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你说什么?」
『意思就是啊,今早已经有个人向我们报告过在街上碰到那个女孩了。我们的人赶到后只是交谈了几句,那女孩突然就跑走了,再回头就怎么也找不着了,正伤脑筋呢。』
电话那头,熊崎峰幸说话间,不时能听到一旁疑似惠清美的唉声叹气。原来不只是我,还有其他人也正在为那女孩头疼。
不过,居然已经有其他人见过她了吗。
「那孩子的情况呢,怎么就突然跑掉了?」
『嗯……我们也很奇怪,无论问她什么,一概都是什么都不说,想要先带她回来时,突然就开始讲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发现她的报警人描述的也是这种情况,连话的内容都一模一样啊。』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慢着,不会是……
「她说了什么?」
『这个啊……就是叫着「空苏大人」之类的话,前辈和那个报警人当时都没反应过来,然后那个女孩马上就跑走了,真是奇怪。』
「这样……我会再去和她的家人联络,辛苦了。」
『嗯,倒不如说帮了大忙,辛苦的话完全没关……』
『没关系你个头啊!话说一直都是老娘在跑路,小熊你就只是在这接了两个电话而已吧?!』
『喂,前辈,你先别……』
『嘟————』
……
嗯……
我挂下听筒,准备拉开电话亭门把,脑中还在不停地活动着。
我谎称那女孩是最近的企业罢工事件中隐藏身份的领导者的孩子,反咬一口地控诉她在千井町失踪是官方的阴谋。不仅是出于舆论方面的考虑,一直在头疼的警署肯定也有借此顺藤摸瓜到那位领导者身份的算盘,这正是我期望的。
五月时的大罢工,当时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之前都因为觉得事不关己而漠然,不过现在倒给了我借题发挥的机会。还得益于上次轮回中要求熊崎出示警察证,通话一开始,我就将他的详细信息道出,这让那本无法验证真伪的说辞变得可信起来,我才能如此顺利地问出那些细节。
甚至……还有「意外收获」。
除了惠清美,还有另一个人见过她,并且都从她嘴里听到了「空苏」这一称呼,就像当时那样
「空苏……大人!」
「……喂!你说什么?!」
「空苏,大人……」
还以为是她认出了什么,现在看来,难道不过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即使只是知道那个名字,让她在外面徘徊也难绝后患。出于这些考虑,我仍认为把她带走是一个相对正确的选择,即便这难免让人联想到一些奇怪的发展。
绝对,没有任何容易令人误会的企图,一秉至公。
在脑中为自己疑似诱拐幼女的行为稍作辩护后,我迈出电话亭,外边的雨仍没有半点歇息的意思,和回家时相比或许还更激烈了些。我本想着快去快回,但还是低估了印象中电话亭到家的距离。出门第二回,我居然还是没有带伞。
也罢,本来就已经被淋透了。还是动作快点吧,把那家伙一个人丢在家里,只希望出门前交代她的事都有被听进去吧。
虽说是赶路,但仍一路提防着。从决定把那孩子带走时开始,我就总有种不祥的预感,隐约觉得总该要发生些什么,在我独身返回的路上尤其明显。所幸,直到我穿过家中的玄关时,那种预感也没有应验。
「喂……」
正想要向屋内招呼,却在这会我才反应过来,那女孩还是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
「嗯?」
犹豫间,她从楼梯上边探出身子,歪着头看向我,随即摇晃地从台阶上走来。
「小心点。不是说了,等我回来的时候先去洗个澡吗。」
她那副趔趄的模样实在令人难以放心。赶在她迈下之前,我赶忙迎了上去,替她抱起她手中那叠我出门前让她洗澡后换上的睡衣,总觉得再慢一步的话她就会栽下跟头。
「洗澡……但是,要去哪里呢?」
「哈?」
她的眼睛微微抬起,悄悄瞥向我身后,眼珠胆怯着,像是在朝楼下打量。不久,或许是无果,又将那茫然又无助的视线重新递向我。
「我走后就一直这样待着吗……好吧,我以为你自己会找得到的,跟我来吧。」
「唔,嗯……」
看起来应该是个挺伶俐的孩子,却慢热得有些出我意料。到底是因为什么,她才会已这种样子出现在我面前。
