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用发蜡将稍稍有些长的前发梳理整齐，发尾则以暗色的发圈束成小辫，淡蓝色的部分从正面看上去便不再显眼。七乐看着镜中的自己轻笑了一下，他已经很久没为了出席社交场合调整自己的形象了。

　　「喔哦哦……！何等令人怀念的光景，就好像回到了安纳诗瓦尔啊，陛下。」

　　身旁的齐库桑老爷子一副宠溺孙子的慈祥老人的样子，若是只看他现在这样，根本没法将他和赫尔狄煜魔王国的狡黠宰相联想到一起吧，七乐心说，在地球度过的数十载光阴让他变得柔和了。

　　不过虽然会产生这种想法，但七乐不讨厌齐库桑的这种变化，比起动荡的安纳诗瓦尔，地球这边的世界是个相对和平的地方，的确也有很多国家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但老爷子和七乐都没有卷入其中。在这个名为日本的国家安然度日的话，过去长期紧张的心情变得舒缓开来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像这种由国家高官张罗起来的汇聚了各路名流的派对，放在安纳诗瓦尔那是得做好有人会在会场开展暗杀的觉悟去参加的，但今天要出席的这场，最多不过是有一批政商界的老狐狸在对话中尔虞我诈，较之于前者已经算得上是温和之至。

　　「头发的长度倒是不足以像过去那样扎成马尾就是了，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

　　七乐把黑色的领结调整完毕，接过在一旁侍候的塔尼娅递来的Tuxedo外套——并不高调的黑底加上一些稍显华丽的暗纹，现代社会的派对男性打扮到这种程度已经足够应景，和文明程度相当于中世纪的安纳诗瓦尔差别明显。

　　现在这套穿着对七乐而言算是新鲜，在当魔王的时候他在正式场合穿的都是赫尔狄煜风的，类似于这边世界和服的礼装——在布梅希琳和雾绮雅相亲时，倒是为了尊重对方的文化而穿上那边的礼服，那是更加接近于军装的双排扣带穗套装，装饰非常浮夸，活动性不怎么好。

　　Tuxedo则是经常在媒体上看见，实际却意外没什么机会穿的衣服——对高中生来说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很适合您，陛下。」

　　塔尼娅目不转睛地盯着七乐夸赞着，那纯粹的视线很直白地透露出她其实对服装款式毫无兴趣的事实，但她的称赞却是货真价实的，大概只是在夸七乐本身而已。这位前佣兵小姐本质上是被他战斗时的强度所吸引，由此转化成对七乐这个存在的忠诚，至于其他的要素显然她并不那么关心。

　　如果羽绮夜在这里，大概会娇羞地做出反应，随后可可爱爱地拿出手机对七乐全方位拍摄，当然也少不了两人的合影和自拍，塔尼娅的生活中并没有这种情趣，不过她这样倒也让七乐觉得有趣。

　　「你才是，塔尼娅。」

　　七乐看向作为他和老爷子的护卫前来的改造人美女——因为也算是要出席派对，她也身着礼服。

　　藏青色的礼裙裁剪利落，裙摆侧边开叉直到膝上，虽说像是在卖弄性感，但其实这是为方便活动而做出的妥协。平日不怎么隐藏的机械手足今天特意做了光学迷彩，看上去就和普通肉体一样白里透红，光滑得像是能反光一般。即使是最简单的裁剪和版型，在塔尼娅身上也能衬出她高挑丽人的特点。

　　「果然女士总是会成为派对的焦点，今天或许会有很多人向你搭讪喔。」

　　他笑道。

　　「本、本人的任务是跟随在七乐陛下和知久山大人身边，断然不会搭理搭讪什么的……再说，陛下对本人的评价实在高过头了……」

　　塔尼娅难得慌张地低下头。

　　这是害羞了吧，七乐心说，但并没有点破。让这个慕强的战斗美人脸上染上红晕的机会是难得的，没必要毁了这气氛。

　　「陛下，匠雄那老小子也该到了，请随我前往主厅。」

　　「知道了。」

　　七乐和齐库桑并肩推开衣帽间的门，塔尼娅则恭敬地跟在后面。

　　「竹中匠雄老先生么……」

　　七乐轻声念叨着老爷子口中的那个名字。

　　此次聚会便是由那位老人——竹中匠雄所张罗，会场则由身为他友人的知久山须彦——也就是齐库桑所准备，最后决定的地点便是老爷子位于城郊的别墅，占地夸张造型气派，建筑分为主馆和三幢别馆，修建它的目的就是为了承办这类高档次的社交活动。

