束想要继续询问之际,一个高速的不明红色物体径直射向了他。
他下意识想要挥剑去改变这个物体的运动方向,但当剑路挥到一半之际,一股极大的危机感迫使他放弃了姿态平衡,身体随着剑的力道向右方倒去,规避掉了这个红色的物体。
这个物块在撞到地面之后,没有弹起,也没有陷出大坑,而是径直贯穿,或者说溶解了地面。被溶解的地面成为了一片充斥着乱码的贴图。
「……什么?」
「尽量躲开而不是迎击——空之心,就这把剑虽然能够抗住几下这些玩意,但毕竟这是空理之典的主场,没几下就要报废了。」
「那你刚才倒是——早说啊。」
他向侧身看去,又一个物块向束飞来。
「我相信你的直觉嘛——顺带一提,这个空之心已经和你配对了,放手去用你的魔术吧。」
在规避掉物块之后,束再度转身。
三个大小不一的物块射向了他。
他立刻向侧身跑去。
「这空之心该怎么用?」
「把他当成你的外置运算器,就像教会给你刻印的辅助运算术式一样,链接方法是一样的。」
束回头瞄了一眼,随后在魔力感官中搜寻着——
随后,他展开了术式。
「函数组五,气震锥,解放!」
锈剑短暂的闪耀了一下辉光,白色的粒子闪耀在术式的制定位置——物块的正前方。
然而,物块没有受到任何空间性质的影响,其行动路径没有任何改变,依旧朝着束飞驰而来。
『所以说没有任何反制手段吗!』
束立刻改变思路,对自己施展了超频。
身体顿时变得轻盈起来——这是全盛状态加上超频之后的感觉。
虽然他对为何在精神世界能释放这种魔术感到不解,但眼下他只能拼尽全力去躲避来自这些物块的攻击。
同时射向束的物块越来越多,但好在这些物块的轨迹尽是直线,速度也比不上动能武器发射的子弹。
但在连续躲避了几分钟后,束发觉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世界在逐渐缩小?」
边界正逐渐朝着束所在的区域移动,不断限制着他的移动范围。
「希洛维亚?」
他试着呼唤希洛维亚,但是没有任何回应。
此刻唯一的希望就是相信希洛维亚所说的,撑到他完成构筑的那一刻。
——
世界的边界越来越小,红色的物块越来越多。
『在这样下去,就只能再度用出濒死极限了……』
束已经咬着牙尽可能地做出各种极限动作来回避这些物块,甚至利用魔术在半空中强行变向。
手中的空之心已经挥舞过几次用来挡住无法回避的物块——随着魔术的使用,此刻的剑已经不再发锈。反而像是回到了刚刚出厂的状态一般,露出了银白色的美丽剑身。然而由于挥向物块,剑身上已经出现了数道由01构成的侵蚀裂痕。
然而希洛维亚仍然没有回应。
又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物块,物块的轨道刚好与他的轨迹重叠,而他也来不及施展魔术,只得再度挥舞空之心。
明明不久前才觉得任凭时间流逝是多么简单,可现在他要为了度过一秒而拼尽全力。
又过了几分钟,抑或十几分钟。
濒死极限已经用上了,而世界已经缩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手中的空之心早已失去了外置运算器的效能,剑身已经完全被密密麻麻的0和1所覆盖。
当挥舞完最后一次剑挡住正面数个物块的冲击之后,束彻底失去了退路。
然而,就在红色的物块迫近到他的眼尖之际——
「构筑完成。」
他全身的力气突然被抽离,像是意识和肉体被分离了一般。
「权限转移完成——空理之典系统,防火墙白名单已启用。」
殷红色的世界顿时回复正常,01的代码流急速消退。
「意识流链接状态:优良,系统适配性:95%。」
「外置终端已链接,正在进行自编译——编译完成,系统优化完成,链接状态良好。」
「空理之典系统初始化完毕。我等,向赴向理律深渊之人致敬。」
束的意识越来越迷离。
「好了……构筑完系统之后你的意识就应该能正常回去,然后就能和遥见面了。」
希洛维亚的话断断续续的传入束的脑海中。
