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卡(2024/4/25修订版)



在北方,离这里远得不能再远的地方,有一条巨大无比的河流。这河宽到你从这岸望向那岸,仅能看到水与天的分界。虽说这河水十分清澈,两岸却是光秃秃的一片,露出了斑驳的黑土。河上呢,不管你在河的哪里看去,都能看见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它撑着独木舟,顺着水流向你飘过来。这,便是界河


这天,界河来了位谁都没想到的客人:一名叫卡的少女。她赤裸着 满是污秽的胴体,只在腰间挎着一柄宝剑,向着周围展示自己曼妙的身材。卡来到岸边,只是立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摆渡人过来。


等摆渡人靠岸时,才注意到来者居然是名活物。于是它说:

「勇猛的卡啊,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快回去吧。」


卡一言不发地跳上了独木舟,握紧宝剑。闭上眼睛开始休息。


摆渡人又说:

「迅捷的卡啊,你若是执意要前行,我又怎能去阻挠你呢?可是你要记住,前方,只有一条不归路。即使找到了你寻求之物,你又要怎么回去呢?我这个摆渡人,也没法在界河上逆行啊。」


……


「唉,执着的卡啊,你的哈已经走了。放弃吧,现在,可是还能回头。」


……


「那好吧。固执的卡啊,我们走吧。」摆渡人握着桨,把独木舟撑离岸边。两人一舟顺着水便飘走了。


太阳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月亮转亏为盈,又转盈为亏。不知过了多少年月,独木舟总算在日间靠岸了。卡一跃而下,笔直地向前走去。摆渡人又说:


「这便是冥界的边疆。无畏的卡啊。若是想进入冥界,就沿着那条卵石路走吧。在那条路的尽头,你便能看见那条两个头的守门人。」说罢,摆渡人就撑着独木舟离开了。原本空无一物的岸边,突然就浮现出了一条卵石路。卡一点迷惘也没有。她沿着卵石路,就走了下去。


愈是向前,卡眼前之物便愈是多了起来。先是几个隆起的土包,再是一些从中伸出的石峰,等她到了尽头,才发现冥界之门竟是这些石峰依靠,盘旋,纠缠出来的。那条两颗头的守门人,竟是一头狮身人面的神兽!只是,这条神兽,现在却在门前蜷缩成一团做着美梦。


卡见此大嚎了一声,惊醒了守门人,待它清醒过来,看清眼前的意外来客时,右边的头便开口了。

「残缺的卡呵,你何德何能,敢来我这个守门人镇守的大门啊?」


……


左边的头接过话茬:「鲁莽的卡啊,我念黄昏未到,便不追究了。你啊,就在这门口陪着我待到你的时候来临吧!」

右边的头想要安抚卡:「唉,执拗的卡啊,你不辞千里,又有何用呢?到头来,还是只能滞留在这里。你啊,就听乖乖我左兄弟的话,在这里安分等待吧。最终,待到黄昏来临,你还是能见到你的哈呀。」

卡还是一言不发。只是拔出了手中的宝剑,猛地向着守门人砍去。


守门人不躲也不闪,只是任由卡把剑挥到自己身上。待卡那柄宝剑划过守门人的胸膛时,那道切口竟然立马沿着宝剑的走向愈合了。


左边的头悲叹起来:「唉,愚蠢的卡哟。我乃拱卫冥界之人。死亡本就不适用于我。你这一剑,又有何用呢?只是在给自己招致灾祸罢了。」

右边的头则是暴怒了:「好大的胆子,我左兄弟念你年轻气盛,不做追究。你竟敢加害于我!真是反了!反了!」说罢,守门人便一爪抓了过去,在卡身上留下了五道血淋淋的印子。


卡立马就躺了下来,好像要让整个冥界都知道她的苦难似的。她颤抖着,她嘶吼着,她哭泣着。但是那柄宝剑却是不曾离过手。


右边的头见此又心生怜悯。「弱小的卡啊,你这又是何苦呢?这世间带给你的苦难,还不够多吗?又何必走这一遭有去无回的旅途呢?」说罢便慢慢向卡靠近。


卡也是没漏过这机会,忍着剧痛撑起上身,举起宝剑,朝着守门人的两个脖颈压去。


守门人的两颗头立马就掉了下来,鲜血则顺着切口不断地从头颅里喷涌出来,形成了两个一人高的喷泉。而狮身在流尽了血以后便开始倒在地上抽搐。


「呵。砍下我的头又有何用?冥界的大门还是紧闭着,不久我的身体也会重新长出来。你到头来还是困在这里。」

「你这厮!无谋的卡啊。我好心要帮你,你竟敢这样对我!待我身体再成看我不把你扯成尘粒!」


卡无视了守门人的咒骂,提起一颗头颅,将它喷溅出了鲜血抹遍了全身。她的伤立马就愈合了。就连原先污秽不堪的身体,也露出了原先乳白的肌肤,洁净得如同刚出生时一般。


卡静静地走到了门前。纠缠在一起的石峰立马就退开了。


她回头看了看守门人:「没有哈,我便是残缺了一角。而这生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两边的头同时说:「「呵,聪慧的卡啊,你若是执意要去,我便不阻拦了。虽说我现在也没法就是了。若是想和你的哈重聚,就沿着月光前行吧。审判者在等着你。」」

待它说罢,晴朗的天空便退却了。一轮圆月浮了上来,照亮了前行的路。


卡剥下守门人的皮毛,裹好自己的身体便上路了。


月光的尽头,是座神庙。巨大的金字塔矗立在神庙的中央。周围满是各类神明。豺狼头的、秃鹫头的,鬣狗头的还是夜枭头的,都齐刷刷地盘坐在四周的空地。等待着屹立在金字塔顶端的审判者下达它的判决。