领着她到了一楼,我指向走廊末的浴室门。
「就是那里。水应该都是热的,洗快点,别着凉了,记得把衣服换下来。」
她点了点头,接过衣服,转身朝浴室走去。
没问题的吧,应该……
回过神,我的体温已经难以抵抗浸湿的衬衫透出的寒意。忙活半天,倒是把自己给忘记了啊。
等等,换洗的那件估计今早才被老妈晾到阳台,得穿其他衣服了。免得着凉,还是先脱下来再说吧。
那个……对了,还得烧点开水。等那孩子洗完澡后先让她暖暖身子,而且我也有些口渴了。
按下开水壶开关,金属壶身受热胀缩发出的『滋滋』声响起,这一丝的突兀不久也便融入淡漠的雨声中。眼前之景似乎也随之沉寂下来,平静得令人安心。
回归日常的第一天,就这样无缘无故地翘课了呢。手机已经完全罢工了,沙岸老头那边恐怕已经火冒三丈了啊,刚刚就应该顺便打个电话到学校编个理由请假的。
唉,事已至此,我也总不能放任那女孩不管。被骂一顿就被骂吧,经历过了那些,之前最让我发怵的事与其相较之下,倒显得是个温柔不少的选项啊。
『啪』
烧开了?这么快吗。不对,还是我平时几乎只喝凉水的原因,烧半壶水要用多久,貌似从来没注意过,所以才会这么觉得吧。
没再继续做太多思考,我从碗架中取出马克杯,望着热水在氤氲间注入杯中,用嘴轻吹片刻后,递至嘴边尝试一下温度。
「那个……」
「噗!!!!!!!!!!————」
对于她不知何时又突然站在了脚边,我毫不设防。但如果只是止步于此倒也没什么,可当我疑惑正转头时,只觉两眼一黑,一口烫水直接灌进嘴里。
这家伙为什么就这样一丝不挂地跑出来了啊?!
「唔……没事吧?」
「嘶!呸呸呸,哈……哈……」
他妈的,烫死了啊我靠,嘴里整层皮都要被烫掉了啊!
口中的灼热已经使我几乎失去知觉,舌头卷曲也变得不听使唤起来。她或许还未意识到是自己的原因,关切地又朝我走近几步,脸上的表情却并无什么起伏。
「没关系……的吧?」
说不出话,我只好一边晾着舌头,抬手向她比划。
「……什么意思?」她眨眨眼睛
「这个……就是不要紧,没关系的意思。」
连「OK」的手势都看不懂吗?她那副一问三不知的样子,就算不谙世事也未免有些过头了吧。可每当我这么想时,她那副生涩稚嫩的面容就仿佛蕴含魔力般,即刻将猜疑打消。
「怎么了,就这样光着身子跑出来?」
「冷……」
「冷?」
「水……好冷。」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牵住我的衣角,却又停在一半,怯怯地望着我。
水温也不会调么……算了,真是为难她了。
还是不要着急为好,她肯定经历过什么不寻常的事,多半也和空苏脱不了干系。即便问不出什么,这么小的女孩也不太可能在我们的敌对面,只是被卷入的无辜者。姑且还是收留她吧,如果她自己愿意的话。
还得让我自己动手帮她打理好啊,真是让人可怜。
然而,在准备起身前,我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那什么……你先把浴巾围上,在浴室等我一会,我待会再过去。」
「……怎么了?」
「呃,坐得有点久,腿好像麻了。一时半会可能没法动,没事的,你先快点把浴巾围上!」
刚刚一直都沉浸在别的事情中,居然忽视了如此严峻的问题。
「可是……」
「干什么你别凑过来啊喂喂喂!!!————」
我慌忙挪动大腿,意图将某不可名状之物遮掩起来,同时极力制止她逐渐逼近的视线,却不慎再次一睹春光。数日惊魂间沉寂已久的男儿血脉瞬间被推上又一个台阶,事态变得更加狼狈。
不可能,只是这种小萝莉的裸体而已,为什么会突然……
「啊,那个东西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会有形状在……」
「议题终止!」
「明白了吧,接下来就交给你咯?」
还好,她的不谙世事也只是停留在不知者无罪的地步。经我稍微点拨,这些基本操作也很快就悟道了。
或许这么说有些夸张,但的确比我设想的最坏情况好了不少,比如无法自理的自闭少女之类……
「嗯……」
『簌簌』
「所以至少先等我出去再把浴巾解开啊!」
虽然是稚气未脱的躯体,但淡粉色的花苞已经初见雏形。我心知这有背人伦,可每每目睹那幼嫩的尖芽之时,谁又能担保暗地中多少不会被唤起骚动?