「想要再联系我,就去造一把空之心。另外,为了小遥好,不要和她说我还活着——她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就在上一秒意识还处于朦胧状态之际,在下一刻,他的意识却如同被浇了盆冷水一般瞬间清醒。僵硬的转换过程使束一时无法反应过来,连感知周围气息的能力都无法运用。
但好在,在几秒过后,不协调的感觉逐渐褪去,意识像是重新进入了肉体一般再度掌握了五感。
于是他睁开双眼,但眼前却只有一片朦胧。
他能感受到晶状体的拉伸,眼前的景象像是老式照相机进行着自动对焦一般逐渐清晰。
附近站着什么人。
他驱动僵硬的身躯,转头看向了那个方向。
眼瞳捕捉到了银发的少女——那个与他交换誓约的少女。
此刻,少女正以充满了不安与期待的眼瞳直直地注视着他。
「遥…….?」
声带像是沙漠般干燥,光是吐出一个字都伴随着撕裂一般的剧痛。
少女突然发出了呜咽声,攥紧了拳头,随即伏下身子抱住了他,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
「呜……你个死木头人——!」
束屏住了呼吸,但随即,他注意到了遥身后站着的那几个人。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应该是医疗人员;后面身着正装的两名女性,不明身份。
但从遥的反应来看,这里应该不需要警戒什么。
于是他想要驱动双臂抱住遥。
「唔……」
肌肉像是被浇筑了水泥般沉重——这是濒死极限的后遗症,但却比以往来的要轻微些。
他强忍着疼痛抱着了将脸埋在他胸膛的遥。
「遥……」
冰冷的身体感受到了遥的体温。
上次感受到别人的体温是什么时候呢?似乎在与遥分别之后就再也没有印象了。
一种安宁感和放松感充斥着他的全身,这让他将一切疼痛抛在了一旁。
片刻就好。
不用警戒什么,不用怀疑什么,不用推演什么。
就让他沉浸于这份温暖之中。
他默默地闭上了双眼。
直至一段时间后,遥放开了束。
身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这里。
「那么,第一句话要说什么?」
遥直视着束的双眼。
他想起了幼时的游戏。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遥展露了美丽的笑颜,随即缓缓转过身子。
在转过身子的一瞬间,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惜一切代价的决意。
「那么,我们来谈判吧,宁市长?」
「都是一家人.…..啊。」
华琳吃惊地看向了伸手挡住她的宁。
宁的神情,已然切换成了白枝市长向外人的一面。
「好,你想谈判些什么?」
「他不能成为白枝用来博弈的棋子,在保证他安全的情况下,我能够成为你们的棋子。」
先前的宁虽然说过会保障束的安全,给予束在白枝生活的权利。
但是获得权利的同时,肯定要付出什么。
而遥猜测——白枝需要棋子。
用来和联邦政府,甚至更远的某个组织,博弈的棋子。
「你没有价值成为我们的棋子。」
「即使我愿意随时连接世界之理?」
宁皱了皱眉头。
「你不明白,他就是我们能用来牵制你的提绳吗。」
「所以,我还有下一句话。」
遥微微吸了口气。
「如果不把他完全交给我,我就会在白枝不加限制的解放理律——你们没有任何手段反制我,一旦我发现他有什么事,我就会即刻化身行走的灭世武器。」
「小遥!这也太过了!」
华琳呵斥道。
「我不能再失去一次他。」
遥任凭情感将自身的话语染色,平静而又坚决地宣告着。
「再度失去他的世界,就和我没有任何关联了,好不容易能再见到他,我说什么都不会放开他的。」
「你想要什么?」
「我只想要和他能够平稳的生活——但我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我甘愿自己成为你们的棋子。」
「……!」
束竭尽全力地想要发出声音。
但干裂的喉咙却只能嘶哑着发出不成话语的声音。
「......这里不需要你开口。」
遥头也不回地说道。
突然,宁发出了一声叹息。
遥凝视着她。
宁摇了摇头。
