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乌尔图雅,为“黑狼”痛心。

我,乌尔图雅,只是一个出生在了「雪狮部族」的「祭司」家系之中的,资质平平的猫兽人。

和我那些天赋异禀的兄长与姐姐们不同,从我身上传出的「魔力」的气味一直都相当地稀薄。

直到十岁,已经身为「祭司」的兄弟姐妹们都已经开始使用着魔法,开始为了部族之中的人们排忧解难的时候,我,依旧没有任何能够「觉醒」的迹象。

什么都做不到的我,在大家都在忙碌着的时候只能在一旁干瞪眼,令我感到十分难受。

直至某一天,当时身为「大祭司长」的祖母大人,领着我来到了部族之中,只在某些特别的日子,允许特别的人进入的祭坛前。

「祖母大人,这是?」

「这个呀,是我们的『神明大人』哦。」

「『神明大人』?」

我看着那祭坛正中的那黑白相间的图腾柱,对着和平时总是萦绕着慈爱的气味的祖母问到。

「这个...就是大人们一直提到的『神明大人』吗?」

「不,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呢。这个相当于是『神明大人』的「半身」一样的东西吧,我们的祈愿,会通过它传达给『神明大人』,而真正的『神明大人』的话...对呢,我们部族的南侧,那看不见尽头的雪原你知道的吧?乌尔图雅?」

「嗯!母亲...『司火』大人每天用『魔法』点燃的薪柴续住的那几口大锅就是用来煮从那边取来的雪的!」

「没错,水对于我们来说非常地重要,因为没有哪一个亚人是不饮水就能活下去的呢,而让『向月树』不会蔓延到夺去那一片雪原,维持着我们的生命线的,就是那在雪原之中巡游着,用『死之力』庇佑着我们的『神明大人』。」

「在雪原的正中间...?那样的话...不会冷吗?大人们都说那是连野兽以及魔兽们都无法生存的地方哦?难道说『神明大人』一直以来都是孤零零的吗?好可怜...」

「不,老身可爱的乌尔图雅,这种说法可能也不太对呢,至今为止走向了那片雪原,前往了『神明大人』身边的『活祭』,她们的血肉,她们的灵魂,一定都还陪伴在『神明大人』的身边吧。」

祖母大人转过了身来,温柔地抚摸起了我的头顶。

「乌尔图雅,如果你不知道自己能够做到什么的话,要考虑成为为『神明大人』献身的『活祭』吗?」

「『活祭』...?成为『活祭』的话,就能够去到『神明大人』的身边陪伴祂了吗?那么哪怕是在兄弟姐妹们中间『魔法』的天赋最低,身体也最弱小的乌尔图雅...也能够帮上部族里的大家的忙了吗?」

「那是当然,毕竟『活祭』可是最伟大的存在呢,不过,乌尔图雅...在那之前,你不害怕『死亡』吗?」

「祖母大人...乌尔图雅至今为止,一直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意义』,没有任何地方需要乌尔图雅,没有任何乌尔图雅能够帮上的忙,尽管母亲大人和兄长,姐姐们都没有责难我的意思,但这种温柔的迁就让乌尔图雅感到十分难过,乌尔图雅...不想就这么一事无成地,成为大家的累赘,那对乌尔图雅来说,比『死亡』还要更加难受。」

我握起了祖母大人的爪子,抬起了头来,用着无比坚定的眼神看向了她。

「如果成为『活祭』,能够让乌尔图雅帮助到大家的话,乌尔图雅非常乐意献出自己的生命。」

「乌尔图雅...小笨蛋...你年纪还小,自己的前路没必要这么着急的呀。不过,对呢,乌尔图雅...老身相信,有着如此美丽的心灵的你...一定会被『神明大人』选为『巫女』的吧。」

「『巫女』...?」

在祖母大人的鼓励下,以「预言」之中将会带着「神明大人」从雪原之中走出,为所有人引导前路的「巫女」为目标,不断为之努力着的过程中,我就这么一点点地长大了。

为了在见到「神明大人」时不会显得失礼而学习着「祭仪」,为了在成为了「巫女」之后,能够为「神明大人」指路而跟随着祖母大人一同走遍了「联合部落」的每一个角落,为了能够在雪原之中独自坚持到「神明大人」的面前而拜托了护卫们帮忙锻炼起了对比起同样身为「雪狮部族」的族人们来说,只能堪称「贫弱」的身体。