　　必须得是这档次的宅邸才能配得上竹中老人的地位，现年七十八的他曾是现执政党的核心人物，即使在已然声明隐退的现在，也以顾问的虚衔在党内受到敬重。

　　这么一号大人物似乎是在年轻时受到过老爷子的资助，那时萌生出的友谊一直持续到现在。

　　「老爷子的人脉从来都不会让人觉得无聊呐。」

　　「匠雄那家伙老了之后也耐不住寂寞，所以才会主办这种以家庭为单位的派对。」

　　「接到邀请的人不会这么想，任谁都会把这当成是高攀人脉阶级跃升的机会。」

　　七乐耸肩道。

　　「嘛，竹中老人本意或许并非如此，但来宾们总会擅自这么做的——这里就相当于一个社交平台，那位老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倒不如说是默认了吧。」

　　「哈哈，正如陛下所说。看年轻一辈在社交场上背负着复杂的目的你来我往，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齐库桑点头赞同。

　　「不过今次老身也是其中的一员，没有看年轻人笑话的立场就是了。作为场地的提供者，老身可是打算将陛下作为『戴法洛』的接班人介绍给上层社会的人们。」

　　「喂老爷子，都说了我对......算了，随你怎么说吧。」

　　七乐本想像往常一样重申自己没有接手戴法洛地打算，他始终觉得那个由齐库桑一手壮大起来的财团应该属于老爷子他自己，就算是王也没有随便掠夺臣子产业的道理。

　　但老爷子那表情怎么看都是跃跃欲试，兴奋得像个打算在小区朋友圈里炫耀自己孙子的普通老头儿，作为晚辈实在不忍去打搅这份兴致。

　　「一段时间不见了，竹中君。」

　　「久疏问候，须彦先生。还是请您像过去那样叫我匠雄吧。」

　　贵宾室里，两位长者互相寒暄着。

　　七乐在一旁观察竹中，他虽不像齐库桑那样隐藏自己的年岁，但看上去也比实际年龄有精神得多。这老人穿着花哨的双排扣西装，看来心态上远还未称得上衰老。

　　「须彦先生，这少年是？」

　　简单叙旧之后，竹中的注意力转移到了七乐身上。

　　「久闻竹中老先生的大名，今天能见上一面是我的荣幸。」

　　七乐信手拈来地向对方展现基本的尊敬，但并未放低自身的身段。

　　「初次见面，我是今日陪同知久山先生出席聚会的出游七乐。」

　　竹中突然以威严的视线凝视七乐，这或许就是政坛老将的独特气场。不过七乐并未错开视线，仅以平淡的情绪接下这次试探。

　　「哈哈，好啊好啊，我喜欢这种不卑不亢的年轻人。」

　　「您获奖了，我只是性格如此而已。」

　　「那也很好，小伙子，这样的性格是身居高位所应当具备的。」

　　「匠雄，我今后会辅佐这位七乐君。」

　　齐库桑在恰当的时机插入了对话。

　　「您说……辅佐是吗。」

　　竹中若有所思地呢喃。

　　「须彦先生，过去我向您请教为何您不把家族后代放入戴法洛的核心领导层时，您说戴法洛需要等待一个真正的后继者，莫非您所说的就是这位少年吗？」

　　「那么久之前的事你记得还真清楚啊，匠雄。」

　　「您是资助过我的恩人，我对恩人的话向来都很重视。」

　　「真是个认真的男人啊……没错，你可以这么理解，我所等待的就是七乐君。」

　　齐库桑坦诚地点头，但同时也以眼神示意竹中老人不要去纠结背后的原因。

　　「我明白了，虽然我个人看不透您的想法，不过您的判断一向精准。」

　　竹中说罢重新看向七乐：

　　「看来今后我们相处的机会还很多，出游君。」

　　「我这边才是，以后要请竹中老先生多关照。」

　　七乐和竹中互相握手。

　　「像出游君这样一表人才的年轻人，将来定然会做出一番成就吧。」

　　「您过奖了，我在诸多方面还需学习。」

　　「真是谦虚啊，哈哈哈哈，知久山先生的眼光果然不能小觑。」

