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序·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醒来的感觉仿佛是穿越时光的一瞬间,从梦境的深渊逐渐浮现到清晨的现实。


睁开眼睛,透过窗户,微弱的晨光渗透进房间,轻柔地抚摸着被窝外的肢体。


慢慢地,意识重新串连起来,梦境的残影逐渐消散,现实的面貌渐渐清晰。


周围的环境开始在眼前呈现,床头的闹钟发出微弱的滴答声,提示时光仍在不停流逝。


视线开始在馆内徘徊,落在各式各样的物件上。


天花板上悬挂的铜制吊灯,每一环链条都略带锈迹,细节之处可见精致的花纹雕刻,灯泡内的灯丝在发光,发出稳定的橙黄色光芒。


中央的大理石圆桌表面平滑,反射着窗户框架的影子和天空的光辉。木质椅子的每个椅背雕刻有不同的动植物图案,如狮子的头部和蔓藤的曲线。花瓶中的郁金香每一朵都开放得饱满,花瓣边缘透着淡淡的白色。


书架上排列着各种书籍,它们的封面上有着金色的书名和作者的名字,书脊上有时代的磨痕。波斯地毯上绘制着复杂的几何图案和交织的花卉,地毯边缘有些地方因年代久远而有轻微的磨损。


休息区的沙发表面覆盖着深棕色的绒布,布料上有着细微的纹路和偶尔的线头。茶几上的书页翻到一幅精美的地图插图,旁边放着一个铜制茶壶,壶身上有着绿锈痕迹。壁炉里的木柴燃烧着,火苗在空气中摇曳,发出细小的噼啪声。


梦,是我离开了曾经见证我幼年时光的老屋的情景,当时是在我四岁的春天,我们搬进了新家。换言之,离开旧屋发生在去年的寒冬时节。


眼前,在床头的柜子上,母亲和大姨放的闹钟前有一本厚名册,那是搬离那年,于故地逝世的人们的名册。自我懂事时起,就觉得这个染灰的黑本子里那一页页沉甸甸的纸张载满了无边的凄凉。


从那年四月的某个时刻开始,我的记忆开始逐渐清晰,虽然这段记忆并不算是什么重要的片段。



「塞缪尔姐姐,早上好!」


「早上好呀,布雷夫(Brave)。」


我新居的庭院里,繁植着冬青、蜡梅以及柚子树等各色树木。我尤其喜欢其中的蜡梅,然柚子树总给我种莫名的恐惧感,无法解释为何这样。


名叫塞缪尔的是位女骑士,她站在庭院里,手持木剑,犹如割裂着空气的利刃。微风拂过她的身旁,发出「哗、哗」的声响逃窜开来似的。


比起气势,更显眼的是她的金发。


那并非黄色或苍白的淡色头发,亦非许多猫犬的金色毛发,以及马匹的金色尾毛,而是像纯金那样柔软,带有明亮光泽、黄里透红的翩翩长发。


甚至,透过发丝的光辉会显露出鸭绿色来。


「姐姐,怎么想起来我家练剑了?」


我最亲近的,是搬家之后来的塞缪尔姐姐。只是似乎从那之后,我家经济状况日益糟糕。我将塞缪尔称为「姐姐」。「姐姐」比起平常女子更跳脱。据我母亲说,她看见太阳刚挂起时走来祭拜的三俩人,就问:「他们是来打鸣的吗?」


「你家大姨马上要放假了,不过呢,她工作的地方出了点小问题,所以我得在这待命才是。」


「小问题?」


回神过来的我微微捏紧指尖,心里升起丝忧虑。


「呃,听说好像是监狱暴动还是啥,总之别太担心啦,等会你妈妈回来了我会和她商量的,你要乖乖待在家里哦。」


塞缪尔大姐姐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她的手掌温暖、充满爱意,但并未带来好消息。


大姨其实是我母亲的旧时朋友,在我住进新家的时候就出差去了,是去了监狱当狱警吗?


