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夜晚的貝克蘭德，馬車上的佩洛凝視著眼前這座燈火通明的城市，剛過了飯點的街道仍熙來人往，馬車與行人讓貝克蘭德的街道正如白天一樣熱鬧。 

 

　　佩洛那燦藍絢麗到有些叛逆的秀髮在禮帽下隨著馬車的顛簸顫動，樣式獨特到宛若海上水手的衣物完美襯托出她發育不良卻仍細緻的身材，不過過短的裙擺幾乎讓她那白皙豐滿的大腿完全暴露出來，引來正對面乘客的視線。 

 

　　那人呆愣幾秒，而後又紅著臉轉過頭，紳士地假裝沒看見，腦中雖然閃過女孩應該潔身自愛等唸頭，此刻的心卻全被那吹彈可破的肌膚佔據。 

 

　　佩洛對於這種待遇見怪不怪。她倒也不是太在意他人的眼光，畢竟愛怎麼穿是她的自由。 

 

　　只要對方不要當著她的面指責她的穿搭風格，她就不會把對方的頭捶進胸腔的凹槽裡。 

 

　　馬車隨著行徑持續搖晃，不過身為獵人途徑的非凡者，佩洛待得還算習慣。她撥開布簾，望向馬車外的索塔克河，平穩的水面隨著繁星閃爍，紅月為其添上幾道殷紅的波光。 

 

　　至少這裡比狂暴海的船上還要平穩，而且也沒有沾著酒氣的粗獷水手不屈不撓地想把她騙上床，縱使她根本還沒成年。 

 

　　直到馬車駛到喬伍德區，她才下車，往人群擁擠的方向走去。剛過兩條街，就見到了她這次來貝克蘭德的目標。 

 

　　一座華麗的大型馬戲團帳篷設在河畔旁，富有異國風情的火把照亮了帳篷紅白相間的條紋紋路。路人們圍著帳篷外的獸籠，看著裡頭的各種動物連連驚呼，不過佩洛發現他們驚訝歸驚訝，還是十分注重自己的禮節。 

 

　　雖然嘴上說著不在意，但佩洛還是不自覺地挺直腰桿，盡量將自己「淑女」一點。 

 

　　雖然衣服的搭配只比街邊的流浪漢好一點，但是該優雅時還是要保持優雅，就像現在！ 

 

　　對，佩洛的思路就是這麼清奇。 

 

　　她直著身子，拿出早已買好的門票，儘管心中十分迫不及待，卻還是乖乖地排隊進入帳篷。剛進入帳篷，她就感覺到室內傳來的暖意，此刻因為還沒開演，帳篷內仍滿溢著明亮的燈光。 

 

　　棚子內的馬戲團被分為五個大區，東面、西面、南面、北面階梯式的觀眾席將最中間的表演舞台圍在中間，而不同區之間還各隔著一道通向帳篷外的門……好吧，或許不是帳篷外，因為佩洛剛剛看到南門裡走出一個剛上完廁所的男士，他的半邊燕尾服不小心紮在褲頭底下，看上去有些滑稽。 

 

　　嗯，那裡應該是通往廁所，她心想。 

 

　　等到她迅速地打量完整個空間，將每一處可躲藏的陰影處、走道等地方牢牢記在心裡後，這才安心地按照門票上的數字，開始尋找起自己的位子。 

 

　　這就是身為「獵人」的專業素養！ 

 

　　好不容易擠過人群，她終於在北面觀眾席的第四排座找到自己的座位。這裡正好屬於整個觀眾席偏中間的高度，不會離舞台太近，被熱情的表演者拉上台；也不會離舞台太遠，以至於看不見太細微的表演。 

 

　　「第一次來看馬戲團表演？」 

 

　　正當她滿意地坐下，身體忘情陷入柔軟的座椅，翹起二郎腿時，隔壁的觀眾向她搭話。 

 

　　「嗯？啊？我嗎？」她拉了拉自己的裙擺，有些尷尬。 

 

　　自己臉上的期待與興奮這麼明顯？ 

 

　　向她搭話的人是一位身型修長，面容乾淨柔和的年輕男性，細長的眉毛與深邃的純黑眼瞳令他看起來有些懶散，黑髮有些過長，至少不是貝克蘭德的紳士們會喜歡的俐落風格。 

 