　　在贵宾室和竹中匠雄先生见面后不久，派对便算是开始了。主会场是主馆最大的正厅，以立食的形式准备了奢华的茶点，到了晚餐时间则会换成自助式的正餐。

　　由于来宾都是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日程上往往比较紧张，因而采取了灵活的时间机制，下午三点便开放大门给宾客进入，别馆的休息室可提供给有需求的客人私下会谈。至于日程上有难处却仍有意出席的宾客，只需在晚八点前陆续入场即可。

　　商界人士往往在这方面嗅觉灵敏，这毕竟是少有的无需费尽心思邀约便可和各方政要畅谈的机会，因此即使是硬来也要腾出大块的时间，从一开始便来会场寒暄。

　　到刚刚为止已经有十多位来宾前来问候老爷子与竹中老人，自然也和站在一起的七乐打了照面。像这样无端吹捧的发言听多了都大差不差，况且，在七乐看来，他这也不过是借着老爷子和竹中老人的面子狐假虎威——不是自己构筑的名声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对他来说还不如魔王时代和人族国家会谈时对方既畏惧又愤恨的反应来得有趣。

　　渐渐觉得无趣时视线无意间扫过入口，他看见了一抹灰与黑交织的熟悉身影。

　　新条爱希似乎和她年迈的祖父一起前来，但她显然无意与祖父一起向业界的同行打照面，而是径直向七乐的位置走来。

　　七乐简单向两位老者传达稍微离开一会的意思，配合着爱希的行动向她靠近。

　　「稍微有段时间不见了，纳菈珂陛下，想不到能看见您穿西式礼服的样子，今天您真是风度翩翩。」

　　灰发魔女提裙行礼，她的仪态实在周到又完美，即使真容被假面所掩盖，也毫不费力的让周围的宾客看迷了眼。

　　「今天你也魅力非凡，新条小姐。礼服很衬你的肤色，能见到你不穿哥特式连衣裙的样子，也算让我这趟来得物有所值。」

　　爱希今天穿着蓝紫色的抹胸礼裙，修身的线条彰显出她成熟而魅惑的身材，却被胸口的花边装饰保留了少女般的清纯感，适量的晶钻装点既烘托了华丽的氛围又不喧宾夺主，是一眼看上去便会被牢牢吸引住视线的绝美搭配。

　　虽说七乐的话语中有一半都只是在虚伪的客套，但即使是他也没法否认新条爱希这个女人今天有多么引入注目。

　　就好像是在庆祝爱希的到来一般，会场中心的钢琴师开始演奏轻快的舞曲。

　　这也是社交的一坏，虽说现在只是下午的提前场，但跳舞是拉近社交距离的有力方案。果然竹中老人虽然表面上只是希望大家凑在一起热闹热闹，但本质上还是乐于看见年轻一辈拼尽全力在社交场上展现自己的。

　　「陛下，可否赏光？」

　　爱希向七乐伸出手。

　　「让女性邀约是我的思虑不周，原谅我吧。」

　　七乐苦笑一下，握住那只戴着黑纱手套的纤纤玉手。

　　「......」

　　一瞬，他不自然地怔住，狐疑地看了爱希一眼。

　　「我的手怎么了吗？」

　　观察力敏锐的魔女当然没有遗漏这个细节，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没事，只是有点走神。」

　　他强硬地结束这个话题，牵着她的手缓缓走向舞池中心。

　　七乐已经和不少客人寒暄过，爱希则是在社交界凭『新条家的福星』这一传闻而小有名气，人群很自然地为他们让出一小片空间。

　　他俩汇聚了潮水般的视线，但每个人都很识趣，没有贸然喧哗。

　　「你知道吗，纳菈珂陛下，大多数时候女人都会憧憬在舞会时有其他男性来争夺共舞的权利。」

　　「这话由主动邀约我的你来说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不，我是想说，和您共舞时通常不会有烦人的苍蝇靠过来，这是我很满足的一点。」