「你的利益交换,因果和供给需求都判断错误了。」
「.…...」
遥没有回话,等待着宁的解释。
「我们并不希望你们成为棋子——甚至希望你们尽可能的远离棋盘,而棋盘是什么,你们最好永远都不知道。」
「但是,我的身份注定让我不得不成为棋子。」
「没错。」
宁点了点头。
「所以,在签订和桥梁的协议之际,才会有一项你必须听从我们指挥安排的章程,为的就是不要让你在棋盘上自顾自的推进棋局。」
「.…..」
「所谓的谈判,在一开始就不成立。」
宁淡然宣告着,露出笑容,像是表明自身的立场一般。
「沉重的负担应该交由我们这些大人背负,我们背负着负担就是为了让孩子们能够更轻松的生活——我也并不是一台只为白枝发展的冰冷冷的机器。」
「所以呢?」
「他的处理就按照我们昨天所说的,我保证不会对你们两个做些什么。但同时,让我们来做一个约定——不是合同,不是契约,仅仅建议在我们共识上的契约,同时也必须让你后面的少年同意。」
宁的目光转向束。
束锐利的眼神像是要解刨她一样,让她不禁露出苦笑。
「等这件事处理完后,请你好好解释我们的关系,我不想整天脖子发凉。」
「.…..先说什么约定。」
「除非万不得已,不要和理律接触,你们就作为正常的学生,在白枝里生活——尤其是束·阿斯特洛菲尔。」
「为什么?」
「你可以问他教会的技术是什么——你先回答我,作为遥·阿斯特洛菲尔的你同意吗?」
在华琳希冀——近乎于请求的视线中,遥闭上双眼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儿,给出了回应。
「我同意。」
「你呢?」
「.……」
但束迟迟没有给出回应。
如果他被剥夺了在教会中得到的力量,那么他就失去了保护遥的武器。
「你在想什么?」
遥担忧着转头向束问道。
「…….以遥的……安全……为优先。」
嘶哑的喉咙,一字一顿地发出声音。
但宁理解了他片面话语的内涵。
「没问题,作为诚意,我们没有消除掉那个东西,也不会过问用法,这样足够了吧。」
束没有回答,默默确认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试图与他意识建立连接的某个存在。
空理之典。
相关的知识在建立连接的就被一同传送了过来。
这样他就有守护遥的资本了。
不再是那个时候的无能为力。
于是,他点了点头。
看到束回应的遥短暂放松了脸庞,但随即想到了什么,转身又以凝重的表情看向了宁。
她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只是凝视着宁的脸庞。
宁露出笑容,没有理会遥的视线。
「那么,口头约定成立——束·阿斯特洛菲尔,欢迎成为白枝的市民。」
——
再度向遥说明完安排之后,为了让两人独处,华琳和宁走出了房间。
「你究竟在想什么?」
刚走出几步,华琳就按捺不住心情询问着。
「我不会对他们动什么手脚,你尽管放心。这也算是完成和希洛维亚的合同了。」
「我一开始就理解了你的目的——但是,为什么一定要煽动他们对你的不信任感呢?」
「因为你的存在。」
「……又把我当白脸用吗。」
「我的身份不允许我光明正大的做出这些事,所以要保障他们的未来只能靠你了。你可以成为我的刹车,自然也能够成为他们的刹车。」
「呵。」
华琳不禁失笑。
「就他们对彼此的依赖程度,至今仍未被小遥认可的我又算什么呢?」
「.…...你也不要太小看你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了,至少也是比我要高的。」
「希望如此吧。」
「.…..嗯。」
宁停下脚步,看向了走廊上的一块标识牌。
『熵值实验室』
「人类这一种族,是能创造奇迹的种族。」
「.…..」
「所以,我想要创造仅靠我们人类自身的力量就能够夺回世界的奇迹——而不是永远在理律的引导之下在剧本中充当所谓『主角』的配角抑或背景板。」
标识牌的反光处,映照出她的单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