　　見對方似乎沒有惡意，於是佩洛決定也禮貌地回應一下：「小時候與父母一起看過。長大後看見表演的宣傳，就決定再回來看看。」 

 

　　黑髮男士聽見回答後只是對佩洛笑著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下去，畢竟這裡是含蓄的魯恩，不是熱情奔放的因蒂斯，在還不熟識的情況下多問有失禮節。 

 

　　此時，劇場內的燈光開始慢慢暗淡下來，觀眾們的交談也逐漸止息。表演似乎要開始了。 

 

　　環繞著圓形戲台的火炬隨著一聲聲清脆響亮的彈指聲逐個點亮，引得觀眾們一陣小小的驚呼。順著火花的綻放，一名身著小丑服，臉上塗滿五顏六色彩妝的主持人步上舞台。 

 

　　「各位紳士與淑女們，歡迎蒞臨我們在魯恩王國巡演的第一站：貝克蘭德的演出！」 

 

　　「相信在場的各位都聽說過我們的名字──」 

 

　　觀眾們歡呼著菈納馬戲團的名稱，佩洛也雙眼亮晶晶地跟著舉手高喊。菈納馬戲團雖來自因蒂斯共和國的首都特里爾，屬於創立較晚的馬戲團，但由於內容實在，戲法創新，所以在大陸上的名聲十分響亮，甚至到一票難求的地步。 

 

　　佩洛這張票也是她花了不小的代價才從熟人那裡買到的，價格足足比原價高了接近五倍。 

 

　　坐在佩洛隔壁的年輕男人笑而不語，注意力也放在主持人的身上。 

 

　　「沒有錯！我們是『菈納馬戲團』，僅提供尊貴的您無上的喜悅與樂趣！」說到「喜悅」時，主持人故意表現出差點不小心滑倒的樣子，又奇蹟似地穩住身子，逗趣的模樣惹得觀眾們大笑，氣氛一下就被炒熱起來。 

 

　　不愧是名揚大陸的馬戲團！佩洛的心裡頓時又多了不少嚮往與對接下來表演內容的期盼。 

 

　　「各位觀眾都等不及了吧？那，讓我們開始吧！」 

 

　　主持人彎腰敬禮，帽子上的鈴鐺叮噹作響。他猛地朝西門揮出手臂，一位踩著馬車大小皮球，身材精壯的小丑就從門簾後衝了出來。隨著觀眾的驚呼與笑聲，小丑邊扔著手中的小刀邊「彈」上舞台。 

 

　　他以滑稽不穩的步伐站在皮球上，擺出各種搖搖欲墜的姿勢，卻又總是在即將跌倒的前一秒奇蹟似地維持住平衡，手中的鋒利小刀毫不間斷地被拋起、下落，拋起、下落。 

 

　　緊接著，他一個甩手，速度快到觀眾們根本看不清他的動作，只因那劇烈的動作與不知道消失到哪的小刀引得他們陣陣驚呼。 

 

　　隨著聚光燈的指引，只見那四柄小刀中的三把準確無誤地插在剛從東門出來的助手正在拋接的蘋果的中心──最後一把則插在看台上主持人的胸口。 

 

　　主持人瞪大雙眼，接著雙眼一翻，即將倒地，現場一片譁然，不安與慌張的氛圍讓現場的觀眾們開始議論紛紛。 

 

　　這是出意外了？佩洛的精神一緊，正想看清楚主持人的傷勢，怎料他突然又以一種奇葩的姿勢穩住身子，從懷中掏出一顆蘋果，而蘋果上插著最後那柄射出的小刀！ 

 

　　驚駭的叫聲此起彼落，劇烈的掌聲與笑聲接著填滿整個會場。 

 

　　才剛開場就有這種程度的精采演出，足以看出作為新秀的「菈納馬戲團」的名聲為何能在各國傳得沸沸揚揚！ 

 

　　這次演出的主題是「人」──所以比起猛獸秀，演出節目的比重將有更多放在怪咖秀、空中飛人、特技雜耍等令人眼花撩亂的表演上。 

 

　　待觀眾的情緒緩和片刻後，燈光轉暗。 

 