尽管矛盾,但为了「神明大人」献上自己的肉体与灵魂,反而成为了让我能够活下去的动力。

就这样,在十五岁的成年礼之后不久,我便告别了母亲大人与兄姊们,作为「活祭」,独自踏上了前往那片雪原寻找「神明大人」的旅程。

只是,现实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直到我在「东部大雪原」之中,那连「道标」都遮蔽住了的风雪里迷失了方向的时候,我切身感受到了一生之中最大的「恐惧」。

我并不畏惧死亡。

但我畏惧「毫无意义」的死亡。

我不想让这付出了短暂的人生,所有的一切努力白费,不想辜负将希望寄托在了我身上的祖母大人与家人,族人们。

随身携带着的储备粮终于耗尽,低温与风雪逐渐开始夺去我仅剩的体力。

在迷茫与不安之中,我逐渐陷入了绝望。

直到失去了知觉的双脚在抬起时没能从积雪之中拔起,又一次向前倒下之后,再也没能重新站起。

就在我将脸埋在了雪中泣不成声的时候,风雪戛然而止,天空之中的「银月」瞬间便驱散了笼罩着「祂」的阴霾,让那银白色的光芒照耀在了这同样白茫茫的雪原之上,映出了不远处,那以同样纯白无暇的一面,与无神的海蓝色猫瞳仰望着「银月」的「神明大人」。

自觉死期将至的我,竭力地向着「神明大人」爬去。

哪怕将死的我,已经无法成为「预言」中的「巫女」。

哪怕我的结局大概只是和诸多「活祭」的先人们一样,成为「神明大人」果腹的食粮,我也觉得不枉此生。

在那海蓝色的猫瞳终于是注意到了我的存在的时候,我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然而我并未就此逝去。

再次睁开了双眼,我发现自己似乎依然还活在这个世上。

环顾四周,我注意到了那片令我感觉到熟悉的,正在浮起着淡蓝色光粒的「向月树」的森林,以及在相反的方向上,正摇晃着那银白色的尾巴,头也不回地向着雪原的正中间踱步回去的,「神明大人」的身影。

看上去,像是「神明大人」循着我前来时留下的气味,原路将我送回了部族之前。

(「神明大人」救了乌尔图雅吗?祂没有将乌尔图雅吃掉吗?)

(为什么?)

(是因为乌尔图雅就连被吃掉的价值都没有吗?)

(不对...不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的话,「神明大人」就不会特地把乌尔图雅送回到这里了。)

(那么「神明大人」的意思是...)

(「活下去」吗...?)

回想起来,我似乎只是将「神明大人」当作了从自我责备的痛苦之中解脱,逃避现实的借口。

也许是看穿了我的「信仰」并非虔诚,「神明大人」才会拒绝了我的「死亡」也说不定。

(不...)

不如说,「神明大人」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根本就没有期望过我们为祂所献上的「死亡」?

我们一直以来为自顾自地为了「神明大人」所做的全都毫无意义,而「神明大人」,其实一直都想让我们停下这种基于「自我满足」与「自我安慰」的「牺牲」吗?

是这样吗?「神明大人」?

挣扎着从雪中站起,在看着「神明大人」逐渐消失在了那地平线的彼端之后,我在内心之中暗暗地下定了决心。

(乌尔图雅将会谨遵您的神意,「神明大人」。)


(呵...)

(真是...令人怀念...)

(老身是有多久...没有做像这样的梦了呢?)

(是因为没有赫蒂在身边...没有那个和过去的老身相似的孩子和老身一同在「祷词」之中入睡吗?)

周围传来的气味告诉着我,这里依然是我入睡时的地方。

在这「黑狼部族」的领地之中的最高处,族长大帐。

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也许是因为「银月」正在照耀着我的脸庞,仿佛像是在那个时候的雪原之中一般,两眼所见,只有朦朦胧胧的灰白色。

即便就连自己的双眼是何时开始变成这样的都已经无法记起,但只有那个时候的记忆,依然彷如昨日。

我能够拥有在至今为止的「亚人」之中最长的寿命的原因,应该也是因为那个时候的「神明大人」赐与我的「垂怜」,亦或者说是「使命」。

即便现在,终于是苏醒过来了的「神明大人」,蒂亚娜,在我看来她的心智大概和托妮娅还有拉菲妮娅这两个孩子差不多大,但从她那里,我还是感受到了在那个时候所感受到的一切,这令我感到了无比的喜悦与欣慰。‍‍‌‌‌‌‌‌‌‍‍‍‍‍‍‌‍

