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不是，让老夫理一下」

「鳄鱼」有些混乱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梅杜斯已经被你们干掉了吧？老夫记得当时这事还挺火的，因为那是你们勇者小队第一次真正斩杀「异端之神」，连身在狱中的老夫都知道……你现在给老夫说那原来是个乌龙，梅杜斯其实没有被你们真正干掉？」

「鳄鱼」不满的盯着我，我则是无奈的摊了摊手。

「不，我……我们当年确实干掉了梅杜斯，这一点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至于原因我不能说」

「那你说说为什么梅杜斯现在还在？或者说你怎么能这么确定幕后黑手是梅杜斯？」

「……「深渊蛊惑」，这是在我回到这个世界第一次探索地下城时，新人冒险者丽娜身上出现的现象。这个现象是梅杜斯的标志之一，梅杜斯会通过自身的力量侵蚀周围的低级生物和环境，使其变为能够引起人强烈恐惧的事物，如果拥有高度智慧的生物因此陷入恐惧，就会变为诡异抽动的漆黑异形，这个现象就叫做「深渊蛊惑」。而这些异形可以拥有，或者说可以承载的梅杜斯的力量更强，如果有人目睹异形陷入恐惧后，在短时间内会陷入精神崩溃，而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变为黑色的茧状物，当茧孵化后就会产生更多的异形。也就是说，只要出现一个异形，它们就会如同瘟疫般迅速扩散开来」

「也就是说，你目睹了「深渊蛊惑」，才由此确定是梅杜斯搞的鬼？原来如此……老夫得到消息说最近确实有很多人突然性情大变……他们就是目睹了异形的人？」

「……是啊，他们大概就是目睹了异形的可怜人吧。如果还没有变成茧，把他们放在任何神明的神殿中都能终止化茧的进程。而如果已经变成了茧……为了阻止进一步的危害就只能在孵化前破坏掉茧了，但那也意味着杀死那些人……」

「哼嗯……需要老夫帮忙吗？」

「用不着你费心，真动手我会自己动手」

「哼，好吧……那梅杜斯为什么会再次出现？」

「我怎么知道，不过操纵这次事件的「异神信徒」的领头人肯定知道」

「你刚刚说过，你对他们的领头人有模糊的描述，具体来说是怎么样的？」

「这个啊……」

我从自己的储物手环中拿出一叠文件。

「首先，这个人应该经常与新人冒险者接触，极有可能是冒险者公会内部的成员」

「确实，从老夫得到的消息来说，这次的受害者百分之九十都是新人冒险者，但你怎么能确定犯人是冒险者公会的人的？」

「鳄鱼」的眼神闪动着向我提出了疑问，这是一个很合理的疑问，毕竟经常与新人冒险者接触的不只是冒险者公会的职员，新人常去的道具店，装备店的人也是重点怀疑对象。

「很简单，原因就是新人冒险者——并不是完美的受害者对象」

「……？」

「鳄鱼」低下头思索起来，片刻后他的眼神亮了一下。

「贫民窟的孤儿？」

「就如你所说的」

我叹息着点点头。

「新人冒险者看似是完美的受害者，但其实不然。虽然新人冒险者由于实力弱小，心智不成熟容易陷入恐惧，又是刚来到冒险者之都，即使失踪也没有多少人在意，但是一旦新人冒险者大量减少，公会必定会进行调查。但是——」

「由于冒险者工作的高危险性，作为冒险者的父母死亡，留下来的孤儿极多。这些孤儿没有生活技能只能居住在贫民窟，他们更容易陷入恐惧，而且他们的消失是真正的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们才明显是更好的目标，没错吧？」

「鳄鱼」接过我的话，我点了点头继续说到：

「我认为犯人是冒险者公会成员的原因就是这个，一方面他可以轻易的接触到新人冒险者，另一方面即使公会展开调查，身处公会内部的犯人也可以轻易掩盖真相，而且我还有别的证据可以佐证这个观点」

我将文件翻到了下一页。

「让「异端之神」降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现在「异端之神王」被封印，「异端之神」进入这个世界的门相当于被关上了。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让「异端之神」降临是需要额外的助力的，也就是说犯人需要接近于召唤魔法中的「召唤仪式」」

我继续翻阅着文件。

「但是「异端之神」力量极为强大，普通的「召唤仪式」是绝对不行的，犯人需要一个巨大的「召唤仪式」，这个首先需要一个巨大的场地，其次需要相当数量的素材」

我把文件又翻到了下一页。

「我请暗鸦骑士团调查了一下冒险者公会近十年来的资金情况，发现冒险者公会的账本没有任何问题。原本我还挺失望的，因为购买那些素材以个人的财力和途径都是极为勉强的，如果不依靠冒险者公会，按理来说是无法凑齐材料的。但是正因为账本完美无缺，犯人反而露出了漏洞」