还是,眼不见心不乱,此乃人之常情,并非罪过。
「唔……咿呀!」
「又是怎……」
本已是下定决心绝不回头,可偏偏就是不禁她如此一悲呼,我又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只见喷头中泄出的水流正滚滚地冒出热气,她欲还又拒般用指尖拎着,面露难色。
「么了啊……啊啊,忘了告诉你,最好从中间开始调啊。」
我克制着,以防自己下意识把眼睛挪向一旁。只是替她解围,只是伸出援手而已,我心坦荡……
「嗯,这种温度差不多就可以了。刚刚没被烫到吧?先出去了,我衣服都还没换……」
余光间,她的眼睛突然向另一旁偏了下。
本以为是因为我光着上身,此刻却过分亲近所致。我正想,那无知的外表下,原来还是会羞涩于男女有别的。可再认真望去,她的眼神之清澈马上又使我顿感不对。
等等,怎么背后莫名阴森森的……
「啊!」
即刻应验,一声熟悉的尖叫在身后鸣响。
「溯边,你……你!」
看见在我身后的那张脸时,我才明白,那股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的预感从没打算要放过我。这个女人会在此时此刻出现于此,除了因果链作怪,我无法想出其他合理的解释。
「喂,雪野,慢着!」
「去死吧。一一零……」
「所以说不是像你想的那样啊!」
「先把衣服穿好再狡辩吧,恶心,恋童癖!」
雪野就像看见了脏东西般,惊讶中糅合进几缕厌恶,满脸的不可理喻。
见我回头走来,她慌忙遮住双眼,双手在身前胡乱挥舞,连步向后退去。
「怎么了呀绫酱,一惊一乍的,不是说要来找小渡的嘛。」
脚步从门外过道边响起,另一个身影随即在她的身后闪出。
「啊啦,啊啦啊啦……」
井上推了推雪野,后者已然不愿再往前半步,她只好从雪野身侧伸出脖子观望。见此情景,她虽不像某位大小姐般应激,还是一手捂住了嘴。语调与其说是惊讶,更让人觉得是别有意味。
「井上,这个男人已经完全堕落了。」
「你能不能先听人把话说完啊蠢货大小姐?!我只是帮这孩子调个水温而已啊!」
「洗个澡还得你来帮忙代劳?哪有调水温还光着身子的,谁是蠢货你自己可有点数吧!」
「衣服只是来不及换而已,不信你自己问她去啊,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啧……!」
她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像是下定决心般将飘移的目光直勾勾地瞪向我,同时快步上前,将那女孩从我身旁一把拉开,护在身后。
「小妹妹,告诉姐姐,那家伙对你干了什么,你有没有事?」
雪野说着,瞟向我的眼神中杀意已经难以掩抑。
好好听听吧这个无可救药的女人,等那孩子替我正名后,我一定要让你一边做倒立指撑一边道歉,赶快想想怎么让你的裙子摆脱重力吧笨蛋。
「唔……」
她眨巴眨巴眼睛,支吾了几声,然后缓缓开口。
看吧,清者自清————
圈起手指,半举在嘴边。同时吐出舌头,任由唾液从口中涎下。
……不是?
「人渣……果然还是报警比较好。」
「他妈的,搞什么鬼?!」
「溯边渡,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真亏你下得去手啊!」
为什么她会比出那种手势啊?!
等下,
「就是……不要紧,没关系的意思。」
「没让你嘴巴也跟着学啊!!!」
「你又在扯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败露气急败坏了是吗?难怪看你平时在学校都对女生爱答不理的,原来是她们都不合你胃口啊!」
「小渡呐,如果只是做了……那个,还没彻底越过雷池的话,只要好好认错,井上还是愿意接纳你的哦?」
「这又是哪里和哪里啊?这孩子待会在和你们慢慢解释,先告诉我为什么你们会在上课时间出现在我家里?」
不能掉进自证陷阱里去了,以我对雪野的了解,再纠缠下去就不能保准她真不会把警察叫来了,得先反咬一口以转移重点。
如我所料,话一出口,原本还在指着我鼻子痛斥的笨蛋大小姐霎时哑然,呆滞数秒,继而向一旁的井上投出求助的目光。
井上会意,先是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那女孩身上,然后才转向我,开口道:
「小渡,你看哪,雨越下越大,我们才上课没多久就通知停课了哦。可已经是那时候了,你也还是没有到学校,没有请假,电话也打不通。井上还想,是不是小渡看天气不对干脆就在家里睡死了,但绫酱她还是执意说,必须过来看看呢。」