　　舞曲迎来律动的高潮，七乐左手牵引着爱希，右手轻搭在她肩胛下方，两人的步子契合得不像即兴。

　　「在帮家里做成这么多业务之后，我反倒越发喜欢这种被引导的感觉。」

　　爱希轻声耳语。

　　「话虽如此，你的配合却很积极，如果全无主动性的话，是不能跳这么好的。」

　　「也是呢，我也不再是能单纯做个依靠男人的小姑娘的年岁了。」

　　「才二十岁就说这种话只会显得寂寞喔。」

　　「我有一些……复杂的经历，陛下。」

　　假面之下，魔女的表情无法被任何人知晓。

　　「是啊，看得出来。」

　　七乐点头。

　　「我们应该不是单纯要给会场里的大家表演交际舞吧，新条小姐，我想你应该有一些在这个距离才方便说的话。」

　　「说来，会场里没见到王妃陛下呢？」

　　爱希却依旧没推进话题。

　　「她临时有一些事。」

　　「是吗，晚宴时才会来？」

　　「我想晚宴时也不会来——新条小姐，没记错的话，你对我家王妃的态度说不上友善吧，现在问起她是何意啊？」

　　「我只是在想，如果王妃陛下在的话，我就是主动邀请男人跳舞却被拒绝的败犬了。」

　　「在社交场合令女性蒙羞是大忌，我不会拒绝你。」

　　「哪怕是客套话，听起来也令人开心呢。」

　　爱希轻笑。

　　「并不是客套话，如果羽绮夜在的话，我首先会和她共舞来向整个会场暗示我和她的关系，那之后的舞伴便没有限制了。」

　　七乐坦然回答。

　　「原来如此，的确如您所说。」

　　即使对话你来我往，两人的舞步也未曾出现差错。

　　「虽然和预定有些不同，不过有些话在王妃陛下不在时才能说呢。」

　　爱希随着节奏前踏一步，稍稍拉近了与七乐间的距离。

　　「纳菈珂陛下，谈个交易吧。」

　　「嚯，怎样的交易？」

　　「您想对付塞恩佩特帝国吧？」

　　「他们的侵略性是对这颗星球的威胁。」

　　「欸，抛弃王妃陛下，和我定下婚约如何——」

　　爱希的嗓音中带着女性特有的温柔与魅惑。

　　「这样一来，我就承诺与陛下一起同他们作战哦，您亲眼看过我的战斗方式，当然是知道我作为战力有多高的价值吧？」

　　「没法成立的交易呐。」

　　七乐连一秒都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回绝了爱希的提案。

　　「虽然早有预料，不过还是让人泄气呢，王妃陛下是那么好的女人吗？」

　　「那只占原因里很小一部分。新条小姐，你在上次的委托里把对塞恩佩特君的敌意暴露的太明显了，对于看透这点的我来说，无论我是否与你立下婚约，你都会擅自投身对抗塞恩佩特帝国的，所以我才会说这种交易没法成立。」

　　「啊啦，真是大意了呢。」

　　魔女调皮地吐吐舌头。

　　舞曲进行到最后的高潮，爱希裙摆轻扬，绕着七乐优雅地旋转一周，好似在夜色中盛放的罂粟，七乐则始终牵着她的手，作为她沉稳的支点。

　　曲终，灰发魔女再次提裙行礼致意，周围的宾客顷刻之间爆发出掌声。

　　七乐和爱希都没再提方才的话题，平淡而低调地退去一旁的立食糕点区。

　　「欸，陛下，刚刚您为什么盯着我的手？」

　　或许是一时兴起，爱希拿起一块切好的法式咸派小咬了一口。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走神吧。」

　　七乐依旧没有正面回答。

　　「是吗。我去陪一下祖父——」

　　爱希并未追问，但刚刚吃下一口的法式咸派令她皱起了眉。

　　「抱歉，能帮我吃掉吗？」

　　她将剩下的派递给七乐，不慌不忙地离去了。

　　七乐沉默地看向手中的派。

　　看来厨师做了比较小众的版本。

　　在馅料中，七乐看见了甜椒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