然而,就在我还想要沉浸在这个久违的梦境的余韵之中的时候,一匹沾染上了人类的「贵族」气息的狼兽人,进入到了帐中。

再将手上把玩着的像是某种有着奇怪形状的短弓放在了帐篷正中央的巨大木桩上之后,踱步来到了我的面前。

「您休息的还好吗?『大祭司长』大人,不,乌尔图雅奶奶。」

弗拉奇斯——「黑狼部族」族长哈拉尔的老来子,这个肩负着「联合部落」的希望,长久以来一直被认为葬身于十一年前的「战争」之中的狼兽人青年,如今已经变成了让人类的气味充斥在了这本该是抵御人类入侵的屏障之中的叛徒,令我不禁感到唏嘘。

「如果老身说不好的话,你能让一直在照顾着老身起居的赫蒂,还有那个『混血』的幼子来陪伴老身吗?」

「这可能做不到呢,满是谜团的『混血』的幼子先不说,那个小姑娘再怎么不济可也是『祭司』呢,我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

「呵!那个『无畏的弗拉奇斯』,如今居然变得如此胆怯了吗。」

「别这么冷淡嘛,『乌尔图雅奶奶』,我们大可以不用像这样相互刺探的。」

就在这个称呼让我回想起了那个满腔热血的狼兽人少年时,他亲昵地将双爪从身后搭在了正坐在「黑狼部族」的族长座椅上的我的双肩上,轻轻地揉了起来。

「没什么,我什么都不会对你们做的,就如同我先前承诺的一样,你的护卫们也好,那个『祭司』的小姑娘也好,那个『混血』幼子也好,我可以保证他们在『黑狼部族』之中的安全。不过,我只是想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前,请乌尔图雅奶奶和您的那些护卫们,在这里稍微多做几日的客罢了。」

「准备...?你到底想做什么?弗拉奇斯?」

「别担心,和『圣山』对面的魔王与在她的裙摆庇荫下的那些狡诈的魔人族们所做的事比起来,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

「你打算将「联合部落」出卖给那群厚颜无耻的贵族们吗...你这...」

「不,当然不是,不如说,我对『贵族』深恶痛绝。」

将这句话说出了口时弗拉奇斯,一改刚才那轻松的语气,与他现在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味一同,满是「憎恶」与「愤怒」。

这与他现在的行为相悖的情感,令我感到了困惑与不解。

「...告诉我,弗拉奇斯,是什么把你变成了这样?为什么要模仿你所痛恨的『人类贵族』?」

「模仿?不,这只是为了让我不会忘记自己所受过的屈辱罢了,我会以他们的姿态,将他们生吞活剥。」

弗拉奇斯从我的身后离开,侧身坐到了这「族长之位」的一边,将那长长的手臂搭在了椅背上。

「乌尔图雅奶奶,你知道我在这十一年里是怎么苟活过来的吗?」


在那场「诺斯兰德公爵领」与「永夜之地」的战争中期,在一次人类们彷如孤注一掷一般的全面攻势下,在「永夜第一防线」的一隅,由「联合部落」的部队所负责的防线由于巨大的人数差而呈现出了接近于溃败的态势。

为了掩护残余的部队为数众多的伤员们能够后撤到更加有利的山岳地形重整旗鼓,当时的弗拉奇斯带着由他率领的「联合部落」之中脚程最快的亚人们混编组成的「快速支援部队」冲入了人类的军队之中,成功地扰乱了人类们的攻势,让他们追击的脚步停了下来。

作为代价,「快速支援部队」被人类们军队给层层包围住,战友们一个接一个倒下,但即便只剩下他独自一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屈服,在奋力拼杀之后,最终由于力竭而被人类们给制服。

但人类们不知为何,并没有对他直接进行处决。

在那之后,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了一个漆黑的,狭小的空间之中,从头到尾巴都被彻底地拘束住,随着有节奏的颠簸而不断地在其中四处地磕碰着。