至于那个监狱,我记得是……惩教所。


通过拘留罪人,加以监管及刑罚,促使其改过。


这是母亲的说法,但,真实情况并不是她所说的那样。


那是座学院,前身是座监狱。


其名为,噤声(Silence)


专门负责关押一些,相较于普通人来说,存在危险性的事物或个体。


这些是他去鬼屋游玩时,某个扮演小丑的工作人员告诉他的。


『哈嘻!那个鬼地方未经允许不得说话,嘻哈!也不准制造任何声响,呜哈!我在那待得憋屈极啦。』


所谓的监狱暴动,自然是和普通的事故不同。


正是塞缪尔回房换装的时候,母亲回来了,可她看起来比较憔悴。


庭院里随意生长的杂草丛衬着正在枯萎的花枝,与少女那翻白的眼如出一辙,披肩的丝绒黑发耷拉下来,轻轻垂至她的腰间。


眼白又被那海洋浪涌携起午夜蓝天翻落回去,瞳孔中还闪烁着点点针状微光,是有幸见过的珠宝商曾赞颂为星芒的奇迹。


穿着袭素雅的长裙,裙身上绣着精致的花纹,裙摆轻轻拂过地面。头戴顶白色的宽檐帽,帽檐下的蝴蝶结点缀着粉色的玫瑰,增添了几分温柔婉约的气质。


「母上……


我的母亲,沙沙罗·莉娅,在生下……养育我之前,在故乡是位小有名气的女巫,说是师从那个从未谋面的奶奶。


谈到奶奶时,母亲描绘出的鹰钩鼻老太婆形象便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披着件黑色斗篷,喜欢喃喃自语,不时在大锅煮着蜥蜴、蝙蝠、蜘蛛、死蛇等食材,直到熬成浓稠的毒药。


据我后来听说的情况,奶奶似乎很喜爱未出世的我,但那时母亲却把我当成个祸害来看。不仅如此,母亲还曾因什么预言试图堕胎,老家里没有这个条件,甚至用拳头将隆起的肚子敲扁当沙袋。


到底出什么事了,大姨那里……」


「不知道哦,得去了才清楚。」


「那您和塞缪尔姐姐接下来是要去那里吗?」


应答我的是整装待发的塞缪尔姐姐。


还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模样,按理应是跟骑士那样披甲,然后召来战马上阵才是。


此刻倒是条银灰色的拼接长袖针织长裙,那领口制作成较深的V领吊带样式,缝制在两侧的是仿若薄纱花边的暗红羽纹,边缘被裁剪成密集的丝状。


但透过表面看,那「薄纱」并不是真正的薄纱,而是由无数仿佛拥有着生命的、不断生长衰落的银色丝线编制而成。裸露在外的尖端甚至仍然在向外延伸着。


视线往下,裙子上身的剪裁瞧着倒挺修身,其上并无装饰,正好勾勒出她那富有爆发力的苗条腰身。


而后是,特殊材质的金属细链从臂膀的两侧将灰色的丝质长袖缀在裙子的腋下,露出少女那线条姣好的白皙肩颈。


丝质的袖子即使在无风的身周也轻轻地摇摆着。也许,是「丝线」在缓慢生长着。轻薄的袖子底更是紧贴在主人的手掌腕部,好似一根根地深入到了血肉中。


恰好掩住走来时,那长靴与踝骨上尖利骨刺的,是层层叠叠、打着褶皱的裙子下摆。


只见阴霾从最外层的裙摆渐渐加深,直至到最内层的衬裙呈现出不透出一丝光线的纯黑色。


再者,隐约隔地坠着些椭圆形的墨色水晶。有条纤细银色的竖线应该是,如什么生物的眼瞳在偶尔闪烁着。


说起那银色丝线,我又想起曾我时不时在庭院里走动,闲来无事拔几根杂草玩。庭院里低洼的泥地蛮多,滋生着各种花草。其中就有我时常在柚子树下发现的那些纤细如银的丝线,拔下杂草时不小心也顺带了几根 。