我用手指指着「鳄鱼」。

「讽刺的是，我发现这个是因为你的存在，「鳄鱼」」

「……老夫？」

「鳄鱼」有些错愕的张大了嘴，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露出了一个嘲讽的冷笑。

「原来如此，贪污吗」

「啊，没错」

虽然被这个家伙堂而皇之的说出「贪污」让我极为不爽，但我还是维持着扑克脸继续说到：

「我来到冒险者之都的还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但是我已经发现冒险者公会现在简直腐朽不堪，比起你那时简直不遑多让。你那时是通过贿赂贵族和商人，对他们徐以高额利润吸引他们为公会进行融资，不断进行这一步骤，用新进入的资金补足原本的漏洞，以在我们的世界被叫做「庞氏骗局」的方法来维持运转，也以这种方式维持账面上的稳定。但现在的公会压根没有你那时的资金量，甚至由于凡妮莎的缘故投资还减少了，但贪污却依旧猖獗，而账本居然还是正常的，这不摆明了说冒险者公会的资金流动有问题吗？」

「好了好了……打住打住」

「鳄鱼」阻止我进一步的话语。

「总而言之，你认为犯人是冒险者公会内部的成员，可以经常与新人冒险者接触，而且这人操纵了冒险者公会的资金，证明其不是高层就是财务人员，对吧？」

「……大致上是这样没错」

「那你干嘛不去找你的师姐？那家伙又是会长，又是以毫不留情著称的「染血剑圣」，找她搞搞内部审查啥的，明显比找老夫更有用吧？」

「……很遗憾，在对于「异端之神」这个问题上，人渣反而更值得信任。人渣的欲望是可以理解的，而那些看似正常的人，他们的想法反而可能更加不正常」

「噗哈哈哈哈哈——！你，你居然，居然，说老夫更值得信任？哈哈哈哈哈哈——！」

「鳄鱼」发出尖锐的嘲笑声，莲在我的身后握紧了拳头，我则是用眼神阻止了她。

「真是愉快啊，勇者——这是今天我听到的最愉快的话了，老夫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值得信任」这个评价居然是从勇者的嘴里！哈哈哈哈哈哈！」

「鳄鱼」笑得前仰后合，而我只是冷淡的注视着这个老不死浮夸的表演。笑了几分钟后，大概是发现了我的反应没有随他心意一般，「鳄鱼」收起了笑容。

「呼……老夫失态了」

「鳄鱼」假惺惺的摆出一副抱歉的态度。

「你真的很奇怪啊，勇者」

「鳄鱼」戏谑的从眼神中透露出某种黑暗。

「现在的你与十年前老夫听说的你完全是两个人……意志坚定，憎恶分明，无欲无求，一往无前，老夫曾经听说的你是老夫最讨厌的那种人。而现在的你相当对老夫的胃口，你现在开始不择手段，你学会了欺骗和隐瞒，善与恶的分界在你心中也开始变得模糊」

「鳄鱼」发出恶质的嘲笑。

「以「人」来看这是成熟的表现，但以「勇者」来看，你毫无疑问的「堕落」了啊」

「鳄鱼」咧开大嘴发出嗤笑声。

「那个被你改变，变得拥有希望和正义的小猫（裘可拉），看到现在的你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呢？老夫真的很想看看啊！哈哈哈哈哈哈！」

………

……

…

「不要忘记咱们的交易」

亚修甩下这句话就带着莲娜离开了「鳄鱼」的房间，刚刚还在嘲笑亚修的「鳄鱼」却摆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喂，一号，刚刚勇者的表现你怎么看？」

「鳄鱼」向着刚刚会面时一直在场，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女性搭话。

「禀报老爷，贱奴认为刚刚勇者的所有表现——无论是激动，生气，还是不快都是演戏，他的心中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哼……和老夫想的一样」

「鳄鱼」命令女性上前，粗暴的揉捏着女性丰满的胸部，女性面色潮红的发出淫荡的呻吟。

「勇者啊勇者，无欲无求可不是什么好事，没有欲望的家伙已经不能被叫做人了。老夫这次就帮你一把好了，看看那只小猫选择的男人到底能走到什么地步吧……哼哼哼，没想到老夫临死之前还能看到这出好戏，人生还真是变幻莫测啊，哼哼哼……」