时隔数日,或者是数个周期之后,即将因为饥饿而死去的他从那个狭小的空间之中解放了出来,再次重新见到亮光的时候,是在一个奇怪的露天环形建筑物之中。

抬起了头,在天空中的,不是那自出生起就无比熟悉的「银月」,而是一个金色的火球,那耀眼得让人无法直视的强光,直直地刺伤了他的双眼。

在,他注意到了这个建筑物的高墙之上,围满了身着着华丽的服饰的人类们。

在这喧闹的环境下,暴露在了数百,数千双不同的眼睛,不同的视线之中,令他感到如坐针毡。

在这股不快感的驱使下,他想要攀上身后的墙壁逃离此处,但饥饿感让他无法使上力气,重新掉回了沙地之上。

与此同时,这个建筑物的另一侧,一扇木制的栅门缓缓地抬了起来,从其中走出了一个穿着简单的护具,拿着一把看上去已经相当老旧的单手剑的人类雄性。

尽管他的意识已经相当模糊,但还是能够看出眼前的这个人类并非专业的「战士」。

但是那个的眼神,以及他的气味之中能够感觉到「畏惧」之外,还有着深不见底的「贪婪」与「欲望」。

就在他还在因此而疑惑着的时候,那名人类已经挥剑向着他砍来。

尽管他已经几乎无法动弹,但将全身都锻炼为了「武器」的他,想要制服一名孱弱的人类,依然还是不在话下。

躺在了沙地上的他一个翻身,轻易地就反过来扑倒了向他冲了过来的人类,并将其重重地砸到了地上,夺去了他的意识,在如同浆果一般碾碎了那脆弱的头颅之后,迸出了与「永夜之地」之中的生物不同的,鲜红的血花,那握着剑的手在轻微地抽搐了几下之后,便不再动弹了。

尽管对人类有着发自心底的厌恶,但那血腥味还是勾起了发自本能的「食欲」,让他直接就开始啃食起了眼前的尸体。

在这个时候,有且仅有一件事,令他感到了不解。

为什么——自己明明杀死了这个人类,而「他们」却在上面发出了让人震耳欲聋的「喝彩」?

这个人类,难道不是「他们」的同族吗?为什么他们不会为他感到哀伤,为什么他们会为了他的死亡而感到欢欣雀跃?

这种异常,让他感到了不寒而栗。

然而还未等到他将眼前的人类啃食殆尽,一支细长的,如同银针一般的箭矢命中了他的后肩,让他由于疼痛感而吼叫了起来。

在拔出了箭矢,愤怒地环视着周围寻找着弓手的时候,他突然之间瘫倒在了地上。

在这股未曾体会过的,莫名其妙的脱力感之中,他再次失去了意识。

在那之后,又一次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再次被束缚在了一个什么都无法看见,什么都无法感觉到的空间之中。

在又是十数日的囚禁,饥饿感即将要到达极限的时候,他再次被放到了那个环形的建筑物之中,这一次,他面对的是一头巨大的,和他一样似乎已经被饥饿折磨了许久的肉食猫。

九死一生地击杀了对方,再次被人类的喝彩声给包围,再次啃食起了对方的血肉,再次由于不知从何处射来的箭矢而失去了意识。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往复着,对手从人类,未曾见过的,长着角的亚人种族,野兽,魔兽之间不断地变化着,和他自己的意志无关,一次又一次,由于「饥饿感」而捕食对方,久而久之,每次他被解放出来的时候,在那个建筑物之中,乃至于周围便会响起震耳欲聋的人类的欢呼声。

弗拉奇斯在这种异样的循环之中,只理解了一件事。

他被这群高高在上的,连被投入了这个沙地之中「人类」都不如,只能称之为披着「人类」的皮的似人非人的家伙们给当成了玩物。

屈辱,与愤怒驱使着他在暗中下定了决心。

他要将这些践踏了他的尊严,将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类人生物」屠杀殆尽。

但是,只有他自己的话,在那个随时随地都有弓箭手在用着那种被射中就会失去意识的箭矢瞄准着自己的环形建筑物之中,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做到的。

为此,他在又一次的「表演」之中处决了对手,在进食着的时候,根据经验预判了箭矢飞来的方向,在用头与肩部夹住了箭矢之后假装中箭倒地,并在被拖到了内室之后,啃杀了想要将他重新拘束起来的人类们,在填饱了饥饿感,恢复了足够的力量之后,遁入了那座人类居住的,由石头组成的森林的阴影之中。