后来,塞缪尔姐姐不知从何打听到是我干的坏事,便一再向母亲发牢骚说:「布置好的线又被你家小孩拔掉了! 」


不过,幸运的是,我不记得曾因此而挨训斥。然而无论身处庭院何处,矮草丛中总会拉着一两根银线。 


这次还没来得及和母亲打个招呼,塞缪尔小姐就急冲冲地一把抱住了母亲。


「小莉娅,这次旷工可扣了我不少金币呢,你可得赔啊!」


唉,塞缪尔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爱钱如命呢。


「好啦好啦,塞缪尔,之后我会赔你的,但现在正事要紧。」


「我们这只是去接个人而已啦。」


母亲好像在和塞缪尔姐姐私下交流着什么,随后当着我的面准备送她去「接人」。


通过魔法。


不要误会,这与我所能理解的科学不同,要更贴近于无理的幻想。


基于脱离实际的想法和理论,脱离实际地想象。


这也便是魔法的第一大类,空想。


善于此的人们则被称为,空想魔法使。


我也曾梦想成为其中的一员,但很遗憾,我并没有那份「特质」。


然甲之蜜糖,乙之砒霜。魔法对于常人来说自是剧毒之物,若是生病,找些赤脚医生看看,用些草药便好,但要是请了魔法使来施法治疗,那不久要一命呜呼了。


是的,能享受魔法便利的,只有同为操使魔法之人。


刚诞生的时候,母亲也同传闻中那样,嫉恨着我,我能接触到魔法还拜那时的她所赐。侥幸活下来,又是拜我奶奶所赐,可之后是一到睡觉,身子必定要发颤。而留在我记忆中的最近一次发颤,是在大姨休假回来的时候。我因为接触过魔法的后遗症,就躺在床上,望着大姨扎头发,就在这时不知不觉颤抖起来。


大姨走到我的身边,手边还捏着枚硬币,比起像铜币也许更像圆饼,她用手裹上我的额头,咦了声正要喊人。那似乎是发现了我并不是发病。这个似梦非梦的情景我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回过神来的情况却不记得了。


「噫噫噫,我那么大个姐姐去哪了?」


一眨眼的工夫庭院里就没了塞缪尔姐姐的身影,着实是可怕。但扶着额头的母亲大人朝我挥了挥手,似乎是叫我回屋去的样子,还不忘补了句。


「我送你塞缪尔姐姐去接大姨了,嘛,大人的事小孩子别老问东问西的。」


是因为魔法消耗太大所以连脾气也变得暴躁了吗?


当然,这话是不敢说出口的。


在返回屋子的寥寥几步上,我回想着刚才的一幕。


没有注意到是如何消失不见的,那么是否意味着母亲的魔法是用来抹去塞缪尔姐姐「离开」的痕迹的呢。降低存在感、隔绝其他人的探测,类似这些效果,不过呢,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不大清楚。


有谁在监视咱们家吗?塞缪尔姐姐去接大姨是什么不能暴露出去的事情吗?还是说送人过去的动静太大?


踏进屋内的时候还是没有什么头绪,索性就不想了,真当我想管你们这群大人的事啊ƪ(‾ ̄o ̄」)ʃ



我家的书房里塞满了故事书。我自懂事起,就喜欢这些童趣读物,尤其喜欢由摘取《晨间报》内容写成的《奇人传》。这里头的某个主人公也许是留在我记忆中的第一个大人物,那是名为「无冕教授」的留级生,既会些杂门绝技,又颇有学问,名头也打得响亮。


翻到昨夜没有看到的部分,这一行字映入眼帘。

 

『1910年5月的上午,格林黑文大学代理校长迪恩·迪顿出席典礼。』


格林黑文大学,之前的内容倒很少提到,只清楚这是座藏于此地西南的偏远郊区,亦是当地最大的拟建社区大学。这所教育机构比起我们这的社区——囊括有公寓、酒馆、行政楼、各类公共设施,还有社交聚会空间的大型聚居地——还要庞大,摇摇欲坠却始终屹立不倒。


至于后面的人名和职称我并没有多在意,可能是压根不感兴趣也不了解的缘故。


随后略过琐碎,直奔主题。


『……《格林黑文公报》认为「属于所有前来庆贺的新进人士中的翘楚」,是一位「甚至在被列入黑名单的时期,也从没有失掉他在我们中间的声望」的人物,他就是无冕教授——布鲁赫·冯·斯宾诺沙。』


布鲁赫·冯·斯宾诺沙,我琢磨着这几个字眼。


「被赐福的人嘛。」


不知为何有些落了些东西的感觉,但为了叫思维不再发散便继续看下去。


『这位留级生,脚踩在红毯上,穿着苍白的、寓意无冕的教授服,手执教授杖,在他举世闻名的不老脸上,显现着种「无畏乃至无惧」的胆色。因他百感丛生,这在他的信中斑斑可见。』


「信?」


这么想着时,好像真的看到了封信似的。


『这个地方,称它为家,这个学院,以它为业,我引以为荣。』


像是,他写信给我说那样……


不只是幻觉,还是实物,那张他穿着医生制服的本人照片竟夹杂在书页间,他还签了名,还在上面写了一句话。


「吾守吾时。」


『今天,他的时机到来了。他真成了学院的教授,位列第三席位。』


文章读到了最后一句,随后和意识一样,中断了。


书本未看的书页还剩下大半,姗姗来迟的新读者——莉娅——看着空无一人的书房和缓缓合上的《奇人传》满面愁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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