　　一位穿著華美禮服的女演員翩翩入場，就像是一隻飛舞的豔麗鳳蝶，鑲嵌在禮服裙襬上的寶石隨著她如同舞姿般的步伐燦然閃耀，佩洛甚至能聽到周遭的一位位女士半讚嘆半羨慕地發出輕微的嘆息。 

 

　　女演員快步到達舞台中央，優雅地朝著每個方向的觀眾簡短敬禮。隨著柔和的樂聲響起，她目光堅定地抬頭望天，就像一隻高傲的天鵝，身體逐漸浮空，綁在她身上的堅韌鋼絲幾乎無法在黑暗中被看見，擁有獵人能力的佩洛也只能勉強看見細絲泛起的點點銀光，因此表演的起始就引發了不少沒看過空中飛人表演的觀眾連連驚呼。 

 

　　配合著悠揚卻帶點淡淡哀傷的音樂，女演員以鋼絲巧妙地控制自己的身體緩慢旋轉，同時仰下身，舒展著自己的四肢，如同一盞在細小的漩渦上打轉的潔白荷花。她的高度越來越高，底下的觀眾也看得越來越驚恐，深怕一步小心就會看到她跌得粉身碎骨，不過同時卻也被她那曼妙的身姿深深吸引，一刻都捨不得將視線從她的身上移開。 

 

　　女演員的高度到達了頂點，踩上馬戲團預先鋪好的透明鋼絲，整個人就這樣「漫步」在高空中。音樂的旋律活潑了起來，女演員就像是一位置身於花園中的鄰家少女，眼神與肢體的舞動都透露著一股親和、大方，卻又在一些細微的部分特地加上魯恩特有的矜持與含蓄，看得在場的年輕男士們無一不心跳加速，臉色微紅。 

 

　　正當其他觀眾還全心全意地沉浸在表演中時，佩洛的眼角餘光卻注意到了一位表演者的身上揹著一個黑色大袋子，準備藉西門離開會場。如果是普通人，根本不會覺得這有什麼，但佩洛的笑容卻僵在臉上。 

 

　　她看見那個袋子似乎動了一下。常人可能會覺得是會場昏暗的光線讓自己起了幻覺，但佩洛擁有獵人魔藥帶給她的敏銳視力，對自己的觀察能力還是十分自信的。 

 

　　那位表演者的氣息十分不正常，動作也十分僵硬，像是在努力不要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好讓自己偷偷離開……此地無銀三百兩？佩洛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羅賽爾大帝的這句名言。 

 

　　不行，真的好在意。 

 

　　好奇心令佩洛坐立難安。這時，她莫名想到隔壁與她搭話的那位年輕男士，於是悄悄轉頭，卻看見對方仍沉醉於演出裡。似乎只有自己注意到那個奇怪的表演者。 

 

　　她假裝不經意地轉頭，一個念頭在他腦中醞釀了大概三秒，然後她再也憋不住了。 

 

　　注意到佩洛起身，那位年輕男士挑眉看著她。 

 

　　「怎麼了？」 

 

　　「我想去上個廁所，可以借過一下嗎？」佩洛直接講出最方便也最簡單的藉口。 

 

　　「事實上，」男人伸了個懶腰，也從座位上起身，「聽妳這麼說，我也突然想要去上廁所了。」 

 

　　「『想上廁所的感覺是會傳染的』，羅賽爾大帝說過的這句話充滿哲理。」佩洛打趣道，心中卻不免嘖了一聲。 

 

　　我要去看看那人發生什麼事，你跟來幹嘛！ 

 

　　為了避免自己表現得不正常，佩洛真的去女廁上了廁所。等到回到會場，確認那位男士沒有在附近，不會看見自己的行蹤後，她當機立斷地朝著西門走去，自己今天一定要看看那個袋子裡裝的是什麼才行！ 

 

　　至於如果裡面的東西是人類，或是涉及非凡異常怎麼辦？佩洛根本沒打算往這方面思考，反正真的碰到再說，她相信自己的運氣不會這麼差。 

 

　　但她上廁所也花了不短的時間，要是那人真的趁這時間離開馬戲團……想到這，佩洛加緊腳步，朝著西門前進。 

 

　　不過她沒發現的是，原先表現得極為正常的年輕男人此時也悄然跟在她身後，修長的身形微微融入看台下方的陰影中，晃蕩不定。