在一条散发着难以忍受的恶臭的「地下河流」周围,依靠着某种类似于雪鼠与掘地鼠的鼠类,以及有着八只脚与圆滚滚的身体的奇怪生物充饥,在那金色的火球消失在了天空之中,地面上的喧嚣逐渐安静下来的时间点,便成了他依靠着与夜色相近的漆黑毛色,开始「狩猎」的时间。

和在那个无处可藏的建筑物之中不同,在随处可见的阴影的掩护之下,他轻易地就捕杀了无可计数的「类人生物」。

在又是数年的时间之中,他循着记忆中的气味,将那些曾经那个环形建筑物上居高临下地观赏,嘲笑他的「类人生物」给化作了那由石头铺制成的路面的上的一个个充斥着血腥味的脏污,将这个「类人生物」的聚落给笼罩在了恐怖的阴影之中。

直到某次,他在杀死了一个被众多人类护卫所保护着的「类人生物」之后,因为身受重伤而倒在了某个阴暗的角落之中。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就此死去的时候,在朦胧的视野之中,看到的是数个全身都包裹在了白色的长袍之中的人类。

不知过了多久,在某个装饰着众多透光的,似乎是用某种宝石给压平制成的彩色薄板的房间之中再次醒来的他,虽然还是十分虚弱,但那布满了全身的致命伤口已经全数不见了踪影,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在他走出了那个空无一人的房间之后,已经遗忘了「光明」的他,立马被如同第一次来到人类的聚落之中那样,再次被天空之中的那金色的火球给晃到了眼,在缓慢地恢复着视力的过程之中,一阵温暖的和风,伴随着一股香甜的气味吹拂在了他的脸上。

再次睁开了眼,看见的一片绿色的草地,寥寥数棵和在高度上和「向月树」无法相提并论,但长满了某种青绿色与红色果实的果树,远方满是的某种头重脚轻的金色草丛——这就是刚才那股香气的来源,以及,在这副光景之中游玩着的,诸多的「幼子」们。

除了猫兽人,狼兽人,熊兽人,猪兽人,半人马这些他有所印象的「亚人」之外,还有着许多他没有见过的,长角的「亚人」,浑身布满了鳞片的「亚人」,以及,各种各样的「混血」,甚至还有在传说之中生活在「圣山」对面的,淡蓝色皮肤的「魔人族」。

就在他因为眼前这从未见过的景象而呆滞在了原地的时候,在他的不远处,传来了他在人类那里听闻过无数次,但依旧无法理解的语言。

【(———?)】

回过了神来,他仿佛条件反射一般,立马便袭击了那名人类的雌性——至少气味和外表和看上去是。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位女性除了那白皙的脸庞之外,全身都遮蔽在了看上去有点不便的白色服饰之中,甚至连双眼都被一块白纱给蒙了起来。

在她那作为哺乳动物的象征的丰满的胸前,那纤细的双手正紧紧地抱着一本白色的「书」。

但被他给摁倒在地,张开了嘴,露出了那已经捕食了无数她的同族的利齿给威慑着的她,却只是温柔地将右手从那「书」上抬起,抚摸起了他的脸庞,并且似乎在用着稍显轻佻的语气,不断地更换着语言试图与他进行着沟通。

直到——‍‍‌‌‌‌‌‌‌‍‍‍‍‍‍‌‍

【(看上去已经没事了呢,能看到你这么精神我很高兴哦~)】

「永夜语」。

这是他在这数年之间,第一个见到的,能够和他进行交流的「人类」。

这是第一次,他在被带离了家乡之后听到「永夜语」,也让迷失在了杀戮之中的他回想起了他来自什么地方,以及,他原本是谁。

就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他袭击了这位人类雌性的幼子们,吵闹着冲了过来,用着微小的力气试着想要将他从她的身上挪开。

直到这位被他们给称为「爱波莉娜」的人类雌性对着他们说了些什么之后,幼子们才安静了下来。

在这场小小的骚动因此平息了之后,坐在了青绿色的草地上和爱波莉娜聊了起来的时候,我得知了我似乎是被失去意识之前看见的那些身着白袍的,被爱波莉娜称为「信徒」的人们给送到了这里的。