………

……

…

之前带路的冒险者公会职员客气的询问我们「需要带你们回去吗？」，我婉转的表示了拒绝，带着莲进入了步入黑暗的贫民窟，莲一句话也没说，默默的跟在了我的身后。

与所有世界的贫民窟一样，冒险者之都的贫民窟也充斥着不怀好意的人群，我叹息着把第三个想要袭击我们的傻蛋打昏丢入一边的垃圾堆中，对着一边的巷子扫射了一眼，原本还在看戏的流氓们就面色苍白的作鸟兽散了。

我继续沉默的向前走去，莲也默默的跟在我的身后，其实我很想让她问我两句的，比如「刚刚的对话怎么样」或是「为什么要来这里」之类的，不过她此时的善解人意也令我倍感舒适。

走着走着，我在一座破旧的建筑物前停下了脚步。那是一座平凡无奇的一层平房，门从门框上脱落，窗户上的玻璃也不知去向，房顶上到处都是破洞，蜘蛛网遍布房屋，地上满是灰尘。

「……」

我沉默的注视着房屋，大概是从我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莲娜悄声问道：

「这里难道就是小佑和裘可拉……？」

「……嗯」

我闭上眼睛回忆起过去。

「我被那个老太婆带到冒险者之都的时候……有一次买东西迷路后误入了这里」

我的脑海中回忆那昏黄色的瞳孔——冰冷，厌世，空无一物，如果没有遇见莲，绫花也不曾出生的话，我大概也会变成那样。

「我在这里第一次遇见了裘可拉，一开始我还以为遇见了魔物……裘可拉当时的氛围就是这么凶恶，如同寒冰铸成的刀刃一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仿佛要将所有人屠戮殆尽一般」

「很难想象呢……那个喵喵叫又爱恶作剧，任性妄为又元气满满的裘可拉」

「是啊……确实很难想象」

我看着眼前的破屋，往昔的对话在眼前重现。

………

……

…

「那个……把刀放下好吗？我真的只是迷路了而已哦？」

「少演戏了，你这家伙一看就不是普通人，杀了你」

「呜哇！就叫你等一下啦！……该死的！受伤了别抱怨啊！」

………

……

…

「……你赢了，要杀要剐随你便」

「那个……我没有要杀你的意思哦？」

「原来如此，是想要我的身体吗……卑劣的男人，我还是处女，像你这种变态应该兴奋的不得了吧？」

「我不知道你误解了什么……我真的只是迷路了，拜托你把衣服穿上吧，我都不知道该看哪里了……」

………

……

…

「这么说你真的只是迷路了？不是「鳄鱼」的手下？也不是来挑事的？」

「我不是已经说了很多次了吗……我根本不认识你说的什么「鳄鱼」，也不认识你，更不是什么黑社会的……喏，这是我的冒险者证，我是冒险者啦……暂时」

「佐佐木……正佑？真是奇怪的名字」

「啊，啊哈哈……我都已经报上名字了，按照礼仪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裘可拉」

「原来如此，是裘可拉吗，请多指教啰」

………

……

…

「当时我虽然赢了，但老实说裘可拉在那时展现出的实力相当强……我当时正想将那个老太婆一军，而裘可拉利用周围的环境如同飞行一般的移动方式让我觉得相当厉害，于是我缠着她希望她能把那个移动方式教给我」

我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破屋的门前，伸出手抹去门上的灰尘，一道修补过的痕迹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

……

…

「你又来了啊，佐佐木正佑，你这么喜欢这座贫民窟吗？」

「怎么可能啊……住在这里的你都不喜欢吧？」

「也是，谁会喜欢这座监狱……还是说你的目的果然是我的身体？」

「算我求你了……不要再提这个了，我真没那个意思」

「嗯……原来如此，你是萝莉控吧，所以才对我的身体没有兴趣，是不是我喊「大葛格~」你就会有性欲了呢？」

「为什么啊！？这个结论是从哪里得出来的啊！？你到底觉得我是什么人啊！？」

「名字奇怪的，身份可疑的，对着才认识几天的女性死缠烂打的……变态先生？」

「哇！虽然是真的，但听着让人好不爽啊！虽然确实是真的！还有我的名字不奇怪！」

「……噗」

「你这家伙刚刚笑了吧！？绝对笑了吧！？等等……你笑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

「……我没笑」

「不不不不不，你刚刚绝对笑了吧？我都听见声音了！」

「……我没有」

「绝对有！我都看到了！」

「都说没有啦！」

「呜哇，别推我！」

轰隆！

「我……我家的门……」

「这可是你自己干的……」

………

……

…

「刚刚小佑说的裘可拉的样子，有点像我认识的裘可拉了」

「我所知道的曾经的她是逞强的表象，而你认识的裘可拉才是她的本性」

我进入了破屋，满地的灰尘令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房屋内依稀还能看见生活的痕迹。