待卡踏进神庙,审判者便用那双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眼睛望向了她。诸多神明也赶快站了起来,在她的两旁排着一排,恭敬地欢迎她的降临。卡沐浴在他们的视线当中,一步一步踏上了金字塔。


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猫头人身的审判者说道:

「可爱的卡啊。汝今日来此的目的,怕是无法完成啊。」


「伟大的审判者哟,我心意已决。您如何劝服,都没法动摇我这颗冷钢一般的决心呵。」


「是吗。那汝先说说吾这又是在做何事啊?」


「英明的审判者哟,您是在裁决死者的罪孽吧。」


「不错。博识的卡啊。吾便是死者的评判人。生前之事,悉要经过吾的法眼才可。汝既然知道,那又为何要找吾啊?汝的哈,可不在此处。」


「公正的审判者哟。一切的死者都要经过您之手不是吗?无论是堕入地狱,还是进入芦苇原,成为王的一部分,都是您的决定啊。」


「哈哈哈!机敏的卡啊。不错。吾确实知道汝的哈在何处。不过啊,吾为何要告知汝呢?」


「无私的审判者哟,一介活物却进入了冥界,本是扰乱了天常。贵为审判者的您,竟要容许这异物肆意在冥界穿行吗?」


「哈哈哈哈哈哈!狡黠的卡啊。汝,莫非是在威胁吾么?」


「悲悯的审判者哟。我不过是想借您仁慈的心一用而已。渺小的我又怎敢威胁伟大的您呢?您是死者的判官,亦是万物的刽子手。我只不过,是想与您约定,祈愿在终焉之刻能够侍奉您罢了。」


「不错。勇敢的卡啊。吾很中意汝。只可惜天行有常。吾无论如何都不能透露。汝啊,就等待黄昏的到来,再和汝的哈在芦苇原团聚吧。届时,鹰身犬面的领路人便会指引汝上路的。」


「宽恕的审判者啊!你我的契约已经缔结。果已经种下。现在,只剩下那因了。」说罢,卡便跟着领路人上路了。


领路人在前,卡一会儿向西,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升上夜空,一会儿又遁入地中。当太阳再次升起时,芦苇原,总算是到了。

层层芦苇之中,只有一具尸体在当中游荡着。它头戴金冠,颈缠苍巾。乌黑干瘪的肌肤被一层又一层麻带裹着,仅露出一双闪着幽幽白芒的眼睛。它用双手轻抚着芦苇穗,慢慢地向着卡走去。


卡再见到尸体以后便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等待着它的到来。


尸体在到达卡的面前时便开口了。它那声音之中,有老人、有孩童、有青年、有成人、有男人、有女人、有国王、有宰相、又有流氓。万千的声音一同响起,万千的声音又一同沉寂。


「「「我们挚爱的卡啊。你来此处,又是为何?」」」


「……我亲爱的哈?你当真在此?」


「「「我们挚爱的卡啊。我们确实在此。我们既是截然不同,又是如此一致。我们既是你亲爱的哈,又是唯一的死者之王。」」」


「我亲爱的哈啊,我来接你回家了。」


「「「我们挚爱的卡啊。你亲爱的哈,早已是我们的一部分了。我们的亲爱,我们的眷恋,我们的不舍,也早已归一了。」」」


「我亲爱的哈啊。那又如何?」


「「「我们挚爱的卡啊。哈怎能跟你离开呢?天行有常。逝去的,终是无法复得啊。况且我们的肉体早已腐朽,溃烂。即便是寻得了你的哈,我们又何去何从呢?」」」


「我亲爱的哈啊,这又岂是你我能决定的。」


卡拔出了宝剑:「我亲爱的哈啊。此剑乃是神皇赐予,其名为『艾吉』。」


「「「我们挚爱的卡啊,『断绝一切的利刃』,岂是你一届凡人能够随意驱使的?神器虽具奇异之力,但终归是有代价的啊。而孱弱如你,又该拿何支付呢?你的过去献给了你亲爱的哈,你的未来献给了审判者,而你的现在,却是一文不值啊。」」」


「我亲爱的哈啊。我失去了过去,丢弃了未来,糟践了现在,但是我的肉身,我的决心……我的意志,在艾吉眼中,怎能一文不值呢?」


说罢,卡便斩断了自己的左臂,用鲜血浸润了艾吉。


死者之王见到赤色的光芒从艾吉上喷涌而出,一步一步向后退却了些许。


「「「我们挚爱的卡啊,你怎会如此愚笨呢?艾吉出鞘之刻,便是完物消逝之时。若是一意孤行,你只会留下一个残缺了的世界!只会毁了这片死者的乐园!」」」


「那又如何?我亲爱的哈哟,若是没有你的世界乃是完整的,那这世界不要也罢。若说必须毁了这乐园才能寻回你,那这乐园不要也罢。」卡用右手竭力举起艾吉,用力地刺向了死者之王。


然后,卡的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白芒……


待她醒来时,卡躺在一片虚无之上。若是向四周望去,乐园的影子早已不见。剩下的,仅是亡魂,仅是一旁的哈。


「噢,我亲爱的哈哟,我总算是寻得你了。」卡紧紧地抱住了哈,像是攥住了一枚飘落的羽毛一般。


「我挚爱的卡啊,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我亲爱的哈哟。我、你,我们已是哈卡了。」


「是啊,我挚爱的哈卡。」


「我亲爱的哈卡。」


「「我们终是归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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