似乎是因为他那接近于无法治愈的重伤,必须得由似乎是身为「巫医」的爱波莉娜来挽回他的生命。

以及,日后「神官」会前来拜访他。

于是,在等待「神官」到来的这短暂的数日之中,他一直在这个被称作「牧场」的地方,和爱波莉娜一同照顾着这些种族各异的幼子。

在这期间,他注意到了这些幼子们,都把爱波莉娜当作自己的亲生母亲一般看待,爱波莉娜似乎也将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幼子,给与着他们毫无保留的关怀与爱。

身为「黑狼部族」的狼兽人的弗拉奇斯,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人类的母性会如此的「美丽」。

直至数日之后,两匹没有「半人」的马拉着的车停在了「牧场」的附近,从上面走下来了一个身着白色长袍的人类雄性,以及一名佩戴着形状有点奇怪的单手剑的,魁梧的人类护卫。

直觉告诉他,眼前这和爱波莉娜的服装风格相似的便是「神官」。

「神官」对着他和爱波莉娜行了礼,在让看到了他之后表现得相当开心的幼子们各自玩耍之后,进到了这「牧场」之中的唯一一座建筑物,「教堂」之中。

在那里,「神官」对着他说明了情况。

他先前所在的那座城市,是处在被称为「贵族」的「恶魔」们统治下的人类都市,而他在漫长的时光之中,一直以来所诛杀的,正是那些「恶魔」。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白之教会」会选择冒险进入那座城市之中试着救出他。

现在他所在的这个「牧场」,是「白之教会」收容遭到「恶魔」们及其所洗脑的人类所荼毒的其他种族的幼子的设施之一。

只是,至今为止也已经有数个「牧场」,遭到了「恶魔」们的袭击,设施之中的「信徒」,以及那些无辜的幼子们无一幸免于难。

「白之教会」一直以来都在暗中致力于与「恶魔」们对抗,但终归是寡不敌众,毕竟「恶魔」们的首领,「皇帝」正支配这个「诺阿大陆」。

不仅如此,「皇帝」还与一直在企图着毁灭世界的「魔王」勾结,源源不断地将尚未成材的「恶魔」们送入了极北的「永夜之地」,在那里培养着他们,壮大他们的实力。

听到了这里,以及在看见了听闻「牧场」被毁之后,露出了悲伤的表情的爱波莉娜,他再也无法压抑住内心之中的愤怒。

没有想到在「圣山」的另一边,居然已经成为了「恶魔」们的温床。

忍无可忍的他,向着「神官」坦白了自己「黑狼部族」继承人的身份,表示如果能够帮助他回到「黑狼部族」之中的话,在承袭了族长之位后,便会以举族之力协助他们一起抗击「恶魔」。

然而「神官」却告知了他,仅凭一个部族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对「恶魔」产生威胁,于是「神官」根据他所提供的「联合部落」的信息,向着他提出了另一条路。

那便是由他来成为新的「兽王」,带领「联合部落」与「白之教会」一同对抗「恶魔」。


「所以,这就是你把这些人类给引到了『黑狼部族』,乃至于『圣山』之中的理由吗?弗拉奇斯。」

在我始终将嗅觉集中在弗拉奇斯的身上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之中,都不包含有任何「谎言」的气味。

也就是说,他所说的不只是句句属实,甚至,句句都发自他的真心。

所以这才令我感到头疼。

这个傻孩子。

「啊啊,你也看见了吧,乌尔图雅奶奶,『白之教会』的人们确实帮助了我们『黑狼部族』改善了生活条件,他们抑制住了「向月树」的生长,教授了我们各种『外面』才有的知识,生火也不用再依赖于『司火』,而且,他们的锻造技术连『白熊部族』都无法与之相媲美,只要给他们提供了足够的『山之白银』与『山之黑银』,他们便可以帮助我们造出足以对抗『魔法』的武器与护具,还有这个能够射出让你的护卫都难以反应的箭矢的短弓——」

「够了,弗拉奇斯,你是真的以为仅靠这些,就足以让『联合部落』臣服在你的脚下了吗?」

「当然,不止是这些。」

(——!)