「我就这样和裘可拉熟络了起来，她也逐渐放下了防备，告诉了我她的事情……简单来说她的父母是冒险者，死去后留下了裘可拉。无知的裘可拉被欺骗借了「鳄鱼」的高利贷，意识到被骗的裘可拉开始东躲西藏，为了躲避追兵也逐渐练出来了一身本领」

「真是厉害呢……没有任何人教导，居然自己就达到了那个水平」

「是啊，所以在我们出发寻找同伴后，我第一个想找的队友就是裘可拉」

「唔姆，确实是哦，你当时路过冒险者之都说自己要去办件事，然后就把裘可拉带回来了」

「哈哈，虽然你说的那么轻松，但当时可不是那样」

………

……

…

「给我滚出去！」

「呜哇！别这样！我是真心在邀请你啊！你欠的债我也可以替你还的！我真的想要你加入我们啊！」

「住嘴骗子！接近我就是为了这个吗！？还我的债？谁要你这个骗子的怜悯！」

「别丢东西！呜哇！……你给我冷静一点，混账！」

「呜喵！放，放开我！你这家伙终于露出本性了吗！？给我放开！」

「求你了，裘可拉！听我说两句吧！求你了！」

「我不听！谁要听你这个骗子的话！什么勇者啊！什么拯救世界啊！这个狗屎一样的世界这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异端之神」！？让它们去啊！这个垃圾世界早就该毁灭了！」

「……正因如此，我才会在这里」

「！？」

「如你所说，这个世界也好，我的世界也好，充斥着人的世界都他妈的跟狗屎一样……如果走错一步，我也会变成你的样子」

「那你为什么——！」

「——因为老子不想变成狗屎一样的人！」

「——！」

「这个世界操蛋到了极点！它邪恶，肮脏，跟狗屎一样！但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我失败了又失败！我被打击了一次又一次！我被最亲的人抓着头发大骂「我就该掐死你」！但老子不甘心！老子不甘心啊！老子不能就这样倒下去！老子要向所有人证明，老子他妈的行！你不也是这样吗！？不然你为什么拼命的反抗！？你不也想——抓住那根本不存在的希望吗！？」

「你……」

「跟我来吧，裘可拉，为了你自己，为了向你的父母证明，为了报复那些瞧不起你的人，为了我——求求你，让我救救你吧」

「……你能保证吗？你能向我保证，这个世界不会再出现像我这样的人吗？你能向我保证，这个世界不再会有弱者收到欺凌吗？你能向我保证，这个世界不会再有欺骗吗？」

「我保证——以我的生命发誓，我绝不会欺骗你！而我还要告诉你，要做到这点的不只是我！还有你！你也能生活在阳光下！你也能做到你所希冀的事！你将不再是「鳄鱼」的奴隶，你将不再是这贫民窟的囚徒！给我站起来！」

「你这家伙……你这家伙！」

「呜哇！干，干什么！」

「混账喵！正佑是个混账喵！你说了这样的话让喵怎么忍得住喵！」

「哇！别乱摸！还有你说话是怎么回事！？别抱上来！你干嘛呀！救命啊——！」

………

……

…

「原来当时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啊……」

「是啊，说服她可不容易了」

我抬头透过屋顶的破洞看向天空。

「但我……还是「欺骗」了她」

「小佑……」

「弱者依旧受到欺凌，欺骗依旧无处不在……连我自己都……」

我有些想哭，但眼角流不出一丝眼泪。

「我学会了说谎，学会了欺骗，学会了隐瞒……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学会了这些可以活得更加圆滑，人们将其称之为「成熟」，我也变得……成熟了，我该为此而感到高兴吗？」

「小佑……！」

莲带着哭腔的将我抱在怀中。

「我告诉自己，无论是说谎，是欺骗，是去找「鳄鱼」同流合污，我告诉自己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世界，为了拯救我喜欢的人……我的做法，真的是对的吗？」

「别说了！小佑！别说了！」

「大家都不在了……我所熟悉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了……我以前相信的所有人都不能相信了……就连我自己都开始变得好陌生……」

莲紧紧的抱着我，月光从破掉屋顶的孔洞中漏下。

「即使这样，小佑也会拼命向前走……即使这样，小佑也依旧是我最喜欢的那个小佑……即使痛苦，小佑也会无视它拼命前进……所以睡吧，小佑，即使只有现在……忘掉使命，忘掉痛苦，睡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谢谢你……莲」

我就这样和莲紧紧相拥，在月光下缓缓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