「请不要误会,确认出勤是学生会的职责。要不是刚好赶上这天气,今天你可是要被记旷课的,没想到就是在家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啊。」
「再次重申,这孩子只是个误会。问题在于,我家大门明明锁得好好的吧,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我继续追问,又是片刻,却不再有回答。看向雪野,她装作不经心地瞥向别处。看向井上,她正眯着眼微笑面对我,不语间,总像是暗示什么。
她刚刚果然是故意偷换概念,可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雪野?井上?别轮到我问就开始装哑巴啊喂!」
「早上好啊,学长。看样子真是闹得不可开交呢,介意我在这儿凑个热闹吗?」
浴室的门框被敲了敲,宣誓着某人的到来。转眼望去,我便看见了这件非法闯入案的始作俑者。
「你来我家干嘛?」
「只是,刚好路过,刚好看见你的家门开着,刚好……又碰见了她们,仅此而已。」
夜樱扬着脸,虽然表面上并无端倪,但我仍能嗅出她的那丝不满。
我清楚地记得,门绝对是锁了,她所谓刚好看见定然是无稽之谈。锁是怎么打开的,我有些不敢深究。
对视数秒,我正不知如何是好,是夜樱先收回了视线,不知是无奈还是埋怨地轻叹一口气,摇摇头,从井上身旁走过。定眼一看,她的手中正抓着件T恤,抖抖手,推向我怀中。
「穿上。」
「这是我衣柜里的吧,谁叫你擅自乱翻了?」
「别废话。」
挑她刺的意图被毫不留情地怼回,我彻底泄了气。当我正暗自哀叹时,夜樱转过脸,似乎在打量那素未谋面的小萝莉。
「……啊!」
那孩子也注意到了夜樱,刚刚抬起脸,脸色瞬间骤变。
「阿缪……菈!」
「小妹妹,没事吧?!」
闷哼了一声,她的双眼失去焦点,倒在雪野怀中。
「怎么了,她刚刚说了什么?」
井上切声道,一旁的夜樱也一头雾水。我一愣,总觉得她口中的那个昵称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听过。
阿缪菈……
阿蒙拉?
……太阳?!
「夜樱,你们照顾好那孩子,我去找个东西。」
「学长?等等……」
我将衣服胡乱套上,一路急走上楼冲进房间,在墙边的书架上检索起来。
「不在这里……难道是在未央那看到的吗。」
转头,穿过走廊,刚刚给那孩子拿衣服时打开的房门仍半掩着,推开后直冲书柜前,那本《古埃及史话》正静悄悄地躺在最不起眼的一角,随即被我一把抽出。
「太阳神……阿蒙拉。」
阿蒙拉,在古埃及神话体系中被称为「众神之王」,由底比斯的阿蒙与太阳神拉融合而成,通常被视作创世神,是所有不可见事物的象征,也有原来的太阳神拉代表的生命、光明和温暖之意。
虽然阿蒙拉和那孩子口中的「阿缪菈」发音不尽相同,但再结合雪野家的人将夜樱称作「太阳」,很难不想到与这位阿蒙拉有某种联系。但我作出判断的最终凭据不是这个,更重要的是……
「阿蒙拉的亲属关系……儿子,孔苏。」
孔苏,古埃及神话中的第一代月神,古埃及人通过观察月亮的盈亏来制定历法,他便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被视为时间的守护者,更是被称作「命运作者」,被相信能够影响和决定人的命运,他的意志和行为会影响人们的未来。
————「空苏」。
如果说阿缪菈和阿蒙拉的联想只是我牵强附会,可那个刺眼的名字与他的关联又如此紧密,这怎么可能不是有意为之。「孔苏」所象征的意义,明显是在含沙射影我身上的能力和最近的遭遇。
不过,空苏那家伙,大概率并非神话中的月神本人。他在雪野家信徒的着装显然是欧洲宗教的风格,雪野邸地下室里甚至直接将十字架设于祭坛中央。他的信仰组织,更像是各种宗教杂糅的产物。
虽然应该只是个代号,但他会选取「空苏」「阿缪菈」称呼我们,埃及神话中的原主的某些特点肯定与其有异曲同工之妙。
月神和太阳神的所有特征会不会都有所呼应?要细想的话可能性就太多了,偏偏是这种令人在意的东西,却无法一一求证……
而且,还有不对劲的一点。
结合熊崎的描述,她根本辨认不出空苏的模样,否则就不会将见到她的三个人都与其混为一谈。但又是为什么,在见到夜樱的第一刻,她却马上叫出了那个连我也从未听闻的称呼,反应还那么夸张。
「怎么回事……」
我合上书,深吸一口气。
「让我稍微休息一下也不行吗,空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