族长大帐的入口被掀了开来,从其中走进来的,一个是人类的雄性,而另一个——

「『神官』,我都说了我可以说服乌尔图雅奶奶——「

「嘿欸~原来这里就是弗拉奇斯的家乡呀,树叶居然是蓝色的欸!还会发光!而且还有好多和弗拉奇斯一样的『黑漆漆』的『毛茸茸』!」

「...爱波莉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欸嘿~有点担心弗拉奇斯,所以就拜托『神官』带着我过来看看啦。啊,不用担心『牧场』的孩子们哦,我很快就会回去的。」

(这个...气味是...)

(这和蒂亚娜...『神明大人』...相近,但又有所不同的,『神圣』的气味...到底是什么?)

「圣...爱波莉娜大人,您是怎么和敝人保证的?」

「好好好~人家知道了啦,在你们谈『正事』的时候我不会插嘴的啦,反正我也听不太懂。」

在那位令我感到完全无法理解的存在安静下来了之后,被称为「神官」的人类雄性中年咳了几下,对着我开了口。

「愿『神明』保佑你,『联合部落』的『大祭司长』,敝人是『白之教会』的『神官长』,此番前来是为了在各方面对弗拉奇斯族长进行协助,即便信仰的『神明』不同,但看在同样身为『神职』的份上,还请您多多关照。」

谎言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个人所说的话语之中,几乎没有半句真话。

看起来,诓骗了弗拉奇斯,让他对自己的现在的所作所为的正确性深信不疑的,就是眼前这个狡诈的人类雄性。

「呵,老身可还真是被小看了呢。」

「哦呀?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大祭司长』大人。」

「明明你完全就没有对你所信奉的『神明』抱有应有的崇敬,却还敢妄称与老身同为『神职』,这是对一直以来真诚地信奉着『神明大人』的老身的侮辱。」

「哦呀哦呀,这可真是严重的诽谤呢,『大祭司长』大人,就算您对身为人类的敝人保有着偏见,但像这样先入为主地否定敝人的信仰心可不太好哦?而且。」

说着,「神官」嗤笑了起来。

「从弗拉奇斯族长那里听闻,你们的『神明大人』,最近刚刚才放弃了你们不是吗?」

「这是怎么回事。」

我狠狠地瞪向了这个尚未醒悟过来的愚蠢「黑狼」。

「怎么回事...?乌尔图雅奶奶您不是应该比我更加清楚吗?我们,还有褐狼的家伙们都已经注意到了,你们『雪狮部族』不可能没有注意到,上个周期,『向月树』向着雪原蔓延了多少?负责观测『灾厄之猫』行踪的斥候,又有多少见到了祂的身影?您差不多该面对现实了!乌尔图雅奶奶!『灾厄之猫』已经不在了!我们必须得另辟蹊径,为『联合部落』找寻到一条新的出路!一条不再需要那愚蠢的『活祭』习俗,不用再将『联合部落』的未来全数赌在『灾厄之猫』之上的道路!」

尽管愚蠢,但他所寻找着的道路,竟然出奇地与我,还有蒂亚娜不谋而合。

这也说明,他是发自真心地为了「联合部落」想了许多。

让我对眼前的他感到欣慰的同时,也对他的执迷不悟感到痛心。

「真是...明明都想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还是没法明白过来。」

「乌尔图雅奶奶...?」

「那个自称『神官』的欺诈者所告诉你的事,哪怕一件也好,你有在亲眼确认之后,自己进行过判断吗?你为什么会对他所说的话如此深信不疑?」

「——」

在看到了他哑口无言的样子之后,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弗拉奇斯,在你成年之前,我便一直向你的父亲哈拉尔抱怨着,为什么不让只会横冲直撞的你多向你们的『祭司长』多学习一点东西,事到如今,虽然已经有点为时过晚,但身为『大祭司长』的我,能教你的只有一件事。」

一股熟悉的,「神圣」的气味在这「族长大帐」的最里侧,我现在所坐着的「族长大位」的更加后方,膨胀了起来,与此同时,周遭负责警戒的狼兽人们传来了惊慌的嗥声。

「我们的『神明大人』,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们,她一直,与我们同在!」

「族长大帐」的顶篷被彻底掀飞,在弗拉奇斯,神官,以及那个无法理解的存在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的声音之中,即便我的双眼早就已经什么都无法看见,但也还是能清楚地明白。

在我的后方,是那个在百年之中,一直留存在我的脑海里,令我朝思暮想的银白色的身影。

——巨大的『灾厄之猫』,张口将我吞入了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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